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薄雨雾中凛立的男生轻轻笑了,他说:“担心我?”
陈向晚握着伞的手指陡然抓紧,就好像被人一言戳破极力遮掩的东西。
她有些无措。
陆知寒闷闷笑了下,“逗你的,进去吧。”
凶巴巴的小恶龙,实际上又勇敢,又单纯,只会张着不够威武的爪子保护别人。
他摆摆手,高大的身躯潜进灰索索的天空下。
陈向晚紧跟着,小步往前走了两下,雨丝更密集了,打湿她的睫毛。
有些东西好像挣扎着,极其有力的想要破图出芽。
“我担心你!”
绵软却十分有力量的嗓音穿透雨层。
陈向晚喊完,头一次没后悔。
她白嫩的脸上被淋上点雨水,眼睛又亮,又带着某种力度的坚决。
陆知寒似乎停下了,但是很快,他摆摆手,继续走进了雨雾里。
陈向晚一直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压不住的心跳越发遒劲。
怎么就这么敢呢?!
她后知后觉的有些脸红。
陈向晚用力跺跺脚,打散湿气雨珠,还有那几分缠绵的雨雾。
上课还是晚了点,老师没太为难她,点点头让她落座。
陈向晚回到座位上,视线却一直不受控制的往北院教学楼的方向看。
恍惚记得一开始的距离感,可遇见陆知寒之后全都被打散了。
陈向晚握紧笔,将视线调回黑板上。
抓着笔的手指松了松,又收紧。
刚刚结实温热的肌理触感仿佛还存在。
—
“呦,陆哥,今儿咋没去图书馆啊。”
教室,秦柒趴桌上玩着游戏,大骂一句:“靠他妈的,搞对象跑这秀秀秀!又他妈输了。”
他把手机往桌兜一扔,陆知寒没搭理他,随意抽了两本书,挎在肩上。
秦柒鬼叫:“陆哥你们太不够意思了都,老段最近忙着谈恋爱也就算了,陆哥你也来!”
陆知寒停下脚步,侧头,看了他两眼。
他勒了勒肩上的书包,秦柒缩了缩脖子,总觉着那是自己的脖子。
陆知寒淡淡说:“话别乱说。”
秦柒立马捂住嘴点头,瞅他一副真要离开的样子,好奇的问:“陆哥你去哪啊。”
陆知寒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回家。”
回家?
秦柒瞪着眼睛,没再敢问下去。
房子那东西,陆知寒平时能不回就不回,他在南宁的家,其实就是个硕大的空壳。
今儿上着课回去,那势必是有些事,譬如说——
他那不好惹的爹,不好惹的妈,再或者说,更惹不得爷爷,不知道抽那么门子风来了。
细雨如梭,打在模糊的车玻璃上。
开车的司机是陆家的老人,眉头紧拧成一条川字,沉闷的开口:“老爷还要一阵才能到,先生也在,少爷——您脾气压着点。”
陆知寒脸上盖着打开的高二英语书下册,低沉笑道:“陆叔,地滑,您老看着点路。”
司机黑黝黝的视线透过车镜往后看了一眼,眉头拧得更沉了,最后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陆知寒住的地方地处郊区寸土寸金的别墅区,有南宁市“天空之城”的美称。
车门重重拍上,陆知寒闲庭碎步进门。
欧式风格的大厅中,穿着唐装大褂的中年男人手中端着茶,巍然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声,抬眼看过来。
男人紧紧抿着唇,手中的茶盏“碰”的一声落在茶几上。
“你还知道回来!”
陆知寒把书包扔到沙发上,高抛成一个弧线。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扯起嘴角,“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陆廷怒目,他手掌用力拍在桌面上,茶盏“咕噜”一声,从托盘滚到地面,“哐”得,碎片四溅。
陆知寒低下头,视线撇过一地狼藉,啧了声:“看来我这杯子入不了您的眼,碍眼得很那。”
“你小子!你说谁碍眼!”
陆廷几乎震怒,他狂吼:“你看看你一天到晚成什么样子!都是和你那个不三不四的妈学的!”
陆知寒嘴角的笑意淡了,仍笑着,他啧了声。
都说老子要压小子一头家庭才顺遂,但陆家父子俩就仿佛天生冤种,陆知寒比他老子还要高半个头,居高临下的睨着,哪怕没什么显露什么情绪,也像是满眼蔑淡。
陆廷喘不匀气,他猛得站起身,意图抓住陆知寒的衣领。
司机立刻上去拦着:“大先生!您是和少爷置什么气!”
