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婼抬着泪眼环视四周,简约朴素,不是国公府也不是承乾宫。
怎么回事?
“娘亲,我是在做梦呢吧。”裴婼自嘲笑着,原来是梦啊,眼角又溢出泪来。
温氏虽心疼,但却以为裴婼是起了别的心思,出声训斥:“裴婼,你们女儿家心慕大英雄娘亲多少理解,可你怎么能使这样的手段,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好玩吗?万一没救上来呢?还是你想诬陷人家宁世子看了你的身子?堂堂国公府嫡女这样传出去名声好听吗?”
温氏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沉沉说:“才第一回 见面就给人家留下这种印象,我看你也别肖想什么了,好好等着你父亲给你找一门亲事。”
第一回 见面?她有些愣了。
恍然间想到什么,眼神里终于有了清明,开始上下打量着绿衣。
皮肤细嫩,挽着双丫髻,一脸懵懂,还是十几岁的模样。
再抬眼去看温氏,一副操心的神色与之前并无二致。
不是梦么?
“娘亲,现在是什么时候?”裴婼稳着声音问。
“什么什么时候,快收拾收拾,老宁王的寿筵快要开始了。”
裴婼霎时清醒。
没错,第一回 见萧章远是在老宁王寿筵上,她十五岁。
那时候她也是想趁着跟娘亲到宁王府贺寿的机会,去见一见那传说中的“小战神”的,只是不料先遇上了来赴宴的萧章远,从此,万劫不复。
裴婼冷静地跟温氏再度确认:“娘亲,我今年多大了?”
人好不容易不哭了,可温氏又被她吓了一跳,担心她是不是落水落傻了,急忙摸了摸她的手和额头:“婼婼,你真没事?”
裴婼拉下温氏的手,转而问身旁的绿衣:“绿衣,今年是什么年?”
绿衣弱弱答了一句:“天启十二年。”
天启十二年……确认无虞了。
她仍是有些不敢置信,掀开被子下床,走了几步发觉身子轻盈,一点也没有久病在床的不适。
行至铜镜前,里头映着个十五岁的少女,白璧无瑕,双颊胭脂通红,一双樱唇粉嫩可人,刚刚哭过的双眸晶莹透亮,端的是顾盼生姿、卓尔不凡。
是那个“一倾长安城,二顾无颜色”的国公府嫡女裴婼没错。
她居然又活了?还回到了初识萧章远那日?
太匪夷所思了。
“娘亲,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以前没这回事的,那日她在宁王府转了好久都没能看见那“小战神”,走着走着进了一处院子,竹林掩映下,一白衣背影负手而立,衣袂飘飘,墨色长发轻扬,就似话本里的俊俏公子,美得不可方物
后来有小厮恭敬称呼他“太子殿下”,她从此心动。
而身边温氏听到这个就垮了脸,“绿衣,你来说。”
绿衣便从进府开始到被救起来一一明述,没放过每一个细节。
温氏再次温柔劝解:“婼婼,你若是真心实意心悦宁世子,那便不要再做这些小动作,到头来惹世子不喜不说,宁老太太也会有微词。古往今来,哪家娶媳妇不想要个温柔知意、贤惠大方的……”
是了,那时候娘亲与绿衣只是以为自己是心慕宁世子,还没有她后来那些不堪回首的事。
她应当不是被宁世子容貌惊吓到了才落的水,而是见着了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的人。
“娘!”温氏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裴婼不得不打断她,沉静着解释:“我不喜欢宁家世子的。”
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
第3章 初见
宁王府这边的事还没了。
璃院里静悄悄的,想来宁家世子是没把这件事宣之于众。
母女两人在筵席开始前落座。
裴婼还没缓过来,若是温氏稍微回头就能看见裴婼一脸震惊的模样,直到眼前的场景与记忆慢慢重合,裴婼才找到那么些真实感。
她来不及再难过,全身心都花在接受重生这件事上。
人很多,黑压压一片,女眷单独在偏厅设席,裴国公有些脸面,两人位置靠前。
裴婼四处看了看,都是熟人。
别说,这会儿怕是长安城里的姑娘都齐聚宁王府了。
今日是宁王府的好日子,首位坐着个老太太,老太太慈眉善目中带了些英气,应当就是宁王府的老夫人了。
筵席其实无趣得很,宁王府未安排歌舞,满堂都是寒暄奉承。
裴婼抬起眼前的酒杯抿了一口,顷刻就被呛得赶紧用茶水漱口,这么多年,她还是不能习惯酒水的辛辣。
裴婼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她实在没什么心情来应付这样的场景。
“娘亲,我想出去走走。”
温氏眼神也不给一个,“休想,乖乖等着。”
裴婼听着反而笑了起来,盯着温氏不放。
温氏没死,也没有因担心她而愁容满面,她尚处在十五岁的花季,娘亲还是养尊处优的贵家妇人。
“娘,父亲阿兄可还好?”裴婼柔声问。
“你父亲今日有事来不了,你阿兄在家温习功课呢,有什么不好的。”
“那便好。”语气庆幸又满足。
筵席渐入佳境,人群松动,各自往来,温氏去找她的小姐妹前不忘让绿衣盯着她,说要是姑娘跑了,就罚绿衣一月俸禄。
裴婼眉眼舒展,她娘总是知道怎么治她。
温氏离去后,裴婼没了笑意,盯着桌上那盘桂花糕出神。
上辈子的这场筵席其实裴婼已经记不清了,她唯一记得的便是她当时满心都在萧章远身上,下了宴席也在四处搜寻他的身影,却没有着落。
裴婼不断告诉自己,这一世,绝不要再与萧章远有纠葛了。
实在是憋闷的人拉着绿衣偷偷出了宴席,寻到一处无人的亭子,静静坐了许久。
晚风微凉,裴婼心中却澎湃,恨意四起,萧章远、季贵妃、林采儿,还有那些构陷裴家的人,他们现在是否还活得好好的?
