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仍旧意识清晰,无力地瘫倒于血泊里,在近乎麻木的剧痛中清晰感知生命的流逝。
谢青绾浑然不觉,正被他热烘烘地抱在怀里,掌心揉着她软腹,缱绻勾缠地吻。
她迷迷糊糊被顾宴容不轻不重地按进床榻间,剥开柔软的衣衫,看到了腹上大片紫青色的淤痕。
这样的力道,再重一分便不是短短的“并无内伤”四字这么简单。
谢青绾不知是冷还是羞地蜷了下,抬眸忽然擦见一瞬他幽寂而漆黑的目光。
眼眶泛红。
暴虐与杀意中似乎藏了点旁的不为人知的情绪。
谢青绾怔然一瞬,攥着被角,毫无遮掩地朝他坦露最柔软的腹心。
她有些艰涩地闭上眼睛,却没有再蜷缩。
顾宴容将药膏在掌心抿匀、暖化,轻柔覆在那片伤痕上。
他手心热意回升,烫得谢青绾轻抖了下,缓缓按揉着将药膏匀散。
谢青绾漫无边际地想到,他似乎从来都格外在意她身上一切脆弱而致命的部位。
纵是浮光堂那晚,被她青涩而无章法的反应逼得近于失控,也在吻噬的间隙有意避开颈侧的致命之处。
顾宴容细致地给人涂过药,却并不系拢她的衣衫,只掩过衾被,坐在床榻间将人抱在怀中。
手掌覆在她腹心上轻缓按揉着。
谢青绾仰头亲他泛红的眼眶,哄人一样:“不疼了,殿下。”
她腰肢柔软,身躯在他掌中纤纤舒展:“我躲得很快的,想到殿下就在鸿台殿旁侧的文阁之中,便不害怕。”
“反倒是陛下左眼里寓居的蛊虫更骇人一些。”
谢青绾勉强攀抱着他劲瘦而肌肉紧实的腰身,小声问道:“殿下可知,那究竟是甚么?”
顾宴容一身汹涌暴虐的愠怒似乎淡褪下去,复又变回沉寂不可揣度的矜漠模样。
他一手轻抚她测侧颜,极富耐心地答:“天授长生蛊。”
昭帝当年药石无医,苗疆巫医以此蛊为昭帝续命多年。
倘若只是续命,岂能担得起昭帝御笔亲题的长生二字。
天授长生,是要以身养蛊,大成之后,圣蛊便会承载长生者的意志,寄生于选中的宿体中,以另一具年轻的躯壳视实现新生。
循环往复,意志不灭,是为长生。
谢青绾惊骇抬起眼来:“且不论伦理纲常,一只虫蚁,何谈承载人的意志。”
顾宴容轻按着她的肩角:“这本就是一场骗局。”
被命运划明的死限时刻在昭帝耳边鸣钟示警,他登临人皇之位、执掌无上极权十数年,如何不知这极有可能只是一场骗局。
可偏偏这只圣蛊确乎在他命悬一线时力挽狂澜,甚至修补着他一身旧疾。
圣蛊千年才得一只,没有先例,更没有回头的余地。
要么赌,要么死。
昭帝四方征战、半生戎马,最不缺的便是狠辣与血性。
他从右耳种下这枚圣蛊,听簌簌的爬行声逐渐深入耳洞。
巫医教他每日子时以生肉饲蛊。
他开始时常头痛,易怒,猜忌,阴晴不定,巫医只说,圣蛊未成,还需潜心等待。
第八十一日,脑仁中剧痛忽然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右耳中蔓延出蛛丝一样的血色脉络,圣蛊异常兴奋地簌簌爬行。
巫医恭贺他圣蛊大成,下一步便是择选宿体。
顾氏在这个王朝里稳据皇权百年,非一朝一夕可以撼动。
他求长生,本就因割舍不下手中极权,想要千代万代永做人皇。
下一个宿体,自然要有承继大统的资格。
巫医为他培育子蛊,以试验选中的宿体是否有承受圣蛊的资质。
昭帝并未轻率择选膝下血脉,只选中了新入宫的一批侍卫,种下子蛊以作试验。
结局是尽皆暴毙,活口无一。
巫医于是献计,先以蛊毒试之,倘若无恙再种子蛊。
在昭帝的首肯之下,这场蛊祸开始漫向整座皇城。
试验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嫡长子因此暴毙,其余子嗣也逐渐开始重病缠身,却迟迟没有找到一个合格的试验品。
当此之际,却有一人扛过了子蛊的折磨,从病痛中站了起来。
嫡次子,顾宴容。
命巫医查探了他的情况,却发觉并非是子蛊大成,而是他在抗衡中杀死了子蛊。
顾宴容时年六岁,隐隐察觉异样,他并未声张,只是修书一封递往母家戚氏,却被昭帝截获。
之后是幽庭中暗无天日的十二年。
皇嗣凋敝,朝野众说纷纭,昭帝至此已经完全疯魔,他需要一个替罪羊,为这场不可见人的阴谋蒙上一层外衣。
巫医于是进献了一种蛊毒,操纵他的神智,使之难以自控、暴虐嗜杀。
卜官断言,鲜血印证,一切顺理成章。
