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夏夜——粱渔
时间:2022-09-02 06:50:16

  “你确定人已经不行了?”
  电话那头声音响起:“尸检报告也出了,的确是意外死亡,那条河每年都会淹死不少人,基本救不回来。”
  晋卿简单交代几句,“这事先压下来,不要散播出去。”
  他坐在车里想了会儿,才驱车回去。
  梁晏正在餐厅吃饭,灶台上还煮着红枣牛奶,晋卿知道她是来小日子了。
  梁晏抬头问他,有没有吃饭?晋卿不说话只是坐她旁边,面色沉静,“燕子,有件事恐怕你要有个准备。”
  粱晏心里咯噔一声,只听晋卿声音又响起,“陈晚姝去世了。”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梁晏人怔忪,不敢相信晋卿同她说的话,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看得见晋卿的嘴形在动。
  “她肺部之前已经有过感染了,所以这一次……”
  梁晏打断他的话,“什么肺部感染,她一直好好的,就算是流产之后,也恢复的不错,我看过她的体检的。”
  晋卿:“前些日子发洪水的时候,她在现场做志愿者,在水里泡的时间太久,肺部感染。他们被转移到安全地区时候,她只是轻微呕吐,当时诊断不及时,没发现。”
  粱晏抢着话:“所以这次是病发了?”
  晋卿呼了口气,摇摇头道:“不是,这次是她带的孩子贪玩,跑到大河里游泳。她为了救孩子,结果自己在水里泡的太久,被人捞上来时候,加上旧伤,已经救不回来了。”
  他握着粱晏的手,“你要有个准备。”
  粱晏脑袋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听见自己讲:“她在哪?在哪个医院?我要去见她,我现在就要去。”
  “好,我送你去。”
  晋卿吩咐人送来些换洗的衣服到机场,粱晏脚步虚浮,一路被他牵着,怎么到的机场也不知道。
  她握着晋卿的手,反复确认她没有听错,刚才不是做梦。
  晋卿手边电话响起,他没撒开她直接接起来。
  粱晏耳朵竖起来,以为是晚姝的事,听他说了几句,方知是公司的事。
  晋卿握着电话的手,又看了眼旁边的粱晏,粱晏同他像是心意相通一般,也抬头同时看他。
  “是有事吗?” 她问。
  晋卿点了点头,粱晏知道他一直这样忙,不可能跟她随便就走。做了口型告诉他,让他走,她一个人也没问题。
  晋卿交代两句就挂了电话,看她说道:“公司出了些事,有些麻烦。你先去,我尽快结束过去找你。我安排人在那边接应你,你下飞机后不要乱跑。”
  粱晏点头,强装镇定:“你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
  晋卿看她却不动地方,粱晏推他,“快去吧,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晋卿握着她的手,“不妨事,不差这一会儿,我陪你,看着你走了我再走。” 晋卿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陪她进了候机厅。
  两人依偎在一起,机场广播响起,粱晏去登机,晋卿看她上了桥才转身走掉。
  于舟和司机已经在机场外边等着了,晋卿上车后,就于舟将平板电脑递过去。
  晋卿脸色越看越差,他从不是喜形于色的人,但今日因着事情都赶到了一处。他心头郁结,一面担心粱晏,一面被这事惹得头痛。
  他心里清楚,粱晏的性子韧劲大,虽会悲痛,但不至于起不来。但人就是这样,身在情里,是看不分明的。看得分明,也控不住自个儿的心情。
  屏幕上映射出自己的表情,他看了一眼倏忽笑了。金井锁梧桐、他却是真逃不出了。
  “原生那边是什么意思?” 晋卿收敛笑意。
  于舟侧身回话:“汪总要入股,而且要将远陆食品这部分收到原生旗下。”
  “胃口倒是不小,这么大的盘子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下。”
  于舟接着答:“这件事现在还没有大范围曝光,我们的人第一时间给按下来了。至于推手大概率应该是……”
  他没再向下说,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清楚是谁。车行至公司,公关部的负责人也已经在等着他了。
  晋卿召集人进来开会,会至半夜,准备出两套公关方案,方才散去。
  他看手表上的时间显示是一点钟,手机上那边接应的人给他发消息,已经接到人,正往医院赶。
  粱晏下飞机后,接机的人正在外头拿着纸牌等她。她跟随人上车,一路向晚姝的医院赶。
  连日的大雨,把空气洒的潮湿,还有连绵不断的小雨在下。烟雨渺渺,坠着她的心一同飘浮。
  道路湿滑,司机不敢快开。又过崎岖泥路,她人昏昏沉沉的,靠在座椅上,想睡又睡不着、不睡又觉头痛。一路颠簸,终于逢着天光微亮,赶到了医院。
  她下车一瞬,有些迷糊,扶着车门站定了好一会儿,才往医院里走。
  清早的医院,还充斥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她吸了一口,顿觉清醒了不少。心头惴惴不安,她一路加快脚步,又希望这一路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可惜路再长终有尽头,她到时只看见陈母坐在椅子上垂头,双手按着双眼,两缕发丝垂下。灯光照下来,她也分不清是返的白光落在头上,还是青丝已斑白?