裴婼衣袖下的拳头握得紧紧,胸腔起伏不定,连呼吸声也重了些。
她要查清楚那些事,她要为自己报仇,为家人讨一个公道,而那些人,一个也跑不掉。
可萧章远这时候已贵为太子,季贵妃权势滔天,报仇一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
她不能着急、不能冲动,不能再连累了裴家。
心里正盘算着,亭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片刻后沈青秋与宁暨已行至跟前。
沈青秋是丞相府公子,性子温和,与谁都好,外头三教九流识得不少,与自家阿兄也算从小相识,来往颇多。
后来的时日里他也非常照顾自己那个楞头虎脑的兄长,只是后续如何,沈大哥可否有受裴家牵连,都不得而知。
裴婼站起身打招呼,“沈大哥。”
抬头时匆匆扫了一眼,她对宁世子没多大的印象了,上辈子的他好像不久后就要出征,其后战绩已然越过骠骑大将军,在她死那年获封镇国将军,是个厉害人物。
俩人一直没见过几面,不过不得不说,宁家世子还真如传言般,一袭白色锦袍,玉树临风眉目清俊,不像个打仗的,倒与阿兄这种念书人差不离。
可细看之下,那眼里还有些道不明的情绪,直叫人疑惑。
不过对视一瞬,裴婼连忙移开眼,微微福身:“今日多谢世子相救。”
真是没想到,他又救了自己一回。
宁暨距她一步之遥,黑暗里眼神灼热,忽而又淡淡移开,无人知晓。
“无妨,裴姑娘不必言谢。”开口是清朗嗓音,裴婼却听出几分克制。
裴婼不由想得远了,上辈子虽与萧章远相处时日不多,可每回碰着了都会听得他提起宁家世子来,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把宁世子吃了。
她当时没想太多,可如今看来,这宁世子想必也是萧章远的眼中钉肉中刺。
裴婼复又抬眼看去,若是……
罢了,这些事急不来的。
沈青秋问了几句后亭子里无人再说话,只剩不知哪里传来的蛙声叫嚣。
“裴姑娘可好些了?”宁暨突然询问,裴婼只好如实答着,末了又道了次谢。
“沈大哥,那我便不打搅你们了。”话刚说完裴婼欲往外走,可就在与宁暨擦身而过时被石凳拌了下脚,一个不稳就要倒地,好在身边的人眼疾手快,堪堪扶住她。
事情发生得突然,沈青秋与绿衣尚未反应过来时裴婼已经从宁暨怀里起身,眼神慌乱。
她虽嫁了萧章远四年,可却从未近身服侍过,甚至连萧章远的房门都不得随意进入,更别提什么男女之事了。
那一瞬的慌张里,她只闻得宁暨身上清新的皂角香,与娘亲身上暖暖的味道、阿兄身上那大汗淋漓的臭味都不一样,像她小时候爱吃的芸豆酥,淡淡的,却又让人忍不住多闻上几口。
裴婼站定,也不再看人,急忙离开这处亭子,绿衣小跑着追上。
沈青秋一脸懵,心里却不免想多,这姑娘,不会是见了人害羞了吧?
沈青秋又看向身边人。
这人身材高挑,又勤于锻炼,有骨有肉的,身段一般人不能企及。偏偏这样好的身材上还有一张令人难以抗拒的脸,英气与俊雅并存,特别是一双眼睛,似汪洋大海,诱人深陷。
好吧,若是他是女子说不得也会害羞,这人浑身只散发着“招人”两字。
宁暨与沈青秋相熟完全是两个父辈年轻时走得近些,那时候沈相还不是沈相,常常会带着沈青秋上门,一来二往的,两人倒有些一起长大的意味。
沈青秋也算了解宁暨的脾性,模样好是好,可人情世故是一点不懂,还认死理,不喜就是不喜,怎么劝都不行。
而且从小男人堆里长大,对情情爱爱一事更是一窍不通。
今日见他主动跳河,沈青秋其实百思不得其解。
“世子,你今日有些反常。”
“有何反常?”宁暨收起那抹不觉而知的笑意,嘴上是疑问,脸上却丝毫不见疑惑。
沈青秋见他不似以往,暗道不好,这宁暨,不会也起了什么心思吧?
裴婼现年十五,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却已有些倾城殊色的苗头,加上性子活泼机灵,非常讨人喜爱。
一时之间沈青秋也不知心里什么味,酸酸涩涩的,转而问他:“世子觉得二妹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