“大少爷?少爷个屁!我陆廷怎么会生出这么个样子的儿子,我今天就打死他!”
大厅闹成一团。
二层楼梯口传来弱气的一声惊呼。
杯子掉在地上。
陆知寒淡淡看过去,穿着旗袍,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女人曲着眉头,扶着台阶朝这边喊:“先生,您别生这么大气呀!”
她小跑着过来,柔若无骨的手臂拦着扔在怒极的男人。
陆知寒冷眼旁观,他嗤笑着,说了句:“看来您仍旧艳福不浅,做儿子的也就放心了。”
陆廷好容易压下去的气又升起来,他额角青筋直崩,揣起几上的烟灰缸就朝挺立的儿子脸上扔过去。
陆知寒抓住了,惯性擦得手指有点破皮。
他嘴角挂着笑,手一松,烟灰缸当着陆廷的面摔得四分五裂。
“咚”
……
“你看看他这是什么态度!真当你老子我死了吗!”
“先生,先生别气,大少爷他肯定是无意的。”
真是好大好大一场戏,特意堵着来给他这一遭惊喜。
陆知寒掏了掏耳朵。
他总是带笑的眼睛冷冽的扫过颠闹的三人,忽然大步上前,一整个茶几,瞬间彻底颠覆,尖锐的摩擦声犹如垂死挣扎着嚎啕。
客厅一瞬间陷入死寂。
陆知寒低喘着气,抬眼,笑着说:“有样学样,这才是做儿子的传统,您要觉得不够,那再来点?”
陆廷极好面子,被他怼得僵立着,脸色绷得猪肝一样黑紫。
“都在这闹什么!”
声如洪钟的声音在门口炸开。
陆廷率先看过去,脸色更沉,甩了甩大褂默下来。
司机微微躬身。
陆知寒仍然笑着,他笑着看过眼前三个人,才回身。
精神铄砾的老者拄着拐杖,鹰眼沉沉。
“老大,滚上去。”
陆父满脸压抑愤怒,最后却只能上楼。女人紧跟着他,头也不敢抬。
陆知寒叫了声:“爷。”
老者定定看了他几秒,最后沉声:“胡闹!”
“你和你爸学个什么德行!”
陆知寒又变成一副懒散样,赞成的颔首:“爷说的是,我上去洗洗。”
老者鹰隼一样的视线沉沉看着他,最后沉闷的敲敲拐杖:“去吧!别和他再一般见识!”
陆知寒颔首,没说话,迈步上台阶。
二层阶梯又撞到了人,小白花似的女人仰着头,惊慌的对他道歉:“对不起陆少爷,我不小心——”
白生生的指节蜷曲着,眼睛含着一汪水。
陆知寒低着头,呵笑一声。
他上前,女人没躲,反而仰着头,露出最顺服挑逗的姿态。
陆知寒带着笑,然后捏住她的下巴。
她见识过这只手的力量。
女人这才真实惊慌起来,抖着声音说:“对不起,陆、陆少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漂亮的。
恶心透了的。
陆知寒甩开手,脸色彻底冷淡下来。
很少有谁知道陆家这一代畸形的关系。
但是无人不知陆家大少爷的金贵。
陆知寒是陆秦两家商业联姻的产物,陆家独子和秦家独女,南北两大巨鳄为了确保双方互相制衡‘诚挚’合作,将两代人当成了工具。
陆廷与秦霜表面婚姻,生下陆知寒一个孩子双双结扎,自此各玩各的互不打扰。
留下一个的陆知寒,是俩人换取自由的代价,一个陆家和秦家都需要的金贵的工具。
金贵。
陆知寒脱了外套,肌理分明的脊背肌肉躬缩,然后舒展开来。
他拿起房间桌台上的杯子,倒了点温水,玻璃映衬着冷峻下来的眉眼。
陆知寒灌了一杯水,没来得及吞咽的顺着喉结流进单薄的衣领中,他猛得扬起手臂,肌肉在衣袖中瞬间遒劲绷起。
紧接着“砰”的一声,玻璃炸开在地板上。
陆知寒又踹了一脚桌台,满地凌乱。他冷着脸,高大的身影站到落地窗前。
上下两扇隔开,上边的窗子阿姨开了个缝透气,夹着雨丝的冷气卷着吹拂着短发。
窗外是阴雨沉沉的百家灯火。
陆知寒讥讽的笑了声。
大床上的手机响了提示音。
微信的。
陆知寒没动。
下一秒,企鹅软件添加好友的提示音嘟嘟响起。
男生眉头轻动。
他侧头,被雨雾侵蚀的苍白俊脸显出一种平时没有的冷冽,高挺的鼻梁像是融入暗中的锋利刀鞘。
鞋子碾在地板上。
陆知寒单臂揣在裤兜中,高大的身影投放在大床上,投射出宽幅的阴影。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光线,浮着一条好友添加信息:
陆知寒,我是陈向晚。
弱小又单薄的,仿佛一两句话都能被折损着哭泣。
陆知寒最厌恶的生命。
陆知寒面无表情的摩挲着屏幕,仿佛看到屏幕对面紧巴巴咬着手指头的小姑娘,眼睛必然是紧张的圆乎乎的,竖起百般精神,精神又乖觉。
幽暗光线下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叮’
—
“我们已经是好友啦,一起来聊天吧!”
