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来信——蓝色的奥斯汀
时间:2022-09-02 07:19:26

  一连两个月,他并没有再联系她。她还给她转过一篇她公号里写孤儿院的文章,他也没有回一个字。连沈琳都好奇:“那个眼睛会放电的傅帅哥呢?不是对你有意思?怎么不出现了?”
  她回答:“谁说他对我有意思?以前遇见都是偶然,偶然怎么可能一直都发生?”
  确实,偶遇本来就是小概率事件。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不出现是正常的,有期待才是愚蠢的。
  倒是远在北岛思惠居的那位傅阿姨忽然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说民宿的主人又发现了一些她可能感兴趣的东西,不日就会快递给她。第二天快递果然来了,这一回是一本纸页泛黄的《战国策》,里面夹着好几页宣纸,上面是她熟悉的簪花小楷,俨然是孙惠贞的日记。
  没想到她才说自己的心愿是能找到孙惠贞的更多线索,线索就自己找上门来,倒像上帝听到了她许愿,专门派人来送她的礼物。她如饥似渴,目光所过之处快速看了一遍,又从头到尾细细慢读一次,看完了才忽然想起来,那个快件的寄件地就是H城,而不是远在东海的北岛,想来这本书是思惠居民宿的主人直接寄来的,而不是傅阿姨。
  她问过傅阿姨多次思惠居主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但傅阿姨始终讳莫如深不肯透露。这一次她打电话去快递公司询问,客服也回答说不能透露寄件人的信息。她转念一想,忽然想到其实是可以查查思惠居的房产登记的。她托人去当地房产登记部门查询,结果思惠居的户主是一个公司,名字叫“昆仑旅游”。她又去查工商局的登记,查到这个“昆仑旅游”的法人代表叫“季宸”。
  她从未听过“季宸”这个名字,查到这里就断了线索,只好搁置一边。
 
 
第16章 天使之国(2)
  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突然发生了另一件小概率事件。她原先在公号里挂了一张拍南岛会所时拍到的照片,里面有偶像剧女主角晏小勤和不知名男士吻别的场景,这时候忽然有人挖出照片来说,那个不知名中年男士就是南岛会所的拥有者,傅氏的董事长傅维贤。二十几岁的偶像跟了个已经开始秃顶的已婚男人,立即有人翻出晏小勤出道时候带资入剧组的旧事,一时间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红粉黑粉打成一团。
  微微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已经有人举报了她,令她的公号瞬间被封。她和平台的客服交涉未果,忽然有一个号称受害者代表的人联系她,说要和她聊一聊。
  电话接通,来人的口气很有恃无恐,告诉她:“我是晏小勤的经纪人,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你出面辟个谣,说明照片是你伪造的,要不然你的公号肯定不会恢复了,我们保留诉诸法律的权利。”
  对方自然知道照片并非伪造,之所以有恃无恐,一定是看清楚她的境况——不能没有公号带来的那份收入,也没钱打旷日持久的官司,所谓正义皆有价,人微言必轻。
  沈琳拍案而起替她打抱不平:“走走走,我们去文娱版爆料,怕她做什么?”
  她却不能不怕。她没有晏小勤的人脉和财力,没那么天真以为有理可以走遍天下。她的一切都靠努力和运气如履薄冰般得来,万一事情闹大了,她承担不起后果。
  沈琳为了安慰她,请她出去大吃大喝了一顿,吃完了又豪气干云地说:“对了,今天有个百大DJ的嘉年华,姐今天豁出去了,我请客,咱们不醉不归。”
  那间夜店位于全城最繁华的地段,南湖畔声色场所聚集的著名地区,马路上人潮汹涌,跟高铁站比也不遑多让。沈琳自然比她熟门熟路,拉着她穿梭在红路灯和斑马线之间。有一次就在她们随人流走向马路对面的时候,他偶尔一侧头,看见停在红灯钱的那辆车。
  黑色的跑车,在夜晚的霓虹灯下看又像是深蓝色,暗蓝和暗黑中又夹杂些金属的光泽。她常常觉得越贵的跑车地盘越低,车窗也越小,这一辆跑车的底盘就尤其地低,窗户又尤其地小。但她还是透过那狭小的车窗看见了,驾驶座上坐的是个熟人,眉目冷静,眼神深邃,正是傅修远。
  她同他四目相对,他似乎早看见她了,也不吃惊,只微微朝她点了点头,随即目光就不动声色地转去了其他地方。他身旁还坐了个美女,卷曲的长发披肩,穿着入时,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转眼她和沈琳已经穿过了斑马线到了马路对面。她回头望时,绿灯已经重启,那辆小跑车也转眼消失在车流中间。
  有句话说,所谓夜店,就是男的喝得多,女的穿得少,大厅音乐吵,这家网红夜店也不例外,还要加一句啥都要钞票。沈琳要了一个卡座,她像往常一样要了一杯水果宾治,沈琳还白了她一眼,一腔幽怨地说:“我带你来借酒浇愁,你倒好,只喝杯果汁。”
