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名叫威廉的律师听见声音,从案桌上抬起头,然后礼貌地起身给岑旎打招呼:“请坐。”
岑旎微笑点头,在他对面的椅子落座。
很快就有服务人员给端着一杯摩卡咖啡进门,放在她的身边,然后便转身合上门离开了。
办公室重新落入安静,这位律师没有转弯抹角,直接进入了正题。
“岑小姐,”他拉开案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看起来官方又正式的文件,推到了她面前,“这些,是我在电话里说过的资产赠与书,请您过目,如果确认没问题,您签个字就可以了。”
岑旎没有接,注视着他的双眸,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但是因为印象并不深刻,所以她费劲想了会也没想起来。
“岑小姐?”他指尖搭在桌沿,轻声提醒道。
岑旎从他的话语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疑问提出来:“威廉先生,您知道穆格他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个人财产赠与给我吗?”
威廉律师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指腹轻推眼镜,沉思了好一会,最后斟酌着将自己了解的情况告诉她:
“据我所知,三个月前,穆格先生在进行某些计划,因为担心自己名下的资产会被家族冻结,所以他找到我,让我帮忙清点他名下的所有资产,并委托我将他这些资产中的个人资产与家族资产做精确分割,然后将他名下的个人资产全部赠与您。
岑旎听完直接陷入沉默,心里又酸又涩。
是了。
三个月前,他曾经和她说过的。
他说他愿意为她做疯狂的事,他说想和她在一起,不在乎背叛家族,他说他会努力,排除拦隔在他们之间的阻力和障碍,所以他默默地付诸了行动。
然而,他做的这些努力和行动,她是直到现在,才从这些一份份冰冷冷的文书上得知。
像是老天爷的一场捉弄。
看着这些文书,岑旎不可避免地在想:是不是,如果没有碰上战争,靠他的努力,他们已经成功地走到一起了?
如果没有碰上战争,现在是不是就是他亲昵地抱着她,然后把这些文书全部摊开在她面前,一边吻她一边贴着她的耳朵笑:“你看啊,我说到做到了。”
那表情和口吻,她几乎都能想到,肯定就像那时候在戛纳一样,他给她买了所有市面上能买到的口红色号,然后对着那满满当当堆在桌面上的口红盒子说:“这都是,你挑。”
语气随意又不着调。
岑旎越想,心脏越疼,最后只好轻轻吸着鼻子,颤抖着肩头把双手合十,撑在自己的额头上,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半晌,等她重新平复下来后,律师继续说道:“岑小姐,您大可以放心,这些都是穆格个人的资产,与他家族没有任何关系,所以遵从穆格先生的意愿,您只需要单方面签个字即可。”
岑旎低眸,拿起了桌面的纸质文书,才翻开第一页,就被那上面列着的长长一串财产价值给惊住了。
这是一个她只在电视新闻里才听过的数额单位。
岑旎眼睫簌簌地抖,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见他一面吗?”
“对不起,岑小姐,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律师显然很为难,“我只是穆格先生的私人法律顾问。”
“那他现在还好吗?”
“抱歉,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准确来说,我上一次和他见面还是三个月前。”
岑旎看着面前的白纸黑字,最后还是拾起一旁的钢笔,签字了。
但其实她并不打算动用这些财产,她只是希望,自己能和穆格还有一丝联系,她甚至幻想着,穆格会不会有一天能出现在他港岛的别墅里,和她再次相见。
她低着头,努力让自己的泪不要滑落,默默签完了所有文件,交还给了律师。
临走前,岑旎看他起身的身影,猛然和脑海里的某一幕对上了号,于是有些怔忪地喊住他:“请问——”
律师突然停止了动作,回头看她。
“您今年五月下旬有去过南法的卡西斯吗?”
律师先是一顿,尔后点头,“是。”
他的回答印证了岑旎的心中的想法,不免又鼻子一酸。
难怪她对他的脸有印象,因为她和穆格初见的那一晚,穆格坐在满树繁花后,而在穆格对面同桌用餐的人,就是他。
律师并不清楚她在想什么,站在她一旁问:“怎么了?岑小姐?”
岑旎摇摇头。
其实也没什么,她只是每每想起那一晚,都会觉得她是有多幸运,才会一转头就看见了穆格。
和律师见完面后,岑旎疯狂地惦念起和穆格的每一个瞬间。
晚上十点多,气温已是深秋的凉,她握着穆格的打火机站在露台上吹风,佘诗雯刚好洗完澡出来。
“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岑旎闻言扭头,收起了手里的打火机。
佘诗雯走过来,一边用干毛巾擦头发,一边支在栏杆上陪她看风景,“还在想你那个男人?”