陈向晚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叫,埋头拱进被子里,头发被揉得乱糟糟,但是不可能比她心跳得更混乱。
她在被子中胡乱翻滚着,直到感觉快要窒息了,才慢慢安静下来,轻咬住唇瓣。
陆知寒在做什么呢?
陈向晚侧翻过身,双手紧捧着手机,只露出一双眼睛,刚在被子里被闷得盈着一汪水雾。
她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陈向晚手指攥紧,嘴角高高翘着,想了半天,最后也没敢打开聊天页面。
等有正事在联系他吧。
陈向晚在心底说。
联系陆知寒。
三个字被她揉碎了又粘起来,渐渐变得熟稔得好像叫过八百遍。
—
“喂,晚晚,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没什么?”
下午五点半,校园林荫路。
最近忙得飞起的凌优优终于舍得出面,胳膊大摇大摆的圈着陈向晚的脖颈,声势十足的追问。
天气已经开始升温了,学生都换上了短袖。
陈向晚被她勒得摇晃,抿抿唇,抓住她胳膊肃穆的说:“什么什么什么,就是没什么嘛。”
凌优优一双漂亮的眼睛眯起,脸上摆明写三大字‘她不信!’
陈向晚被陆知寒送回教学楼的事传得沸沸扬扬,问起双方当事人,一方没表态,一方着急的直言“没什么没什么”。
充斥着青春八卦的高中生们,越是没有结果,越是感觉就是想象的那个结果,以至于哪怕没有大范围的传播,谣言却是一点没少。
陈向晚压住心底的跳动,把凌优优的胳膊拉下来,假意认真的念叨:
“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学习!学习!优优,你最近打工的频率太高了,能不能降低点,期中考试成绩要是下降你可得请我吃饭。”
这是她俩早就约定好的小习惯,想着用来拘着点放肆的青春,生怕一不小心跑歪了,远了。
而且那个人——
太优秀了。
她要更努力一点,才能够得到。
陈向晚思绪飘远,迟迟没听到凌优优的回应,看过去。
凌优优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僵涩,但是马上就在陈向晚探寻的视线中正常下来。
她姐俩好的拉着陈向晚,像是说秘密似的,两颗脑袋凑在一起。
“我这不是在那里碰到一个帅哥吗。”
陈向晚睁圆眼睛。
她抓着凌优优的小臂:“你说真的啊?我警告你凌优优,你可别乱来!”
凌优优风情万种的撩了一下——疏得规规矩矩的马尾,噗嗤大笑:“我能怎么乱来啊!这不是都和你交代了。”
陈向晚定定看着她,瞧凌优优真没有心虚的意思,这才松口气,双手松松勒着书包带,小白鞋踩着彩色的路标。
“我说你最近这么反常——那也是,打工时间少一点吧,阿姨都着急了,有一次还打电话到我家。”
凌优优一乐:“我那母亲大人竟然还会找我了,靠谱了靠谱了。”
陈向晚作势要撞她,凌优优先发制人,往旁边一躲。
陈向晚以不变应万变,眼看着就要直线倒下去,凌优优愤愤咬着牙撑住他,俩人互相斜睨一眼,然后哈哈大笑。
“凌优优?!”
震惊的男声突然在俩人身后响起。
陈向晚愣了下,凌优优比她还震惊,按着她的脑袋回头。
陈向晚努力从她的铁掌下露出头,一眼就撞见男生带着零碎浅笑的眼睛里。
她第一时间扬起嘴角,想要打个招呼,然后马上意识到自己和凌优优正呈现出一种麻花的扭曲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