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攀——木梨灯
时间:2022-09-02 07:22:41

  穆格把车开进小镇,穿梭在大街小巷里,寻找可以住宿的地方。
  这个沙漠中的小镇并不大,看起来也就一个大学校园一般大,但里面的小商店,民房和作坊鳞次节比,按理来说应该是一个人来人往的小镇。
  但此时整个小镇静悄悄的,连一个人、一辆车都没有。最靠近北边的那几栋点缀着碎裂蔓藤花纹的圆顶建筑竟然还都被烧黑了,石灰岩墙壁坍塌了一大片,看起来像是经历过炮火的轰炸。
  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有些家里的门甚至都没关,透过敞开的大门能看到屋里一片狼籍。
  岑旎不知道这里经历了什么,导致昔日繁华热闹的小镇变成了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穆格注意到一家旅馆的招牌,他把车停在街上,下车前让岑旎等他。
  岑旎点头,看他进门的背影,乖乖坐在车上等他。
  没一会他就重新出来了。
  “这家旅馆果然空了。”他坐上车,又重新继续往前开。
  小镇真的安静得过分,看起来一个人都没有,但是他们赶不及去别的地方了,这片沙漠也就只有这个小镇,再远一些,就得是100公里外的北部小城了。
  “我们得尽快了。”穆格一边开着车一边隔着车窗四处张望,寻找小镇上还有可能歇脚投宿的地方。
  原本还很遥远的龙卷风已经越来越往这边靠近了,而且那规模与最初看到时相比,已经大了不止十倍了。
  那铺天盖地的阵仗,所到之处仿佛片甲不留。
  即使还隔着一段距离,小镇上的无花果树已经被吹得几乎要折枝而断,街上萧条的落叶席卷黄土一起被吹上天,在半空中翻滚了一圈又一圈。
  “这个小镇是不是已经荒废了?”岑旎疑惑地问出口。
  但又不像荒废了很久,大街两侧是灰白色石灰岩砌的居民楼,不高,都是小矮房,每栋楼前还带了个小阳台,虽然阳台上的植物都几乎枯萎或者盖满黄沙,但屋里的物品看起来尚新,并非是那种被遗弃多年的破旧不堪。
  穆格没有回答她,沉默着开车。
  但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在心里已经估了个大概。
  这个小镇恐怕不久前才遭遇了战火,从北边那堆坍塌的废墟痕迹可以推测出,那些建筑是被加农炮弹摧毁的,反叛军应该在这个小镇与政府军发生了激烈的对峙。
  可怜遭殃的却是这里的平民百姓,他们听闻战乱,都纷纷逃难南下了,所以这处小镇才被荒置了。
  前面还有最后一条小巷,穆格再次停下了车。推门下车前,他和岑旎说,“我进小巷里看看,实在找不到的话,我们只能先找一家破房子过一晚了。”
  说完他就跳下了车。
  岑旎看他迈着匆匆的步伐走进了小巷,整个人没在纷飞的黄沙中,狂风呼啸着他的衣角。
  窗户玻璃沾了许多飞尘,已经脏得几乎看不见了,穆格的背影也因此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岑旎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心慌,总感觉他好像走着走着就会消失不见。
  她推开副驾驶的门下了车,四周吹来的风立马将她的长发吹得群魔乱舞,但她顾不得那么多,把车门关上,然后按住头发大喊了一声:“穆格!”
  等了好半晌,没等到回应,她耳边只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岑旎只好朝着他刚刚离开的方向追上去,跑了一阵,隐隐约约看到了他的背影陷在黄褐色的尘暴里。
  她刚安定了心绪,却刚好瞄见一只陶罐突然被风吹倒,在二楼的阳台上翻滚着,看似马上就要掉落下来,砸到他身上。
  “小心!”
  岑旎慌得感觉整颗心脏瞬间骤停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尖叫着提醒他。
  穆格听到她的叫喊声,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她。
  “啪——”的一声,那只黑色的陶罐从阳台上掉落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
  穆格这才重新回头。
  仅差一步之遥,他可能就被砸个正着。
  岑旎满身后怕,奋不顾身地朝他奔去,张开双手将他紧紧抱住。
  “吓死我了。”她声音带着颤抖,赶紧把他拉到一边,紧贴着墙面站立,生怕又来一次飞来横祸。
  “别怕,我这不是没事吗?”穆格调侃的语气随意,但是手掌却安抚似地摸上她的背。
  “沙尘暴马上到了,”穆格稍稍松开她,用高大的身躯替她挡着风沙,“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
  岑旎这才平复了心情,她确实担忧他,但知道正事要紧,于是点了点头准备陪他继续找。
  可就在这时候,他们街对面那栋房子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头发泛着花白的老人。
  他看起来年纪很大了,高鼻深目,皮肤黝黑,脸上的皱纹很多,但精气神却很足,挺着胸膛说话时的声音中气十足。
  “你们是干嘛的?”