岑旎沉默,转移话题:“能不能帮我拜托你男朋友买点东西。”
“可以啊。”佘诗雯回答得很干脆,她的男朋友是港岛城市大学的在读博士生,上周应邀去德国慕尼黑参加学术会议,到这周末才回来。
“你要买什么?”
“烟。”
佘诗雯放下了毛巾,略微有些诧异:“什么烟这里买不到?”
“不是普通的烟,那个牌子这边买不到。”
“行,”佘诗雯一幅看透她的样子,目光落在她掌心的那枚蓝宝石,“又是你那男人抽的吧?你把牌子发给我吧,我告诉他。”
“谢了,”岑旎拿出手机把那款烟的名字给她发过去,又说,“我把钱转你。”
“不用转。”
“要的,这有点贵,不能让你们出。”
岑旎拿到香烟的时候,已经是一周后了。
那天佘诗雯从男朋友那边过夜完回来,开门时发现岑旎正专心致志地坐在笔记本电脑前工作。
她走过去,把那香烟放到书桌上,“给你买回来了。”
岑旎从屏幕移开目光,一眼就看到了包装上面那个熟悉的图标,一种久违的感觉顿时笼聚在心头。
“你男人的品味真挺绝的。”佘诗雯指尖轻敲桌边,轻啧了两声。
岑旎抬眸,“怎么这么说?”
“抽的烟啊。”佘诗雯笑着把烟推到她面前,然后告诉她自己的男朋友在德国走了十几个城市,才终于在一家高档香烟店买来了这包烟。
岑旎接过烟,有些哽咽的向她道谢,“谢谢你,还有谢谢你男朋友。”
佘诗雯见她这样,没忍心和她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半伏下身,凑到她的电脑前问她:“在写什么,给严明教授发邮件?”
“嗯。”岑旎把中指和无名指搭在触摸屏,将页面向上滑,“我在给他回复邮件。”
“刚刚严教授刚给我发了一封邮件,说是之前的那个中东北非地区区域观察暂停搁置了,因为那边的局势不稳,所以他决定暂停这个项目。”
“这不是挺好嘛?”佘诗雯读了几行邮件的内容,偏头看她,“你才刚从那边的战火脱身,如果又派你过去那边做田野调查,我还担心呢。”
岑旎没有说话,佘诗雯又继续问道:“那他给你安排别的项目了吗?”
“是,新的项目就是针对新来港儿童的教育环境规划。”岑旎打开了邮件中的附件,“就是这个,我负责对接的一家幼稚园就在这附近,具体就是观察和改善他们的校园环境,帮助他们更快融入本地社区。”
佘诗雯认真看了看,“挺好,和我的project挺像,不过我是大学校园的区域观察。”
“那你先忙吧,我男朋友社团有活动,我们今天要去玩密室逃脱。”
佘诗雯说完拍了拍她的肩头,和她say goodbye,然后便出门了。
等她走后,岑旎重新将邮件编辑完,然后点击发送。
气象台的天气预报今天有冷空气降临,秋天就这样顺着寒流溜走了,港岛的冬天和帝都不同,又湿又冷。
岑旎捏着那包烟走出了露台,她穿得单薄,十二月的初冬冷风一吹,冻得她微微抖了下。
露台不大,也就是小小一方的面积,但探头就能看到楼层底下人来人往。
天空飘着细雨,街上有五颜六色的伞花,雾蒙的雨汽好似将心情都衬得更加抑郁。
岑旎把玩着烟盒,低头看着路上共撑一伞的情侣,然后猛然发觉她和穆格在一起的时候有雨的日子并不多,唯一的那次还是在布达罗亚的红海边。
所以看着那些在同一把伞下互相依偎行走的情侣,岑旎如果说不羡慕是假的。
这样的日子,宿舍楼下好像人人都是一对,只有她是孤独的。
岑旎从兜里摸出穆格的打火机,打开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啪——”地一声将打火机打亮。
她把那支烟凑到火苗上点燃,青白色的烟雾袅袅,与空气中的水汽混合在一起,将她的视线都模糊了大片。
“啪——”地一声,火焰熄灭了。
她指尖夹着烟,另一只手却眷恋地摩挲着这把打火机的外壳。
那枚蓝宝石勋章是真的好霸气,容克贵族的将军荣誉徽,代表忠诚和勇气,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种精神依旧没有褪色。就和那时穆格扛着一把自动步.枪,不要命似的闯进EOOS Supermarket来营救她和被困的人质们一样,即使单枪匹马,即使子弹擦身而过,却毫不畏惧。
为了保护她,他每次都是这么的奋不顾身,甚至命悬一线。
就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徽章,又引得岑旎胡思乱想,使得她不可抑止地回想起他抽烟的样子还有他身上那阵特有的烟味。
