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摄政监国,针对朝中权党的清洗便从未终止,收揽大权,屡屡置新帝于危难而不顾,朝中无不骂一句狼子野心。
只是反观燕太后的态度,似乎对这位摄政王全无敌意。
谢青绾阖了阖眼,再懒得费神。
二月的雨是实打实的凉意,摄政王凑得虽近了些,却也有挡风的好处。
她乖觉裹着摄政王的外袍,待在他寒山一样的遮蔽下。
捻着她耳间珠坠的手有些凉,谢青绾瓷颈微缩,带着点惊怯与推拒意味唤他:“殿下?”
顾宴容长指状似无意划过她耳尖,收回了手。
归府时已然入夜,摄政王府一干人早撑伞候在门外。
暖色的烛光在苍茫雨幕间撑起方寸天地。
谢青绾颠三倒四地挽着身上宽大的玄袍,才矮身踏出车舆,便骤然被不知何时拖在地上的一寸衣摆绊了脚。
她霎时惊呼一声,不可控制地从半人高的车轼上直直栽下去。
失重感袭来的瞬间,有坚实的臂膀稳稳揽过她的腰,将她接了满怀。
拦腰托臀,稳稳当当,倒像是她有意投怀送抱一样。
春夜的急雨倾斜而下,侍从忙为他们撑起伞。
摄政王手劲大得出奇,密密匝匝地锢在谢青绾腰臀上,羞得她微微挣扎。
她一身清瘦玉骨,掌间触感却仿佛一捧丰软的雪溢出指缝。
顾宴容对她微弱的抗议置若罔闻,一手揽腰将人微微朝上一掂,轻松改竖抱为横抱。
谢青绾吓得攀紧了他。
男性质地沉哑的嗓音靠她极近:“外袍。”
谢青绾忙拢紧了玄袍的衣襟,一面仍怯生生攀缠着他的肩,层叠衣袍下热融融的软香难以忽视。
小厮在身侧竭力将伞打高。
谢青绾埋首在摄政王颈侧,低眸便可俯视王府一众人,高得她有些怵,死死抱着他的肩颈,又在小厮诚惶诚恐的目光里接过那柄纸伞。
将她送回寝房,丫鬟们纷纷围上来伺候。
顾宴容不欲再作停留,转身时却忽然被一只细软的手攥住腰襟。
再往下一寸,便是男人腰带所在。
顾宴容凝视腰间那只手,目光变了变,缓缓回过身去。
谢青绾褪下了那件黑袍,里面单薄的春衫被急雨打湿,勾勒出一点幽媚的雪满,发髻微散,几缕湿发贴着她细白的颈蜿蜒入衣下,眼中都含着潮气。
她攥着男人腰间一点衣料,咬字时有涟涟微喘:“殿下,”
湿软像是要勾人沉沦。
顾宴容忽然钳上她的腰肢,手掌发力不容辩驳地将人压向自己。
谢青绾浑身一悚。
摄政王却已俯身逼近,如逡巡的兽嗅过她肌肤间隐秘的香,伴着沉沉一声应答:“嗯。”
谢青绾脑内霎时一片空白,木偶一样念着早已打好的腹稿:“殿下今夜先莫要回房了。”
钳在她腰间的温热手掌缓缓向上游离,顾宴容喉结微滚:“嗯。”
下一瞬,怀里幽香勾人的少女接续道:“妾身这里温着祛寒的药膳,殿下用过再回房……”
顾宴容滚烫的手掌霎时僵住。
谢青绾对上他冰冷漆黑的瞳仁,渐渐哑了火,把最后“休息”两个字咽了回去。
她纯情如不染毫墨的素宣,是不经人事含苞未绽的懵懂不自知,直勾勾地引人觊觎。
眼底却又干净如洗,不杂半点遐思与绮想。
顾宴容压着一身燥火,到底也没有用那碗药膳,丢下一句“早睡”径直回房去了。
谢青绾一头雾水地被他按着嗅了两口,又一头雾水地目送他离开。
这场春雨不绝,卜官林氏的案子又尚在风头上,谢青绾便索性推了各路的请帖,蜗居府内。
小皇帝生辰将近,摄政王却似乎反倒清闲下来。
谢青绾压着呵欠温温吞吞挪到膳堂时,摄政王已坐在椅上,漫不经心听着窗外雨声。
侍候的丫鬟们纷纷埋首屏声,气氛微凝。
倒是谢青绾素来温吞,摄政王面色虽冷了些、一身气势躁郁了些,却也不大妨碍她用早膳。
她面色如常的告了座,对这位杀神的不明情绪恍若无觉,斯斯文文地舀着热粥。
厨房里有素蕊仔细交代过,每日比着她的喜好安排膳食,窝心得很。
谢青绾素手换了公筷,替他夹了小块的樱桃肉:“正当春,这道樱桃肉时令才有,格外鲜嫩,殿下尝尝。”
她乌发慵懒挽起,执筷的手藕白细腻,甲盖蔻丹未施,透出浑然天成的莹润水粉。
顾宴容却只凉凉朝她投来一瞥。
谢青绾不明所以,捧着热粥望向他时睫羽颤颤:“殿下不喜欢?”