  据说百大DJ都是世界级的人物,场子里的灯光五彩斑斓,气氛组小姐姐美貌无双。沈琳是常客,玩得高兴,一会儿就看到了熟人,对她说:“我去那边打个招呼,一会儿就回来。”她就留下来喝果汁。那杯水果宾治甜得发腻,着实不比别的地方好,还要那么贵。
  喝了两口果汁,其实心里是放不下晏小勤的事,她在一边吵吵闹闹的音乐声中坐下来刷手机,看了一会儿又心烦意乱,起身去上洗手间。
  音乐声震得地板发颤。沈琳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卡座里同朋友说话,她还不知道,此时傅修远也在不远的另一个角落里。
  傅修远倒不是专程来赶这一场嘉年华。这天跟他出来的姑娘叫Ailsa Wong。艾莎说想去HipHop Club 看哪个Rapper的秀,他无可无不可,结果跑到市中心,他忽然又改了主意,想去隔壁那家音乐声浪掀翻地板的网红夜店。艾莎问Why,他挑了挑下巴指了指门口的海报:今年最火,百大DJ嘉年华。
  进了夜店,他找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落座,眼睛在四周逡巡了一遍,看见微微和沈琳两个在大厅中心的卡座里。酒水上来,沈琳先走开。他又看见微微起身离开,眉头就是一皱。
  艾莎好奇他在看什么,顺着他的目光远望,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倒是有一个女孩的背影特立独行,她忍不住就笑:“你看那个女生,套头毛衣牛仔裤,来夜店怎么可以穿得那么土?”
  没想到傅修远横了她一眼,冷冷说:“She’s just not as vain as some of us. (她只不过不像我们某些人那么虚荣。)”
  傅修远说话可从来不那么冲。艾莎吃了一惊,问:“You know that girl? (你认识那个女孩?)”
  他想了想,他们到底算什么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干脆简单说:“She’s sort of a niece. (她算是个侄女。)”
  音乐震天,他不是喜欢热闹的人,这种环境叫人烦躁。微微离开了片刻,他倒是一直盯着她那个卡座,不过眼前人来人往,常常挡住视线。他索性站起来,回头对艾莎说:“I’ll be back. (我去去就回。)”
  百大DJ之一终于上台,放一首似乎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歌,大概只有微微觉得陌生。她好不容易穿过人群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那杯水果宾治要再喝一口,忽然有人拿手掌盖住了杯子。
  她抬头一看,光怪陆离的灯光下,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傅修远。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劈头盖脸地说:“没出来玩儿过?不知道人走开饮料就不能再喝了?谁知道有没有人路过放了点什么东西?”
  音乐声大,他说话的声音也大,脸色又难得的冷峻,倒有点长辈教训人的腔调。她一愣。确实,按她的想法,这杯难喝的水果宾治那么贵,就算是毒药她也得喝完,不能浪费,没想过那么多。
  还好他大声吼了她两句,也没再说什么,挥手叫来侍者,点了两杯同样的饮料,恢复了平常淡定从容的样子,还跟她闲聊了几句。
  “你很喜欢水果宾治?”他笑了笑问。
  也不知为什么他也来关心她喝什么,又没人规定在夜店不能喝果汁。她点头回答说:“今晚还有稿子要赶。”
  他略一停顿,忽然改换了话题:“公号被封了?”
  她想问他怎么知道,转眼一想她曾给他转过自己公号的文章,也许他偶然发现她的公号不复存在了。
  她点头,他问:“那怎么办?”
  她不无感慨:“还能怎么办?财力不对等的情况下,只能任人□□呗。”
  他倒好像突然来了兴趣,低头一笑,问她:“如果财力相当呢?如果你跟晏小勤一样有后台,你打算怎么办?”
  她觉得这问题简单:“当然是曝光敌人的丑恶嘴脸,正面还击啊。”
  他又笑,有一点点揶揄的样子。
  这时候沈琳总算从朋友那里回来,看见他大惊小怪:“傅先生?这么巧?”
  他站起来打了招呼,说还有朋友在那边等,就这么转身走掉。沈琳一头雾水:“什么情况?他怎么在这儿?怎么这么快就跑了?你们都聊什么了?”
  人家还有美女相伴,自然跑得快。至于聊了什么,似乎聊了水果宾治和晏小勤,但到底他什么意思,她又说不上来。
  她想了一晚上,最后决定第二天一早叫上沈琳一起去找了娱乐版的同事,把照片,公号的文字记录,连带晏小勤经纪人联系她的通讯记录一并交了出去。娱乐版的同事喜出望外,像是挖到了大宝藏,沈琳则一脸疑惑:“我早说了要跟恶势力斗到底,你执意不肯。怎么这一晚上就改了主意?”