  她脚似被绑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是双眼发直的盯着前头的妇人,心里什么都不敢想。
  陈母渐渐呜咽声起,抽泣的、双肩在抖动。粱晏喉咙吞咽,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朝陈母走去。
  她双手搭上陈母的双肩,陈母惊异,起身看人。发觉是她,手上慌乱,忙抹了两把脸上的泪。手停在眼下,眼泪却滚动的更快了。她人就定格在这处,垂下眼睛,泪珠一滴一滴的落在衣裤上。
  粱晏只是揉搓着陈母的双肩,觉得脸上凉凉的,她摸,原来是泪。
  “她、她……” 陈母几欲告知粱晏她的下落,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粱晏从包里抽出纸巾,递过去“我知道、阿姨、我都知道。”
  纸巾已被打湿,陈母声音发抖,“她在、她在那里,你要想去见她就过去吧。”
  粱晏知道她说的是太平间,上次见到这个母亲,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那时见陈母,还是正入中年,徐娘半老,犹存风韵。晚姝像母亲,生得漂亮。可不过一夜,神态苍老、令人心碎。
  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女尚如花,却永远停在了如花之季。而为人父母,却要在漫长的岁月里,蹉跎独行。
  这个三口之家,从今天起便永远缺了一个……
  她看着陈母佝偻的身子,心里的那份沉重,重得她喘不过气来,压得她不敢去见。她怕见了就是真的再也不见,可她也怕见不到,她的满心愧疚再乞求不到她的原谅。
  陈母擦干净脸上的泪迹,直起身子,“走吧,我带你去看她。”
  那扇门开时,粱晏却不敢跨进去。陈母踽踽前行,陈父已经退了出去,看了一眼门口的粱晏,红着眼睛,没说什么只是点了头。
  那白布没有盖严实,还露出晚姝的手,她的手一向红嫩,可今天却白的透明。
  陈母只看了一眼,就支不住跪在地上,趴在晚姝的头边,眼泪一直流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粱晏快跑过去,扶着陈母。她看了一眼床上的晚姝,便僵在原地。
  晚姝那样水嫩的人,这小半年,在这里,脸上已被晒得黑黝、嘴唇干裂着,只是嘴角还扬着。她就是这样的人,从不肯给人添麻烦。
  粱晏一根手指小心点在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不过是几个月,那时候的晚姝还对未来永远充满期待。她以为自己是浴火重生,可如今,这把火还是烧干了她。
  外边被救孩子的家长带着人来看望,陈母被粱晏扶起,勉力招呼。那家长握着陈母的手,千恩万谢,却也知道再多的谢意,也换不来一条人命。塞了个红包,又将提着的果品送到粱晏手上。
  陈父陈母是老实人,知道是女儿自己的选择,心中悲恸,也不忍苛责,只恨女儿福薄。那家人说了没两句,就匆匆离去了,步伐很快,却像是落荒而逃。
  身后的门渐渐关上,粱晏透过缝隙,白布已拉上。人平整地躺在那处,似乎只是安静的睡着。
  晋卿安排的人来询问陈家父母是否需要运输遗体回苏州,陈母已经主不了事,粱晏陪同陈父和人商讨。定下当日晚间便回去,陈父感激粱晏。粱晏心中只觉得是自己欠下的,她受之有愧。
  晋卿安排了专机,到苏州时已经是夜里。粱晏在家陪着陈母,陈父一人和家中亲戚去守灵。
  陈家二老自收到消息,就马不停蹄赶了过去,颠簸了一路,一日也未休息过。陈母心中伤痛,加上连日的奔波,躺在床上,便睡过去了。
  粱晏守着她睡熟,悄悄起身去了晚姝的房间。床上铺着的床单还是她那日来时的,枕边的园冶,还夹着书签。她翻过去,是枚花签。
  她想象着晚姝躺在床边看书的心情,阳台上挂着的风铃,和她寝室里床头上的那枚是一对儿。是晚姝大二时候自己做来送给粱晏当生日礼物的。
  晚姝送给她时念着一句诗,“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叮咛叮咛,敲叩这一个人的名字,此起彼落。
  你啊、以后一听到这个风铃声响,就是我在叫你了,这样你就永远都不会忘了我。”
  那时两个人都还是十八九岁的少女,哪里懂得离愁别绪,想的都是草长莺飞,岁月连绵、只恨此身不能长长久久。
  她倚着门框凝视旧物,外头刮过一阵风,铃荡起,故人归了吗?