  岑旎和穆格双双循声看去,还是穆格最先反应过来,在呼啸风声里扯着嗓子朝他说:“沙尘暴来了,我们想找个地方留宿。”
  老人双目炯炯有神,没有吭声,严肃地盯着他们俩看了好半晌。
  他的表情很凶,脾气看起来十分古怪,岑旎微微挑眉,觉得或许是打扰到了对方,于是向穆格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穆格察觉到了,悄悄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的手心安慰似的摩挲了下,让她耐心等会。
  “来我这里吧!”这位老人虽然看起来孤僻寡言,但总算是松口了。
  穆格见状,低头问岑旎要不要过去。
  “嗯,去。”岑旎点了点头,既然对方同意了,那还是先进去避一避,因为整个小镇就这么大,现在看起来就这么一个老爷爷还住在这里,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去处了。
  穆格牵着她过去,岑旎知道麻烦到这位老人,所以一进门就连忙礼貌地朝他打招呼。
  老人却短短地瞥她一眼,没搭理她,只是冷冷地指了指客厅,说,“今晚你们俩就睡这里,其他地方别乱跑。”
  “好的,好的,谢谢您。”岑旎点头道谢,并且保证不会乱跑。
  虽然老爷爷脾气很臭,但他给他们提供了可以躲避沙尘暴的住所,岑旎依旧很感激。
  只是她的话音才落,大门和窗户就被一阵风猛烈地扑打,发出极其剧烈的声响。
  岑旎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穆格掌心扣住她的腰,俯身贴在她耳边解释说是沙尘暴过境了。
  窗户玻璃被刮得砰砰作响,就像被人狠狠地捶打敲击似的。从没见过这么恶劣的沙尘暴天气,她甚至都在担心那窗户玻璃会不会撑不住,突然就碎了。
  老人早已默默走开,不知道到哪去了,岑旎点头坐下来,一边和穆格聊天,一边慢慢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这座房子的内饰精美绝伦,墙面整体是以绿松石瓷片和珐琅马赛克贴成的,波斯纹的皮革沙发还有各种印花复杂的地板阶砖,是很复古地道的沙漠居所式风格。
  在客厅柜子正中央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近乎褪色的照片,极具年代感,应该是有一定的岁月了。
  岑旎远远看去,能看到那似乎是老人的全家福。
  泛黄的照片里,是他还年轻时候的模样,坐在他旁边挽他手臂的应该是他的妻子,在他们俩的脚边还有一个小男孩蹲在地上玩玩具车。
  岑旎定睛细看,照片里的老人那会儿满脸笑容,一点不像现在这样严肃孤僻,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导致他现在这样。
  而且穆格说小镇上的人都因为炮火逃难了,但是这位老人却依旧坚守在这里不愿意离开。
  他的腿脚很灵活,所以并不是因为行动不便才不撤走的。
  岑旎收回目光,穆格问她饿不饿,她摇了摇头。
  现在这个时候,还怎么有晚饭吃,只能先熬过这一晚,然后第二天想办法。
  “我们睡觉吧?”岑旎窝在他怀里问。
  虽然现在时间还早,但他们也没事情可以做,漫长的时间只能靠睡觉渡过。
  “你开了一整天的车,也累了吧?”岑旎仰起头望他。
  穆格微微弯腰,一言不发地拥着她。
  在这个瞬间,他突然有些心疼,今天是岑旎的生日,他甚至都没能给她准备一顿像样的晚餐。
  也是很偶然的,他想起来和她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在南法普罗旺斯,一家坐落在乡野间的法餐厅,窗外是延绵不断的薰衣草田,温暖的烛光将她的脸蛋映得光彩照人。
  他弯腰低头吻她的额,看她那汪清泉般的月牙眼,忽然有一丝动摇。
  是不是该听奥德曼的建议,先把岑旎平安送出布达罗亚?
  岑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睁开眼反抱住他,伸手整理沙发上的物品。
  他们今晚要睡在这里了,但是这张沙发很窄,并不宽阔,如果两个人要勉强睡在一起,只能抱着一起睡。
  想起她刚去以色列的第一晚,他们也是这样窝在那个小阁楼里,岑旎扑哧一下笑了声。
  “笑什么?”穆格冷硬的指骨轻勾她的鼻子,怀揣疑问。
  岑旎眼睑颤了颤,弯着唇说,“我笑你一个贵公子,遇见我之后竟然变得落魄了。”
  如果不是遇到她,他不至于这样。
  穆格没说话,伸出指腹轻轻揩去她耳畔长发里夹杂的细沙子,无端地转移了话题。
  “什么时候开学?”
