说罢,他回看着阿梨,幽蓝的瞳孔泛着丝期待。
阿梨却看不明白这里面的隐晦情绪,她微微咬着唇,“我以为这是你从沐芳那里拿到的。”
韩却轻笑出声,“并不是,那枚我不是交给父王了吗?这一枚是前些年我曾经救过一个人,从她身上取的一点谢礼。”
原来如此,她会信任沐芳,靠的本是那枚扳指,她原以为沐芳会有她的扳指该是卫央给她的信物,原来阴差阳错的竟然不是。
那之前她理所当然的以为韩却借花献佛,原是她误会了。
只是韩却说他曾经救过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她这三年记忆全无,若不是卫央,她很想知道当初是谁救了她,虽然心中有个猜测,但她并不愿意深想。
韩却心头有些说不出来的失落,阿梨根本就没往他身上想,当初那种境地她压根儿就不觉得他会去救她吧,甚至她或许一直觉得当初是他诬陷她想要逼死她。
看阿梨依旧一副懵懂模样,他又有些不甘,曾经那些隐秘的心思,他再不想一个人咀嚼。
“是我的未婚妻。”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草垫,坐了下来,“曾经的卫国将军——姜黎”
阿梨真想“呸”他一脸,谁是他的未婚妻了,简直不要脸。
当初就是因为他派人散布谣言说倾慕她害得她被临阵换帅,玉都之战战败后,朝中人怀疑她跟韩却有勾连泄露了军机才导致失败,甚至卫央投降之后他还真的派人上门来提亲。
阿梨心中说不出的憋屈与愤懑,虽然两人在战场上交过几次手了,但她连见都没见过这人,遑论泄露军机?
朝臣弹劾她不重要,只要卫央相信她,可是这卑鄙小人竟然还来求亲了,没办法卫央将她换了下来,结果玉都之战毫无意外惨败。
这之后,她手上还有五万私兵,加上卫国其他城池的守军,就算是死战到底她也无怨无悔,只是没想到卫央竟然奉城投降了。
国君一投降,人心登时散了,人人都说卫央是受了她的挑唆,而她成了韩国的说客,不然为何韩国赢得这么顺利,一国公子还指名道姓的要娶她。
说好的国在人在,阿梨当时万念俱灰,她没有任何退路了,唯一想到的能自证清白的办法,就是死谏。
只有她死了,才能将泼在她身上的脏水洗刷干净,才能不污她姜家几百年清名,也或许她死了,就看不见那个清贵不染凡尘的少年卑躬屈膝的奴颜。
草垫中间的矮几上,还摆着一幅残局,见她久久未曾开口,韩却执子落下,“你知道当初我为何要救你?”
阿梨乌鸦鸦的眼睫一掀,没好气反问道:“为何?”
“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跟我那早死的未婚妻很是相似。”
阿梨简直想翻个白眼给他,事实上她真的这么做了,“九公子,要是我没记错,韩卫世仇,你们一个韩国公子,一个卫国女将军,兵戎相见了那么多次,卫国投降后她甚至以死证了清白,这都几年了,你还如此污蔑于她,又有何意义?”
听了她这话,韩却执子的手停在了半空,终于他“啪”地扔下黑子站了起来,朝阿梨走近。
“我从未污蔑过她,”他俯视着眼前人,幽蓝的双眸难得透着真诚,“我是真的倾慕她,才会去玉都提亲,可惜被她骂了回去,但是我并不介意,所以在拿下玉都后才会再次去求亲。”
听了这话,阿梨忍不住冷笑出声,“专挑两军交战这种敏感时刻去求亲,这意味着什么精于谋算如你会不知道?更何况你们认识吗?恐怕所谓倾慕不过是个污名化她的说辞罢了。”
“你又怎么知道我们不认识?”韩却伸手将她抵在书架边,似笑非笑。
第43章 雪夜
阿梨看着禁锢住她的手臂,她尝试着推开,可惜眼前人此刻就像一座石雕,奈何不得。
“我猜......猜的,”她理直气壮地瞪着他,伸手试探着推他胸口,“怎么?你这么心虚是被我猜中了?”
韩却闻言不禁笑出了声,“你哪里看出来我心虚了?”
胸口低低的震颤透过绸衣传到了阿梨的掌心,让她一时忘了是要继续推还是放开手。
见她愣了,韩却伸出食指抬起了她的下巴,迫她正视着他的眼睛,“就算她不认识我,我也认识她,两军交战了这么多次,我敢保证她手头关于我的情报能有一摞。”
他摩挲着她的下巴,指尖柔嫩的触感让他一时有些失神,有些话忍不住喃喃了出来。
“你没说错,我知道当时求亲意味着什么,可能会对她有什么影响,但我还是做了,我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能站在她看得见的地方,只是没想到她会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拒绝我。”
“但这能怪我吗?该怪的难道不是卫国本就气数尽了?我不过略施小计,就土崩瓦解了所谓君臣臣臣的信任,她最该怪的难道不是自己人的背叛?”