  她想得出身,听见屋外咣地一声,她赶紧推门出去。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陈母在卧房站着,脚下是散落的一个木箱子,箱子砸在地板上,磕出了一道痕迹。
  陈母蹲下捡着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声音平静,“有点累,拿不住东西了。”
  粱晏过去跟她一起收拾,“您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到了白天还有的忙呢。”
  陈母倚着床边坐下,打开一本相册,“睡不着了,我以后的日子还有大把呢,一场觉睡不睡又碍什么事?不像囡囡……”
  陈母欲言又止,粱晏看她眼眶又红,赶忙把相册翻开,“这是小时候的照片?”
  陈母收回眼泪,点点头,手上摸着一张照片,“你看这张多好看,是囡囡刚满百日时候。头上的这个小帽子还是我亲手织的,那会儿我坐月子每天除了伺候她,就是织这些东西。她长到五岁的时候,穿的毛衣都是我给织的。”
  陈母又指着另一张照片,晚姝梳着两个小辫子,背着一个黄色的书包,身上穿着的是红色的小裙子。“你看这个是三岁时候去幼儿园,上学第一天,我在学校外边给她照的。别人家的小孩又哭又闹,她一点儿也没有,高高兴兴就去了。从小到大,学习的事儿从来没让我们操过心。”
  “这张是她赶上非典那年,发烧了,我们全家都急的不行。她爸说认识个专家在北京,给人照了一张,连带着病例都发过去了。我心里害怕,怕是最后一面,就偷偷多洗了一张。
  我当时看着她在床上难受,我心里就想要是我能替她就好了。不当妈时候不明白,真有了孩子才明白,自己这条命算个什么,真能抵,我真想换她回来。”
  陈母说着又哽咽起来,粱晏偷偷侧身擦去眼中的两滴泪。
  “后来结果下来,虚惊一场,人人都说她这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是有大运气……可谁又想到……”
  这一晚断断续续,粱晏陪着陈母看了一本又一本的相册。她好似也跟着一起度过了晚姝过往的26年。
  两天后,天渐蒙蒙亮,陈家亲戚来人来接她们去灵堂。车上买了些干粮给她们俩吃,陈母吃不进去,粱晏劝着,多少吃些。这些天没怎么吃东西,不能再把身体熬坏了,她若再倒下,陈父一个人更应付不来。
  陈母听劝,吃了半个包子,粱晏又看她喝了半杯豆浆,自己却什么都没吃。
  粱晏跟着陈母进了灵堂,先火化再告别。粱晏看着晚姝躺在棺木里,身上穿的是一件连体的纯白裙子。入殓师把她装扮的还是那样美丽,同她以前一样,娴静地停在一处不声不响,似乎只是在睡一觉,明天还会起来。
  她看后退去隐藏在众人深处,看着陈家父母站在一旁,等待人们的吊唁。一个接一个的上前握手,有人哭、有人木然,有人匆匆而过,有人轻车熟路……
  那晚陈母同她说起,晚姝是晚上生的,出来两个月后就看出那样子生的极好。她父亲说今后一定会是个美人,所以叫她晚姝,却不想美人香消玉殒。
  粱晏想起她们相遇的第一日,见到晚姝那个黄昏。粱晏走进寝室,晚姝正迎着夕阳在窗边梳头,正背对着她。她的头发长如瀑、堪堪到腰间、像丝绸一样清顺。她当时便想这究竟是个什么标志的人儿,再见她回头向她莞尔一笑,我叫陈晚姝,以后叫我晚姝就好,声音轻轻柔柔。
  粱晏霎时想起李清照的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而今日她看到灵堂之上,白花高悬,盛放的花只要开着就终有凋谢一日。
  大概晚姝不属于这尘世中的花儿,所以不要凋谢,她便随她的神明抽身而去。从此永远灿烂、永远娇柔、永远生长。
  火化后,只剩下一把骨灰,祭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陈母死命抱着拿盒子,久久不肯撒手,陈父抱着陈母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抱着,眼里也盯着那盒子。
  粱晏不忍再看,走出门外,风起,吹乱她的额间发。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生命这么容易就消逝。
  晋卿安排的人一直在等她,要接她回去。她心里乱着,不知该怎么办,让他先回去,只说自己要陪在这里几天,不用看着她了。
  那人不敢违背晋卿的意思,偷着打了个电话,晋卿知道她心里难受,不勉强她,只让人悄悄跟着。
  粱晏同土行孙请假,土行孙知道她和这个室友关系一向不错,准了她的假。只说让她节哀,后边还有答辩,别坏了心情。
  她留着一直陪到头七,陈母逐渐缓过来,接受了女儿已经去的事实。陈父为人内敛,心中痛万分,但也只表现一二、家里若是他也倒了,只怕是要真散了。
  老两口一瞬间老了不少,粱晏看在眼里,安慰的话这些日子来来去去,也早说不出了。临走前,取了些钱,偷偷放在晚姝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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