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殿下回不来……
偶尔他的脑海中也会冒出这个假设,在边疆,漫天黄沙不知是多少人的埋骨地,沈家祖上就有不少人战死沙场。她们的性命,就如同这戈壁滩上的沙砾,散在地上,时间久了,随风消逝,再久一些,别人都未必记得起她们的名字。
倘若殿下回不来,那他就叫这府城姓沈,不是沈啸的沈,不是沈青的沈,而是他沈良吉的沈。
这边奚白沛到了月戎王庭之后,到底是没有见到月戎王的面,图灿跟月戎王的大妃出面接待她,奚白沛在王庭周旋了几天,在人家的地盘上没敢怎么嚣张,见好就收,目的差不多达成之后,就准备离开王庭。她原本以为敏善会留在王庭,可是敏善在四姐季格的建议下,居然同意随奚白沛再回到大梁。
往回走的一路上,奚白沛也没怎么想明白月戎的习俗,“按照大梁的习俗来说,你不是应该呆在王庭待嫁吗?等下次我来的时候迎娶你,那布王子,既然初次见面的时候你告诉我你叫敏善,那以后在月戎的王庭之外我还是叫你敏善吧,我已经习惯了。”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叫什么随你。”
奚白沛意外道,“我以为你会不开心呢,毕竟名字是母亲对子女的爱,在王庭那名字和称号一定还象征着某种荣耀。”
“曾经是,但现在不是了,因为,已经没有用了。”
奚白沛了然,“这次回去,你也没有见到月戎王?”
敏善眼睛发酸,努力把要决堤的泪水阻断回去,“隔着帷帐远远看了一眼,她已经不能说话了。”就这,还是季格偷偷带他去的。
第27章 诚意
敏善从来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天,巍峨如山的母亲消逝了往日的神采,风烛残年地躺在床上,形容枯槁,而偏偏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什么也不能做。
曾经,他是月戎王的在掌上明珠,过着最为优渥任性的生活,月戎王跟养父对他极为纵容,他以为不能像姐姐们那样拥有自己的马队和骑卫就是自己烦恼的全部,哪知道这才没过多少日子,保命居然成了最要紧的事情。
敏善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理不出什么头绪。
不管月戎王子嫁给谁,都应该是异常隆重盛大的婚礼,不应该是这样,甚至等不到迎亲的仪仗,灰溜溜地跟在奚白沛的身后,即使她是梁朝身份尊贵的亲王,敏善也觉得自己万分委屈,就这几天在月戎的功夫,她们甚至没有争论出晋王正夫侧夫位份的结果,大妃和图灿就巴不得赶快把他打发走,连季格都来劝说,为了他的安全着想,还是先跟晋王去府城。
“她们都巴不得我离开王庭,大姐是讨厌我,谁知道连四姐季格也劝我跟你走,奚白沛,我堂堂月戎王子,不要做你的侧夫,我可不想丢母亲的脸。”
奚白沛在前行中没有回应,她知道敏善离开王庭心情不好,张牙舞爪地像沙漠里的小兽,努力亮出自己的爪牙,又没有什么致命的杀伤力,都这个时候了,月戎王命都快没有了,还用顾忌丢她脸?
敏善继续威胁道,“若是季格继任了王庭,那我就还是王庭身份最尊贵的王子……”
奚白沛似笑非笑看着他,“敏善,做什么指望你四姐继位,再大胆一点儿,你也可以成为继位的月戎王。”
敏善睁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我说,既然已经开始做白日梦了,不妨想的再大胆一些,反正都是不可能实现事情。”
敏善知她在打趣,“奚白沛你就是这样嘲笑我的,还说去月戎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现在你说的话,我是半个字也不信。 ”但奚白沛的话让他的情绪更加低落,原来奚白沛也看得出来,目前在王庭的态势,大妃和图灿还是占了上风。敏善一直都知道,图灿继位的优势要大于季格,但他一点儿也不想承认。
“我的诚意还不够吗,孤身犯险,若是被扣在王庭,那很可能就死无全尸了。”
“她们根本不会动你。”敏善冷静下来,也不是什么傻白甜,“就算母亲在的时候,王庭也只能牵制住梁朝在西疆的兵力,只一个镇国公在西疆,已经够让人难受的了,最近几年在边境,王庭没有打过大的败仗,但也从来没怎么大赢,若是你在王庭出了什么事故,梁朝的皇上会以此为借口,倾尽全力吞并月戎王庭。”更别提母亲现在已经意识不太清楚,大妃和图灿把持王庭的事务,她们父女二人在王庭排除异己搞内斗是一把好手,但若是论起对外的争战,比不过季格,更别提声名显赫的月戎王。
所以奚白沛在王庭的时候,王庭只会小心翼翼,奚白沛可以出事,但是绝不能在王庭出事,否则,就是宣战的号角。
“敏善,你这不是想的也很清楚吗,图灿在皇女中排行老大,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王位继承人,为什么她会联合大妃铤而走险呢,外面知道的消息是月戎王突发重疾,可是有什么重疾是让人一夜之间意识不清,连一句交代的话都没有留下就开始昏迷不想呢?”
