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关联极其微小，不比蝉联蚕绪明显多少。
他走进小礼堂的时候正是晚饭后的自由活动时间，彼时江宁正好背对人群站在舞台上。她身型瘦高，背影隐匿在黑暗里。台长有一台废弃的钢琴，上面都是土，她站在暗处，随意地敲了敲琴键。
邱晓枫不知道江宁是不是学过弹琴，但那曲子确实挺动听的，还吸引了不少随意走动的学生驻足看向同一方向——
邱晓枫也不例外，他看向台上，那里黑漆漆的没有一束光，人影就隐在暗处。
有几个男生，看邱晓枫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原因不过就是没来由的恶意。那些难听的话，邱晓枫也都习惯了，无非就是攻击他的长相，还说他没有父母来路不明之类的。
打一架比什么都强。
他已经拎包准备揍人了，包里装着书，比板砖重，此时正好可以充当刀枪剑戟，可有人比他动作还快。
江宁自小就喜欢见义勇为，性格又莽又冲动。此时她站在舞台上，逆着光，顺手拎了拎讲台上的麦。
啸声刺耳，刺得人没工夫找茬了，邱晓枫也把包放下了。
江宁站在台上拎着麦克风，说那个带头的男生是返祖现象多毛怪，是化石成了精，是达尔文书上的插图。
说起来，那个带头的男生确实长得像插图。这形容要多传神有多传神，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
那男生怒骂，江宁反问，刚才你就是这么攻击别人长相的，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还没说你没妈呢。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忘了你是达尔文插图上来的。
言下之意就是确实没妈。
那男生骂得更难听，邱晓枫刚才让江宁怼的一愣，基本忘了自己手里还拎着个“板砖”。此时他看着搬砖，心里天人交战，不住地想着：砸吗？砸吧，拿都拿了，气势上不能输啊。
他动作干净利落，一“板砖”拍下去，那插图就闭了嘴。
江宁看傻了，旁边几个人一拥而上，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邱晓枫身上挨了几下子，倒也加倍还回去了，混乱中，他眼看着江宁一个女生钻进人堆里，邱晓枫心说算了算了，准备先把女生护住再说。
结果江宁面不改色地拉起他就跑。
邱晓枫：“……”
他一时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这人怎么能又神勇，又怂，上一秒拿着话筒怼人神气活现，下一秒就拽着他落荒而逃。
江宁拉着邱晓枫一路跑，感觉自己快跑断气了。
他们翻了墙头出了校，又找到一处小巷子，江宁把人往里一带，算是找了个外面看不到的死角，确定外面没什么动静后，她也站在边上，没命地喘气。
邱晓枫刚把气喘匀了，死也要把面子找回来：“不是，你刚为什么不让我打架啊？”
“你打他们是要负责任的，轻了给你个处分，重了要拘留，好麻烦的。”江宁理直气壮道：“我骂他们就不用负责任，稳赚，不亏。”
邱晓枫无语住了，这一通逻辑本身是自洽的，让他没有办法反驳。
两个人贴着墙皮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等落了汗，江宁站在原地掏出手机。
她在一个软件上吧啦吧啦按着琴键，按完了似乎挺满意，她把手机往邱晓枫那一丢，说：“送你了。”
邱晓枫还以为她把苹果手机送自己了，过了一会才琢磨明白，她是把软件里按出来的歌送自己了。
江宁说：“这我刚才在礼堂里瞎按的歌，一开始真是瞎按，后来瞟了一眼门口，看见你了，我就不瞎按了。灵感是你，所以这首歌送你。”
邱晓枫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还在默默消化着别人瞎按琴就能按出一首曲子的震惊中，江宁又说：“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你的眼睛就像森林里的小动物，特别亮，别人看一眼，就会印象深刻。”
她隔着人群看到了，这才有了灵感，现在又原样记录下来，送给灵感的来源。
她说：“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你看，你特别好，别人看你一眼就能写出一首曲子。”
邱晓枫说：“比达尔文书里的插图好是吗……”
“别提达尔文了。”江宁古灵精怪地说完，两个人都笑，在这个小城里，万家灯火刚开始显得通明，路边小摊也都开始聚集，十里长巷，四处都是人间烟火气。