顾宴容察觉出她的不安,吮.吻着她耳尖,轻淡而剥离道:“陈芝烂谷,绾绾害怕便不听了。”
仿佛昭帝阴霾笼罩下的天启岁月未能在他身上镂刻下星点痕迹。
谢青绾近乎不敢想象,他是如何在这样的困局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摇头,脑袋抵着他心口闷声道:“我不怕。”
她只是,隐隐尝到艰涩与心疼。
第67章 闲暇 ◇
◎小小一枚,郁郁葱葱◎
燕太后匆匆赶来时, 谢青绾已被他哄得睡下,鸦青色帐幔层层叠叠交错垂落,隔绝了外界或担忧或窥探的目光。
顾宴容墨发高束,眉眼漆黑, 玄黑色的衣襟靡靡松散, 薄唇透出难以察觉的一点润泽水光。
他不紧不慢地走出屏风, 立于寝房外间,抿了口已有些温凉的茶。
燕太后与平帝乃是青梅竹马, 对当年那场蛊祸的来龙去脉深谙于心。
昭帝当年大行蛊术,顾景同沾染蛊毒命悬一线时, 这位少年摄政王曾在幽庭割血相救。
又于困局中周旋筹谋近十二年, 在天启二十四年的隆冬, 烈火烧尽了昭帝一生的颠倒妄想, 襄助平帝登临极位。
平帝所题年号永镇, 便是这场蛊祸最后划定的终结。
祸事中受牵连而恶疾缠身的皇室,在平帝即位后尽皆被妥善安置, 寻医问药保全性命。
怀淑大长公主急病时所用归神散,便是专为蛊毒研制。
平帝却已在这场人祸里伤了根基。
燕太后至今都没有勇气回想昭帝执权时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
人皇极位万骨铺就, 她的孩子不过堪堪十岁, 如何堪此重担。
平帝临崩时, 曾与这位摄政王密谈整晚,拟定遗诏。
幼子顾崟川承继大统,仍由永安王顾宴容摄政监国,辅佐幼帝至其成立。
顾崟川即位当晚遭逢宫变, 摄政王提剑平乱时, 他已倒在鸿台殿中, 整只左眼近乎碾碎。
大约从那时起, 昭帝滋饲多年、传闻中承载昭帝心魂与意志的天授长生之圣蛊,便已寄生于他。
至于究竟是巧合还是昭帝费尽心机的筹谋算计,便不得而知了。
燕太后始终凝眉,先关切道:“王妃可还好么。”
顾宴容衣襟微微揉皱,沁着连片的水痕,像是被人攥着衣料埋在怀里抿过眼泪一样。
他长袍疏落,语气轻淡杂着戾气,只道:“拔蛊的丹药还需三日。”
此事一再触及他的逆鳞,燕太后暗叹一声,将精挑的补品放下,关切过几句便起身离去。
谢青绾睡得并不很是安稳,双眸紧阖,睫羽却细颤不止,手心里攥着软枕的枕角,在被下蜷成小小一团。
窗外暴雨如注,乍起的惊雷穿透层层帷帐,映亮一瞬她不安的睡颜。
今年的四月似乎雨水格外多些。
顾宴容揭开衾被,侧躺时松软的绵褥深陷下去,手臂从她背后环绕紧拥,将人圈进怀里。
她纤弱而柔软,轻易便能严丝合缝地笼罩于他身形之下。
温淡的花与药香萦绕开来,顾宴容徐徐揉着她腹间软肉,俯首时鼻尖擦过她蝶翅一样单薄的肩角。
窗外雷电骤起,怀中沉眠的人单薄而短粗地喘了一声,倏然惊醒。
她细颤未平,下意识要往衾被深处蜷缩,却被一双暗蕴力量的手定定握在腰上,全然不得动弹。
谢青绾被那双手握拢缓缓拖行,后背贴上温热而坚实的肌理。
她寑衫衣领松散,肩胛间一寸莹白细腻的肌肤明晃晃送到他唇边来。
顾宴容从身后舔.吻她后颈与蝶骨,嗓音在近乎骇人的雨势中仍旧沉静而明朗,字字清晰可闻:“别怕。”
帐幔间昏晦光影与朦胧气息为他披上一身宁静温柔,开口时却寡言依旧:“睡。”
这回却没有奏效。
谢青绾在他落下吻的瞬间松开紧绷的神经,放软在铺天盖地的衾褥与拥覆上来的怀抱里
她才服过药,却少见地并不十分困倦,枕在他臂弯里轻声问道:“殿下,甚么时辰了?”
顾宴容鼻息融热,哄睡一样低缓清隽地答她:“酉时。”
她已然睡过了晚膳的时辰,中间喂过一点软烂易克化的清淡粥食。
那只揉着她腹心的手无半分停顿,极尽专注而珍视。
谢青绾耳尖轻红,被他粗砾的掌心蹭得微痒,藏着点小别扭往他怀中躲了躲:“哪有这么娇气。”
顾宴容对她细软的抗议置若罔闻,只力道轻柔而徐缓地按着那片青紫的淤痕。
甚至连哄人一样慵倦的回应都一并省去了。
谢青绾呆了下,隐约咂摸出不对味来。
软而柔滑的锦衾直盖到她下颌处,露出俏立的鼻尖与一双明澈的黑眸。
她被这双手臂悍然禁锢,背对着瞧不清他的目光与神情,唯能轻声唤他:“殿下?”