他越逼越近,阿梨神色有些难堪,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她无从反驳。
见她神色落寞,韩却一时有些心软,“只是若是再来一次,知道她这宁为玉碎的性子,我定不会再用如此方式。”
昏黄的油灯不知被哪里进来的冷风吹得摇摇晃晃,光影摇曳辗转间,以他挺直的鼻梁为界,晦暗与光明齐聚。
他就这样幽幽地望着她,眼神里有着她承受不了的情愫,阿梨忍不住将头撇开,将视线定在那一排排书架上。
“既然他拒绝了你,你为何还以未婚夫自居?这求亲根本算不得数吧?还有你说你救了她,难道她根本没死?”
听她这口气,是不会在他面前承认她就是姜黎了,韩却心想,这样也好,他可以假装毫不知情的重新开始,不提往事他们开局不是挺好的么......
“算数的,当初卫央投降可不仅仅是奉了整个卫国,我有他的亲笔书信,同意我跟姜黎的婚事......”
他话未说完,就被阿梨一口打断。
“不可能!”她双眸盈盈怒视着他,“卫央根本不可能答应这件事......”
“是么?”韩却扯了扯嘴角,“你如何知道卫央不可能答应这件事?”
她当然知道了,当初卫央承诺过要娶她的,可是一想到他也承诺过要跟她一起守护卫国却食了言,她突然有些开不了口了。
见阿梨不说话了,韩却逼近了她,幽蓝的眼神透着一丝危险,“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为何?”
“他凭什么代替姜黎同意?”阿梨终于找到了反驳的点,她挺起了胸脯,“从前他是君,或许可以做这个主,可是他不再是了,那他也不再有资格替她做主了。”
她本以为如此说完,韩却定会又找破绽怼她,可是没想到非但没有,他反而低低地笑了出来。
从前她的眼里心里都只看得见那个光风霁月的卫国国君,可是那国君现在生活在阴影下有如丧家之犬,他如何还配?
“唔,你说得也挺有道理,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韩却看着她的眼睛,不肯错过任何,“她已经死了,我去到玉都的时候只看见了她的尸骨,本想将那枚扳指随她一起入殓,但我犹豫了,想留个纪念所以带走了它。”
他半真半假的说完,低头审视着阿梨的神色。
“你替她入了殓?”阿梨有些难以置信,既然是入了殓,她又为何会在溧阳的大牢里醒过来,并且根据沐芳的说法是这其中还有三年的光阴,看来这事儿还是得去朝歌找到沐芳跟卫央才能问个清楚。
“对,这扳指就是这样来的,”韩却收回了手臂,泠泠负手站在她对面,“所以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压迫骤然解除,阿梨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落,“没有了。”
“只是我今日过来,也算是来向你辞别的。”她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之前你也答应过的,做完证我就自由了,虽然我也没帮上多大忙,但我想你应该是解决了吧。”
韩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听她这语气是要离开了,他现在满心满脑就一件事,忍不住质问出来,“你要去朝歌?”
阿梨诧异,“你怎么知道?”
他冷嗤了一声,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就知道只要知道卫央在朝歌,她就一定会去找他!
韩却心中戾气横生,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说话忍不住有些冲。
“这天下说是广阔,也无非就燕都上京跟朝歌几个大城池,你既是自燕国来,猜你要去朝歌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况且若我没猜错,那名叫沐芳的女刺客就是往朝歌而去吧,你既说你们是堂姐妹,那不就是想去找她?又或者你还想起了些什么?”
自阿梨有记忆以来,韩却还从未如此阴阳怪气跟她说过话,她试着挣脱他的钳制,可惜徒劳无功。
看她眼神愠怒,他终于反应过来,藏好了失态后放开了她的手腕,又恢复了正常语调,“我既答应过你,当不会食言,只是梁婶儿将丙翠托付给你,你难道不打算见一下他的亲生父亲再走吗?”
“你找到她的生父了?”阿梨一时喜不自胜,她平生最怕欠人恩情,若是此番完成了梁婶儿的请求,她也就能心安理得的去朝歌了。
见她眼角弯了起来,仿若顷刻云消雨霁,刚刚的不快霎时烟消云散,韩却的唇角止不住的上扬了起来。
“是的,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何曾食言过?”