（未完待续）
第3章 邱晓枫之一
图灵游戏：邱晓枫（之一）。
地下停车场里光线不太亮，偶尔过辆车打破夜的宁静，大多数时候，还是空无一人，万籁俱寂。
一辆车刚刚泊进停车位，车上坐着一对夫妇，一年总有那么些时日让重案组没日没夜地忙，这对夫妇刚从警局回来，因为熬夜连轴转，坐在副驾驶上的男人已经睡着了。
女人停好车后侧头叫醒丈夫，没注意到前方快速驶来的另一辆越野车。
那车是冲着驾驶座去的，迎头撞上后，车头都被挤成了废铁，女人的双腿血肉模糊，已经不省人事了。旁边的男人弥留之际费力睁开双眼，正好看见越野车的司机挂了倒档，然后加速撞上去。
火光冲天，两部车上无人生还。
***
邱晓枫已经好久没梦魇过了，这次的梦尤其真实，也尤其可怕。他对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等一身冷汗下去之后，他在黑暗中摸出手机。
凌晨三点，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但左右是睡不着了，他起身穿上外套，走出卧室。
他在客厅里换了换台，发现没什么好看的电视节目，又来回踱步，烧了一壶热水。半小时后，楼上窸窸窣窣地传来声响。
叶莞莞下楼的时候冷不丁看到邱晓枫窝在黑暗里，着实吓了一跳。
叶莞莞压低声音说：“你大半夜不睡觉，抽什么风呢……”
邱晓枫反问道：“你不也是吗。”
自打成年以后，他俩的卧室就分别在楼上楼下，距离拉远了，生活区也可以分割得很明确。
其实他俩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邱晓枫几乎是在叶家长大的。但他和叶莞莞都长大了，总不能还和小时候一样没有边界感。
从小，邱晓枫的亲生父母告诉他，他们工作忙，所以没有多余的时间照顾小孩。后来邱晓枫才意识到，工作忙不过是个没有说服力的借口。
两个重案组警察组建的家庭总归有些特殊，他的父母尤其特殊——
自始至终，他们也没敢让外人知道，家里还有一个小孩。
小时候他不叫邱晓枫，叫叶俊竑，父母双双殉职后，他想留点纪念，于是改回了原生家庭的姓。
叶莞莞走下楼梯，来回踱着步，最终还是犹疑不决地坐下，小声试探道：“难不成，学校也找你谈话了？”
邱晓枫让她说的一愣，心说谈什么话啊，他是打架了不假，那对方伤得也不重啊，托江宁的福，他打到一半就被人强行拉走了……邱晓枫暂时放下一肚子的疑虑，套话道：“也找你谈话了？”
叶莞莞对他完全没有设防：“是啊是啊！我的乖乖，给我吓傻了，这几天我整宿整宿地失眠……”
邱晓枫不动声色地瞟了她一眼：“昂，是挺吓人的，不过你也不用太在意……”
“我怎么能不在意，”叶莞莞手捧住脸：“谁能想到，那个学校组织的大型通关游戏，其实是选拔人才用的啊。”
不久前，她和江宁被单独叫过去，校方很严肃地问她们，你们愿意为国家工作吗？
江宁当时就说：“普通的工作可以，那种涉及人身安全的免谈。”
叶莞莞被吓傻了，早已失去自主思考的能力，她拽着衣角，连连点头道：“啊对对，我也这么想的。”
所以那次谈话没谈出什么结果。
叶莞莞连着好几天夜不能寐，激动万分，一会纠结于人身安全问题，一会又脑内上演无数部国外大片，内心戏十足……在熬出黑眼圈后的某一天夜里，她听到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她的内心戏直接无缝连接到邱晓枫也被选上了，可以和她一起告别过去开始新生活了……
选上是不可能选上的，因为邱晓枫压根就没参与那个游戏。
他听叶莞莞讲完了事情的经过，表面不动声色道：“是这样啊。”
叶莞莞说：“不对，你不是从来不玩那闯关游戏的吗？”
邱晓枫终于坦白从宽道：“嗯，我骗你的，学校没找过我。你刚才看起来好像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我就顺着套了套话……”
叶莞莞抄起手边的东西就开始砸，说迟早要被你气死……
电视里正好播到一则滚动新闻。
小城里也不是每天都会出大新闻的。所以这则新闻，一度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警方刚抓了一伙嫌疑犯，涉及到人口买卖一整条利益链。不过人们已经连着议论好几天了，到现在其实已经不新鲜了，所以这条深夜滚动的新闻，并没有引起别人额外的注意。
……
……