  谁知道,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改主意,也许确实不甘心,也许受了傅修远的刺激,觉得人穷不能没志气。
  报道发出去,自然又掀起一轮晏小勤八卦的浪潮。晏小勤的名字上了热搜,虽然报道匿了她的名,但很快有人挖出她的身份。出人意料的是,事件发酵了几天,舆论并没用一边倒地抹黑她,而是仿佛有两股势力在炒作,一边骂她P照片骗流量,另一边内涵晏小勤自甘堕落给豪门做小三。最奇怪的是,有人还挖出她的“底细”,说她不是普通小记者,拍到照片也不是偶然,而是认识了傅氏的什么人,所以知道内幕消息。
  网上还“曝光”了她的照片,又根本不是她本人,真是扑朔迷离,令人啼笑皆非。
  她打电话告诉和平,眼下她的公号被封,小朋友做的手工艺品怕是暂时卖不出去了。和平停了片刻,低低说:“微微,对不起,我帮不到你什么。”
  她没想到和平会这样讲,连忙安慰他:“你不用担心,网络这种事,过两天有了新热点,谁还记得我,到时候公号也会解封。你有什么小朋友做的东西,尽管拿过来。”
  和平不再说什么,沉默一阵,说:“好,我和美丽都想来看看你。”
  这些事让她万分烦心,以至于周五晚上坐在台灯下写稿子也三心二意,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傅修远。稿子实在写不下去,她百无聊赖地给傅修远发了两个字:“在吗?”
  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沉默了好几个星期,她原以为这次他也未必会回。事实上他确实没回,只是她的电话铃声在两秒钟内响起来。他在电话那头问:“什么事?”
  其实她也具体说不出什么事,大概只想有人听自己抱怨,不过不喜欢刨根问底的记者绝不是一个好记者,所以她立刻想到有什么事:“你好像跟傅氏的人挺熟,我想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傅维闲和晏小勤的内幕?”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他才说:“就这事?”
  她在心里腹诽,当然,要不然她能有什么事。他在电话里“嗬”地笑了一声,出其不意地爽快答应:“出来吃宵夜,我讲给你听。”
  他给了她一个地址,她撂下没写完的稿子匆匆赶过去。那个地址离前不久刚开张的海岸酒店不远,还是南湖畔声色场所聚集的著名地区,她坐的出租车所过之处皆灯红酒绿。可没想到司机循着地址找了半天,最后找到的却是后巷里一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吃店。
  她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里面,点了一小桌吃食,招呼她说:“这家店是我前两天才发现的,片儿川比你带我去的那家好多了。”
  小吃店灯光昏暗,店堂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身后的冰箱嗡嗡作响,店主坐在柜台后面托腮打着瞌睡。她坐下来吃了两口,连忙问:“你知道傅维贤和晏小勤什么底细?”
  他顿了顿,回答:“他们两人确早有关系,傅维闲投了不少她拍的影视剧,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一起赚钱互利互惠的关系。”
  她着实担心:“大财阀有钱人,我可惹不起。”
  他一笑,低眼缓缓喝着一杯茶,顿了顿,又说:“晏小勤现在麻烦大得很,估计不会有时间来对付你。”
  “什么麻烦?”她追问。
  他还是十分笃定的样子,不急不缓地回答:“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也不过就是这一两个星期的事了。”
  傅修远还是那个傅修远,说话喜欢说一半留一半,神神秘秘,总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他的眼神也和初见时一样,平静无波,但又好像带点深意,总让你怀疑他窥破了你什么秘密。难得这一次他与往时有些许不同,今天他倒没穿得西装革履,而是一件入时的黑色粗棒立领毛衣,看起来很贵的皮夹克和皮手套随便扔在一边。
  黑色一定是他偏爱的颜色。她还从来没见过他穿其他的颜色。
  他不肯说她想听的事,她后悔莫名其妙地跑出来,白白花了十几块打车钱。不过既然来了,肚子又饿,她还是兢兢业业吃掉了面前的片儿川,吃了片刻又发现,其实只有她一个人在吃,他慢慢喝着他那杯茶,面前的筷子却根本没有动。
  “你不吃?”她问。
  他低头似乎在想着什么事,听到她问才抬起头,向远处扬了扬下巴说:“在那里早已经吃到想吐。”
  她想了一想才明白过来,“那里”应该是指那片灯红酒绿的会所和夜店中的哪一家吧。这倒反而不让她奇怪,和路边摊和小吃店相比,会所和夜店想来与他合拍多了。
  他转着手里的茶杯,忽然又加了一句:“今天是我生日。”
  这句她又不大相信,可她还没说什么,他好像已经看透了她的想法,一笑,把钱包掏出来,打开证件让她检查。
  那并不是她常见的证件,而是一张香港身份证,上面确实写着他的生日。她学着TVB里人物的腔调调侃他:“香港银,怪不得口音怪怪的。”
  其实他的声音醇厚好听,口音也不带港台腔,但一句玩笑话好像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停下手里的茶,回答说:“我确实出生在香港,却也算不得香港人,小时候就跟母亲搬去了旧金山,一直呆到大学毕业才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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