  “开学?”岑旎顿住收拾的动作,“港岛大学吗?”
  “嗯。”穆格点头。
  “9月23号。”岑旎思索了片刻,回答他,“还有20天。”
  太阳渐渐下山,屋外的黄沙依旧呼啸着,连高升的月亮都被彻底遮蔽,漆黑的天地只有头顶那盏白织灯照亮一方。
  穆格拥着岑旎入眠,但两人此刻都没有睡着。
  直到不远处的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见那位老人手里端着一盘长得像大饼一样的面包过来,还有一碟椰枣和腌橄榄。
  “如果饿就吃这个!”老人依旧话很少,放下食物就转身离开。
  岑旎看他那冷酷的背影,觉得老人的内心一定是柔软的,对他们是善意的,但是语言和行动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谢谢。”
  岑旎轻声道谢,本以为老人和之前一样,径直忽视她,却没想到他突然顿住了脚步,语气冷淡依旧不带什么感情:“你们怎么会来这里的?”
  穆格接过话,“原本想去边境的北部城市,没想到中途突遇沙尘暴了。”
  “你们要去北部?”老人突然转身,似乎对他们即将要去的地方十分震惊。
  穆格和岑旎都愣了下。
  “反叛军集结在北部,能跑的都想跑,你们往那凑?”老人在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他们。
  岑旎和穆格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各自心底闪过苦涩。
  布达罗亚封锁边境,不准任何人进出,他们是在尽最大的努力寻找出路。
  但是没等他们回话,老人又自顾自地说,“你们是私逃出来的?”
  “你们看上去像是一对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年轻人。”老人一副看破了他们的样子。
  岑旎不知道他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但总觉得他是有故事的。
  那一瞬间,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朝他问道:“您的妻子和孩子呢?”
  虽然知道有些冒昧,但是话都已经聊到这里了,在这么一个漫长的夜晚,这么一个仿佛孤岛的寂寥小镇,她忽然觉得老人是孤独的。
  凭借敏锐的第六感,岑旎猜到老人其实是愿意聊天的,不然他不会主动问他们话,虽然他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模样。
  老人没有答话,他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冷冷的双眼犹如两把利剑般刺向岑旎。
  穆格连忙抱住岑旎,和他解释说,“老人家,我们没有恶意。”
  “对不起。”岑旎也为自己的鲁莽和他道歉。
  老人却突然沉默了下来,情绪也缓和了些,他抬起松弛的眼皮,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有妻子孩子?”
  岑旎与他对视了会,伸手指了指客厅前方的那个相框。
  老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脸色闪过一丝沉痛,明亮的双眼好似瞬间失去了光彩,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其中蕴含的是愤怒还是悲伤,半晌,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又轻轻摇了摇头,静静的转身离去,只是他的背影远远的飘来一句:“他们都因为战争丧生了。”
  岑旎背脊一僵,看他离开的背影浸着满身沧桑,心头泛过一阵苦涩。
  一阵无言。
  “先吃吧。”穆格把桌面那盘面包和小菜推到岑旎面前。
  岑旎木讷地拿起一块,安静地吃起来,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默。
  谁都知道老人说的战争是哪场战争。
  就是这个小镇经历的。
  小镇北边那些倒塌建筑的残骸依旧还在,宣示着这个原本富饶美丽的沙漠小镇被炮火肆虐的无妄之灾。
  这也解释通了,他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孤守在这里。
  妻子和孩子都没了,他孑然一身,没有了眷念和牵挂,也就同时被抽离了想生存的欲望。
  入夜了,温度越来越低,屋里不像昨晚的旅馆有暖气,冷得岑旎瑟瑟发抖。
  穆格抱着岑旎,试图让她更加暖和一些。
  但是气温实在太低,他们的手脚都几乎冻得麻木了。
  就在他们辗转难眠的时刻,老人却再次出现,他抱着两张毛毯下楼,来到他们面前。
  “今晚盖这个,别冻坏了。”他把毛毯递给穆格。
  岑旎在昏黄的光线下朝老人望去,只觉得他相比之前突然对他们柔软了不少。
  “谢谢。”她再一次谢谢,语气酸涩得就像盘中的橄榄。
  “年轻人。”老人再次开口,“去北部小心点。”
  老人经历过战争和炮火,岑旎深切知道他话语里想要表达的关心和担忧,他老年之时经历丧妻丧子的痛,但依旧对他们伸出援手。
  “这个小镇已经空了,只有我一个,如果不是你们到来,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活人了。”老人的眼眶变得湿润,岑旎分明看到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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