“难道是因为母亲开始属意别的继承者?”敏善心里开始盘算,难道是图灿做了什么让母亲不能容忍的事情?除了大姐图灿之外,另外三个姐姐谁继位的可能性大,二姐为人低调但实力不俗,三姐在王庭的权斗中锋芒毕露,四姐的地位靠在边境跟大梁和周边部落的作战而获得,到底是谁能引起大妃和图灿的铤而走险?
“那你可以想想哪个姐姐继位的可能性大,将来不管是谁继位,跟大梁和亲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初继位者总会面临混乱的局面,光是要稳住王庭的内部就已经精疲力竭了,若是这个时候外部再有别人的反攻,那无疑是雪上加霜。
敏善的心里更加愤愤不平起来,“所以我就得背井离乡,远走千里,去到一个吉凶难料的地方,去做这笔稳赚不赔生意的筹码吗?”
敏善的脸颊由于愤怒胀的通红,奚白沛知他心高气傲,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不妨想一想,去年那一回,你晕倒在戈壁滩上,若是没有过路人救你,会怎么样?”
敏善的思绪回到那个阳光灼热的下午,干涸的沙砾土地吸收他周身的水分,也吸收着他的生命力,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无比后悔自己因为任性和随从的怂恿而外出,置自己于那样危险的境地。如果没有马队路过,那么他会继续趴在被阳光晒得灼热的地面上,直到晒干所有的水分,走到生命的尽头。
“奚白沛,你这是在提醒我,不要忘了你救我一命吗?”
“不,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消失地无声无息,多一个王子,少一个王子,对月戎王庭没有任何区别。活着的人才会有价值,死去的人只会被遗忘,至于救命之恩什么的,你自己都不在乎,我更不会在乎。”
奚白沛的目光看向远方的地平线,这个方向再走两天就会到达月戎跟大梁的边界,她会首先经过西疆大营,然后到达府城,她记得自己出界时跟沈啸的会面,沈啸已经知道她前往月戎王庭的目的,但沈啸没有说任何阻拦她前行的话语,只是让手下放行,并恭祝晋王殿下此行顺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这样小心谨慎老谋深算的镇国公,有一天,会因为沈良吉的原因而站在自己这一边吗?
“我怎么没有在乎!”敏善只想反驳她。
“所以连名字都是假的?身份,遭遇,名字,有什么你说了真话的地方吗?”奚白沛突然觉得,任性骄纵也不是自己的专利,大抵身份贵重又在溺爱中长大的人,总会有那么觉得自己比天王老子都厉害的几年。。
“那只是为了安全。”
“要是为了安全,就不会私下踏足大梁的国土。”
“难不成要打个旗子广而告之我是月戎王最宠爱的那布王子?”那在梁朝的土地上出了门就成了靶子。
“本王现在不就是这么做的吗?”奚白沛瞄了一眼身边的仪仗护卫,猎猎旌旗上大大的“奚”字,边境上能打这旗的只有晋王府的人,她们在月戎的地界里走得趾高气昂,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的身份,打打嘴仗有助于缓解无聊路程中的枯燥,“当然了,有了晋王未婚夫这个身份,以后在大梁境内,不管你想打什么旗号,出门都可以横着走了。”
第28章 归程
不管是去程还是归程,陆襄都十分警戒在路途当中所将要遇到的危险,可自打从晋王府出门开始,不管是大梁境内还是在月戎的地盘上,都是出乎意料的风平浪静,似乎谁也没有想要从晋王这里找什么麻烦,或许都以为晋王是个很爱惹麻烦的人,远离她就是远离麻烦。
也就是在这一路的行程当中,陆襄发现了一个以前自己忽略掉的关于殿下的优势,殿下很是能忽悠人。
陆襄原本以为,敏善回去之后会留在王庭,就算奚白沛说要迎娶他,明眼人都知道议亲的事情流程繁琐,更别说有代表两国邦交的议亲,耗时和礼节只多不少,光是礼部的人拟单子就能够花费很长时间,按照正常的流程,敏善会留在王庭,等王庭跟大梁就两人议亲的事情扯皮很长时间,等一切都谈妥之后,大梁再派人用隆重的迎亲队伍,迎娶月戎王的掌上明珠。
等她们准备回程出发的时候,敏善居然跟随一起,图灿和季格还为这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美其名曰,让那布小王子先去晋王府熟悉一下将要生活的环境,毕竟成亲之后,就在大梁生活了,先要熟悉那里的水土。
敏善从启程开始,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低落,就差把不高兴明晃晃盯在脑门上。
陆襄意识到王庭的现状远比她们探听到的要复杂,她生怕敏善受到什么刺激,半路上刺杀奚白沛,因此她十分留意敏善的一举一动。
陆襄看着奚白沛一路上给敏善画的饼,从给他分析他几个姐姐的关系,到分析他的身份对于王庭和大梁的价值,甚至鼓动他有机会在月戎和大梁的边界讨要一块封地自立山头,敏善从王庭出来的时候还耷拉着脑袋,一副想要跟晋王殿下同归于尽的架势,快到两国交界地的时候,已经开始两眼放光,憧憬以后自立为王的崭新生活。
陆襄心想,自己莫不是这些日子以来也被二殿下洗脑了,偶尔也会在想自己是不是在明西州的时候要站在晋王这一边,二殿下知道她皇家近卫的身份另一重,也是皇室成员的监视者,但待她还是昔日的情分,不曾有过敌视。
这难道就是二殿下忽悠人的功夫?