江宁独来独往惯了，在校内没什么朋友。只是自从被学校拉过去谈话，她和叶莞莞也算是共享了同一个秘密，姑且算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她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对面偶尔会多个叶莞莞，有时候邱晓枫也会一起出现。因为酷爱运动的关系，江宁经常会一个人在篮球场上，现如今，就算在球场上投篮，她也不再是形单影只的——
某一天傍晚，她站在场地里，对旁边的邱晓枫说道：“……我打球那么多年，也没见过观众席有这么多女孩子，都是来看你的吧。”
邱晓枫也看了一眼观众席：“不，有一半是来看你的。”
江宁身材纤瘦，穿男生的篮球背心是最适合不过的，在球场上弹跳力和敏捷度都可以，对于观众来说，确实观赏性十足。
邱晓枫从小寄人篱下，幼时就具备别人没有的锻炼随机应变和察言观色的环境，再加上亲妈就是审犯人的，基因具有一定的优势，所以一直特别有眼力，特别会鉴貌辨色。
他大概能看出来有些女生真是来看江宁的，也大概能琢磨明白，陪江宁打篮球的这几天，她的心情忽而转晴，一扫前几日的阴霾——
江宁参加了破解密码的游戏之后，心情明显变差了。
虽然她和叶莞莞是唯二看出来隐藏密码的，还平分了一笔数额不小的奖金，可不知道为什么，邱晓枫总觉得她忐忑，不安，惶恐，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
这些惶惶不安的情绪，被她尽力掩盖在波澜不惊的外表之下。
在和叶莞莞一起，被学校“约谈”之后，她的情绪又变成了被巨大秘密冲击之后的恍然。因为运动可以使人放松，邱晓枫便经常约着江宁一起打球。直到今天，那些负面的情绪果然被时间冲淡了许多。
中场休息的时候，有女生跑过来递水喝，竟是直奔江宁去的。
江宁接过水后，那女生红着脸跑走了，独留江宁在后面一脸震惊，邱晓枫坐在不远处笑笑。
江宁蹭过几个座位来到邱晓枫的身边，现在她满脸写着好奇，打算刨根问底——
厉害的心理学家大抵可以懂人心到这种程度，经验老道的审讯警大概有些鉴貌辨色的能力，可邱晓枫只是个少年，阅历少，经验无，怎么会这么地……
让人觉得十分特别。
她眼睫疏忽颤了颤，凑过去说道：“告诉你个秘密吧，我一喝奶茶就失眠，大杯的一点点，能让我神经兴奋做一晚上物理题，上次奥赛我就灌了好几杯——”
邱晓枫吞下一口矿泉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撒谎。”
江宁不信邪：“我无聊的时候就写歌，觉得不错的就扔网上，有一首被知名歌手看中买走了，我赚了一大笔钱。”
邱晓枫点点头：“嗯，那恭喜你了。”
江宁有些恍惚，她说了两件事，一件看似正常，一件看似离谱，但离谱的是真的，正常的是假的，邱晓枫似乎能一眼辨别出来，她到底有没有在撒谎。
江宁觉得太神奇了。
江宁继续道：“我不怕坐过山车，也不怕鬼，我唯独怕人，怕死了跟人说话，怕死了跟人打交道……”
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邱晓枫。
邱晓枫叹了口气，盖上矿泉水瓶盖。
他抬手摸了一下江宁的头，力道很轻，对于江宁而言，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擦了一下发梢。
她见邱晓枫站起身，背对着她道：“还打不打球了，天黑了。”
在被校方约谈，询问是否愿意为国家做事之后，她又一次被过于离奇的事情冲毁了三观。
那就是有人具备这样的察言观色能力，只消看别人一眼，便可以估摸出别人心里的所思所想。
（未完待续）
第4章 邱晓枫之二
图灵游戏：邱晓枫（之二）
倒春寒，学校里面的气温偏低，夜深露重。
江宁背着包跟上邱晓枫：“不是，你真能看出我有没有在说谎啊。”
邱晓枫没回话。
他不是很喜欢把真实的自己剖开给别人看，因为平平淡淡又不出彩的人生才最安全。可刚才江宁扯着谎要试探他的时候，他也跟着配合了。
邱晓枫大概心里有杆秤，谁对他好，他便加倍奉还，一分一厘都不能少……
于是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给卖了。
他头也不回地道：“你害怕吗？”
江宁说：“我一边觉得哇太酷了，一边汗毛倒竖，一边觉得以后还是离你远点，一边觉得哇太酷了……”
她回想起在小礼堂的那一天，她瞟了门口一眼，便把别人的眼睛当作灵感，按出了一首曲子。
现在想来，那是洞察人心的一双眼，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邱晓枫突然说道：“请你吃饭，吃什么你选。”
江宁：“为什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