男人终于有了回应,却不是沉寂幽微的一声“嗯”。
他一手揉腹,另一手按着她肩角,近乎要将她揉碎进棉海重云一样的衾被与枕褥间。
浓重的鼻息随着他缓缓俯首无限贴近过来。
谢青绾轻颤了下,在未知中有些无措地闭上眼睛,却没有任何或疼或烫的触感降临。
他似乎极力按捺着甚么,轻嗅她颈窝里幽微的香气,嗓音隐含燥郁:“绾绾睡得很不安稳。”
谢青绾近乎做了一晌的噩梦,梦中尽是小皇帝眼中满眼交错血色脉络,与沿着脉络簌簌爬行的长足蛊虫。
它张开口器,撕咬一般啃食着木匣中鲜血淋漓的生肉。
她躲闪一般垂下眼睫,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忽然被身后绕来的一只手盖上了眼睛。
那道嗓音前所未有之近,像是贴着耳廓灌进她耳道里的一束风雪:“不要去想,绾绾。”
顾宴容修长的手蒙上她的眼睛,近乎遮去大半张脸,更遮蔽她目中全部的光线与景象。
谢青绾在空寂的黑暗中出奇地安稳下来,那些可怖的、血腥的、难以抑制的联想像是被群山厚雪密密实实地阻隔开来。
她细密的睫羽颤颤不定,羽毛一样扫着他掌心,像是蒙受庇护而暂且安定的幼崽:“殿下是不是守了很久?”
听到男人不咸不淡地定论道:“绾绾睡得不久。”
倘若搁在往常,大约是要一觉天昏地暗,直睡到第二日天亮的。
顾宴容缓慢按揉她腹心的淤青,嗓音似乎低下去一些:“一直蜷着,是因为扯动便会疼么。”
新伤哪有不疼的,只是他今日的状态实在有些吓人,她不想再惹他忧心,才着意藏了藏。
却瞒不过他。
谢青绾僵了下,双手摸索着捉住他的手腕,嗓音湿哑:“殿下,让我看看你。”
顾宴容于是松开手臂,容她轻嘶着很小心地翻身面朝他,仰头来瞧他此刻的模样。
眉眼漆黑,面如冷玉,眼眶泛出浅却不容忽视的红意,宛如倒映着血光与火海。
谢青绾在昏暗中目力格外弱一些,瞧不清他更多的神情,那双泛红的眼却像是刻进心底一样。
令她联想到他赶赴鸿台殿时剧烈的心跳与一身凶悍勃发的肌肉。
谢青绾努力从紧紧拥覆的衾被间挣脱双手,捧着面颊,指腹细细描摹过他的眉眼,嗓音润明亮:“再揉揉。”
那双实在莹软漂亮的唇瓣惹吻一样无知无觉地送上来。
她不再瞒藏,牵着那只手放在自己热烘烘的腹心,又像是想起甚么一样贴得很近问他:“还要抹药么?”
柔嫩如二月里新抽的幼芽,小小一枚,郁郁葱葱。
顾宴容捂在她软腹间,指腹像是不经意擦过她腰侧格外敏感的一寸肌肤,掌心捕捉到她细微的惊异与颤动。
在她耳边夸一句好乖。
整座临山殿因窗外不止不休的暴雨而冷冽寒凉。
鸦青色的床幔层层叠叠铺天盖地,在偌大的宫殿中分割出四四方方的逼仄天地。
光线昏暗,气息交错。
谢青绾嗅到满腔不知来自雨雾还是来自他怀中的清凛气息,纯粹而不掺半分杂质。
他手掌温热,暖得她轻哼着眯起眼来,脑袋低抵在他胸膛间,透过鸦青色的床幔看到外头烛焰摇曳。
她其实被温养得很好,与秦月楼中幽静脆弱、不堪一折的模样相较生机灵动许多,日复一日地黏他,依赖他。
只是仍旧时常生病,无论如何难以养得圆润半点。
她养在镇国公府十六年,干净,柔软,没有沾过外界寸缕的风雨与动乱,便更不该在他的庇佑下有分毫闪失。
殿中沉香袅袅。
谢青绾手脚并用地攀挂在他身上,抿着唇瓣,呼吸渐渐平稳。
——
阑阳城近来出了一件大事。
小皇帝忽然重病罢朝,由摄政王暂代大权,批阅文折,决断国事。
朝野哗然,却又闻宫中传旨,诏令三有司共辅国政,太后垂帘。
无论那一条,似乎都不是这位摄政王要挟持幼帝、谋朝篡位的意思。
各方势力暂时按捺,隐隐有静观其变的意思。
顾宴容似乎逐渐忙碌起来,晨起一同用膳时已是衣冠整束,带着一身风尘从金銮殿议事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