“殿下,再往前走,就是西疆大营了,我们是不是还要去拜会一下镇国公?”
奚白沛远远望了望西疆大营的轮廓,她们从晋王府出发往王庭走的时候也路过西疆大营,沈啸那在朔风中挂满褶子的脸上是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她看得出来沈啸对朝廷以前提过的和亲一事不是这么赞同。
沈啸是主战派,她认为月戎人诡计多端,根本不是诚心议和。而奚白沛觉得,不论议和还是战斗,都只不过是随着时间和态势的变化,根据不同的形式作出的不同的应对手段,她也不相信月戎能诚心议和,但是她们大梁以目前的兵力,吞不下整个月戎,休战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派人去通传一声就是,关卡那边还需要西疆大营的人放行,镇国公事务繁忙,就不去叨扰了,下次跟良吉一起再来拜会。”奚白沛心想,若是沈啸想要见她,自然会在她们一行通行的时候邀请她去大营坐坐。
陆襄依言派人去通传,在关卡处果然只有沈雨出现,没有见到沈青的身影,想来良吉的大姐没忍住出来要揍奚白沛一顿一定是忍得很辛苦。,
沈雨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跟在奚白沛身后的敏善。
“殿下这一路风餐露宿,还应快快回王府休整才好,原本母亲想要留殿下在这边住两日歇歇脚,可前些日子接到良吉的来信,对殿下很是挂念,只盼殿下能早些回去,我们怕六弟挂心,也不敢多留殿下,等过些日子再去晋王府拜访。”
奚白沛可不觉得沈雨能有多么和善,在边境,若是光靠着和善,坟头的草都得两尺高了,能在边境站稳脚跟,刀必须要快,人必须要狠,“二姐见笑了,我本应去拜访岳母,但离家多日,唯恐良吉他心中不悦,这一路马不停蹄,恨不得飞回去王府,我就先回去了,等二姐有空了,来府城逛逛。”
“一定一定,卑职眼瞅着殿下府上喜事要近了,到时殿下别忘了邀卑职去喝杯喜酒。”沈雨朝奚白沛拱拱手,不知道的人见了沈雨脸上的表情,还以为晋王府马上有什么喜事。
奚白沛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自己的正夫良吉的二姐,恭喜自己娶新夫,还提醒说喝喜酒别忘了叫她,怎么听怎么奇怪。
奚白沛只觉得脑壳疼。
敏善都听出两人对话听起来不太对劲,过了关卡别过沈雨之后,他起意问道,“那将军跟殿下是旧相识吗?”
奚白沛点点头,“算是。”
“虽然说的话似乎是向殿下道喜的意思,但是听起来怎么有些奇怪。殿下叫她什么?二姐?”敏善想了一圈,在大梁皇室中谁能让奚白沛称二姐,晋王不是原本就排行第二吗?
“是良吉的二姐。”
“沈良吉的二姐?”敏善恍然大悟,亏他还觉得这将军看起来面善的很,沈良吉的二姐,见了晋王要娶的新夫,能有个和善的脸色才是见了鬼,“沈家人真是……出乎预料啊。”
“沈家人也不是都跟沈雨一样,比如沈家大姐沈青,自打在上京的时候沈大姐就不怎么待见我。”因着沈平的缘故,奚白沛也有时去镇国公府,偶尔见到沈青,沈大姐总是一脸严肃的模样,像个黑面神。
敏善突然想到一个争论了许久还没有定论的问题,“奚白沛,你说娶我当侧夫,我是不应的,这样太损王庭的脸面,”
敏善了解到大梁的习俗,跟月戎王庭有所差别,王庭的王妃只有时间的先后,母亲最先娶的人称为大妃,后来的王妃各有尊号,地位的差异并不明显,而在大梁,王室正夫跟侧夫的品级差异明显,就算是在皇宫里身份贵重的贵人们,皇后的品级也比皇贵妃要高。敏善显然觉得,晋王侧夫这个品级,配不上自己月戎王掌上明珠的身份。
“可是晋王正夫只能有一个,你是觉得就武力来讲,你跟我俩人,谁能打得过沈良吉?就算咱俩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
敏善默默攥紧了拳头,不光自己打不过沈良吉,就连手底下人都比沈良吉少。况且,敏善想了想沈雨笑意盈盈的脸,再想想自己的那几个快要斗成一窝的姐姐,况且,沈良吉的姐姐看起来也比较难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