阿梨的脸摹地红了,不仅仅是因为他这暗含暧昧的话,他倒是一件件未曾食言过,而她似乎没几件做到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直把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才淡淡解释道:“之前你给我的那枚玉印儿,背后的刻痕我找了好些人细看,终于明白了是上京一个古老的姓氏,这不我就找上门去问了问,没想到还真给找到了,只是他们的主人出了远门,可能要过几日才会上门来相认,要劳驾你再多等几日了。”
他没有把青玄说出来,一则是考虑到青玄现在是巫祝,身份敏感,二则他未确定阿梨的心意,他不能赌。
已经三年了,也不差这几日,不见过人她也放心不下,况且才给那两小只启了个蒙,陆爻近日又总去陆行那里学功夫,也还没有好好道个别。
“那我还是等丙翠的生父来接过她再走吧。”
阿梨看着他,“只是还要叨扰你几日了。”
韩却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又不能真的拿眼前人撒气,只能将刚刚拿起的棋子随手一抛,“啪嗒”一声棋子尽数洒在了残局上。
“你叨扰我确实很久了,不过我还怕这几日不成?”
他冷哼出声,又有些后悔,即使活了两世,他还是学不会好好跟她说话,一想到这儿,他就有些丧气,甚至有些自暴自弃。
阿梨一时有些尴尬,确实从一开始就是韩却在收留她,还顺道收留了陆爻,她好像把这一切当成了理所应当。
但其实这并不应当。
尽管并不是本意,她还是欠他一声谢谢。
“九公子,这些日子多亏了你的照料,”阿梨一双剪水双瞳盈盈地望着他,无比真诚,“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需要我去作证,虽说是两清,但我自己知道并不是,我欠了你的大恩,若是有机会我会还的。”
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韩却就控制不住心中的那股戾气,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逼近她,“若是有机会?你去了朝歌,我在上京还有什么机会?阿梨,我做这些从来不是想要求你的回报,从来不是。”
他喉结微动,那些从前未宣之于口的遗憾,像一个个泡泡尽数吐露。
“我不知道为何你从一开始就防备着我,或许是我的名声不好,又或许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你,但我从来无意伤害你,难道你感觉不到?”
他一步步逼近着,阿梨不得不仰首望着他,可是这样让她觉得比之前还要让人紧张,她忍不住想往后退,事实上她也这么干了。
可突然韩却整个人欺了过来,她惊得连忙往后,可惜似乎撞到了什么,有什么东西自上落了下来,她只感觉眼前突然被阴影笼罩着,原是韩却一把搂住了她将她禁锢在怀里,只听得“啪嗒”一声,一大摞卷轴竹简从他身上掉了下来散落满地。
见阿梨无事,韩却放开了她,只是不知是刚刚那柔软的触感还是被砸到了头让他一时有些失神。
阿梨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抬头正巧看见他额头红了一大片,她才知道是他救了她,要不是他挡着只怕这些东西就刚巧砸到她头上了。
“你没事吧?”
她顺手拿了旁边的油灯想探过去仔细看看他的伤,不料却看见了一卷摊开的卷轴。
那画上的内容,让她的心忍不住“砰砰”跳了起来。
第44章 风雨欲来
阿梨的目光就这样被卷轴吸引了。
画上两军对垒,少女神情冷峻,于千军万马间持剑而立,身下的白马扭首猛抬前蹄,似要踏碎凌霄,乘风而去。
虽然没有一点点标记,但阿梨就是知道,这画的是五丈原的那一战。
少女额间一抹红绸,洒脱系在身后,手上的白玉扳指若隐若现,不是她又是谁。
那年她才十七岁,第一次以将军的身份面对韩国的十万龙骧军,打了个漂亮的胜仗,震惊列国。
可是为什么这幅画会在韩却的书房?
眼见着阿梨已经看见了这幅画,来不及收起来了,韩却懊恼的以手扶额,尴尬掩饰道:“倒不知何时这里摆了几幅画卷,许是术季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我倒不曾见过。”
阿梨乌鸦鸦的眼睫一垂,心想骗人也讲点逻辑,这落款红红的韩九几个大字难道当她是个睁眼瞎吗?
她倒没想到向来不要脸面的韩却竟然也会不好意思,不过既然他装不知情,她也不想去拆穿他,毕竟她现在心头也有些乱。
她一直以为韩却说倾慕姜黎向她求亲,不过是为了诬陷她,而听了他一番剖白,她也未完全相信,可是直到看见这幅画......
这画笔法并不熟练,甚至看着并不成体系,说实话比世子璟的画技差得远了,但少女神色灵动跃然纸上,若不是心中念念,定是画不出如此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