穆格那么散漫的公子哥,日常当然没有用香水的习惯,他身上的那抹苦橙叶的气味,就是来源于他抽的这款烟。
虽然初时闻起来回味苦涩,但待余烟散尽后,苦味都过去了,就剩下淡淡的橙香。
颇有种先苦后甜的意思。
如果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能苦尽甘来,那该有多好,岑旎闭着眼想,眼眶盈湿,再次睁眼时,仰着头学着穆格抽烟时的样子,咬着烟嘴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果不其然地呛着了。
无论多少次,她都学不会抽他的烟,每次都是他嘴对嘴来喂。
只是这次呛烟最为难受,因为没有穆格在旁边吻她,抱着她给她顺气,她自己一个人在寒风中咳得眼泪直飙,心和肺都好似要从她的胸腔离家出走。
咳到最后,岑旎难受地在露台上蹲下身,紧紧地抱住双臂,久久不能自已。
这种难受仅仅是因为呛了烟吗?
才不是的。
而是她的想念早已贯穿了身上的五脏六腑,只需要小小的一个诱因,就被轻而易举地触发罢了。
那之后,岑旎再也没有抽过这包烟,她把它藏在了抽屉里最深处的角落,就如同自己埋得很深的思念,轻易不再露出来。
时间渐渐进入了隆冬,快要到圣诞前夜。
虽然港岛的冬天从不下雪,但天气是南方特有的湿冷,街上的行人都穿上了羽绒服才能抵挡这彻骨寒意。
岑旎围着厚厚的羊毛围巾,走在校道上,前面有学生推着自行车边聊边走,树杈上的黄叶被萧萧的北风卷落,打着旋儿落在自行车座上。
繁华闹市区上人来人往,圣诞氛围浓厚,大部分商店的橱窗上都张挂着圣诞元素的装饰,红红的圣诞帽和绿绿的圣诞树,还有一串串闪亮的小灯泡。
虽然已经入夜,但是中环皇后.像广场那棵18米高的圣诞树却异常吸睛,岑旎路过的时候看了眼,还特地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走进茶餐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人们好像都在高声谈论着什么时事热点,岑旎随便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单。
一位服务员很快走过来问她,“靓女,食咩啊?”
岑旎捏着菜单看了会,挑了一碗鱼蛋车仔面和一杯热柠茶。
“得啦,稍等。”服务员应她,然后又去往下一桌。
她将围巾取下,在坐着等餐的过程中,冷不丁地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有没有看新闻?狗仔爆猛料,逢苏集团的太子爷黎少和荔江集团千金的婚约。”
“我看了!这么大一单新闻,谁不知道啊,但是逢苏集团为什么娶荔江千金做新妇?荔江集团虽然同是老牌企业,但最近几年走向没落了……”
岑旎闻言抬起头,看向隔壁桌。
聊这番对话的是两个都市女白领,都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
其中那个短发女人随口应道:“就是因为没落,所以想靠商业联姻来获得逢苏集团的支持吧。”
她才说完,又刷了几下手机,递给了另一个人,“你看,又有新料,两边是世家,早年就口头订下来了,而且好像这个婚约就是从荔江集团那边爆出来的,说是荔江千金想逼婚……”
岑旎环顾四周,发现不止她们,餐厅里几乎每一桌人都在讨论这个话题,她顿觉自己似乎和这个社会脱节了。
这阵子她一直在忙期末考试的事,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学校图书馆,偶尔也会去自己对接的那间幼稚园做田野调查,但根本没时间去关心其他,所以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周围的人讨论得兴致高涨,岑旎连忙拿手机登录facebook,果不其然看到铺天盖地的爆料和帖子,全都是关于黎彦南和荔江集团千金订婚的消息。
服务员这时刚好把她点的餐送过来,“慢用。”
岑旎说了声“谢谢”,然后点开微信给舒意发消息,问她情况。
吃得过程中,舒意不知道是不是没看手机,一直没给她回复。
后来岑旎等不及,快速把面吃完,结账,出了餐厅就给舒意拨了个电话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