顾宴容在她清亮的目光里缓缓夹起那小块樱桃肉,送入口中。
谢青绾便含起笑意:“如何?”
顾宴容:“偏甜。”
饭罢漱过口,摄政王便一袭玄色官袍出门去了。
谢青绾支着脑袋,懒倦拈着一支笔在勾勒着甚么图样。
抬眼时打从窗间擦肩他长身提剑,缓缓没入接连天际的雨幕里。
三日后是康乐长公主开府之日,谢青绾早早备下了贺礼。
按照南楚礼制,公主成婚之时才出宫开府,康乐长公主才至豆蔻,本为时尚早。
皇帝旨意中只说是破格优眷、以昭荣宠。
顾菱华身为小皇帝嫡姊,倒也确乎够得上这份优眷。
开府宴办得盛大,顾菱华又多番递了请帖,要她务必赴宴,谢青绾终归不得推辞。
顾宴容送她至长公主府正门,低眸时扫过她鬓边珠钗:“去罢。”
顾菱华宴请的尽是女眷,他恰有公务,不过顺路一程。
谢青绾顶着四下或惊异或艳羡的目光,容姿端方行礼:“谢过殿下。”
顾菱华同她交情不错,接了谢青绾的贺礼,兴高采烈地挽着人入席。
这位康乐长公主长于深宫,交往应酬的功夫一流,谢青绾同她一道,格外轻松自在。
筵席散时已接近黄昏,女眷们三三两两道了辞。
顾菱华亲自送她这位皇婶出了长公主府正门:“皇婶今日能来,康乐很开心。”
惜别间,身侧有女眷凑过来语气含笑道:“摄政王同王妃娘娘真是如胶似漆、恩爱非常。”
这话倒全恶意,原不过是相互攀识结交的开场白罢了。
谢青绾于是温婉低眉,掩过面庞去状作羞怯含笑道:“宋夫人夸张了。”
一侧眸,不远处摄政王长身玉立,不知听进去多少。
谢青绾怔了怔,宋夫人已挽着她的手殷切道:“那云烟紫的染方……”
“我已命芸杏去誊抄了,稍后送去夫人府上。”
“那便多有叨扰了,”宋夫人眉开眼笑,复又暧昧地望一眼摄政王的方向,“妾身同王妃娘娘顺路,本想同行一程的,看来今日是没有机会了。”
近来多有变局,王府防备重些也在情理之中。
谢青绾辞别了康乐长公主同这位宋夫人,随摄政王入了车舆。
顾宴容官袍未换,一身冷煞未消,细闻时还杂着极淡的血气。
谢青绾却惦念着他雨夜披衣的恩情,辘辘车声间,她主动开了口:“殿下。”
她眉眼蒙在春日的夕照里,细颈薄肩,眼底有细碎水光:“妾身为殿下准备了一份谢礼。”
第13章 上巳
◎温热的生命力慰藉了他的不安◎
含辉堂内紫釉七星灯烛火曳曳。
谢青绾那日着凉还未好全,掩着帕子低咳了两声,才煎好的汤药晾在案上,散着清苦的药香。
芸杏捧着檀木匣,小心翼翼地奉至摄政王面前。
谢青绾端坐于他对面,幽静从容,藏在袖间来回拨弄的十指才泄露出一点紧张:“一份薄礼以谢殿下关照,还望殿下不弃。”
顾宴容目光落在那只打开的木匣上,骨节分明的长指摩挲过衣料,在玄黑色的映衬下更见锐利冷白。
她送的是一袭玄黑色寝衣,暗纹钩织细腻,触感柔软如云。
大约是事先清洗过,衣物熨得妥帖平整,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暗香,与她身上的体香相近。
寝衣自是极为私密的贴身之物,顾宴容指腹擦过袖口平整的刺绣,饶有兴味地抬了抬眼。
谢青绾拿瓷勺拨动汤药,荡起袅袅的白烟。
她娓娓道:“这是云水丝绸,用樾湖独有的针法钩织成料,再经明馥葵、华胄兰、冬浆葵等套染过七重,方可染出纯正的黑。”
这位摄政王每件衣袍用的都是天下顶好的料子,一匹千金。
谢青绾备这份礼,为的是表达诚心与谢意,倒并不指望他会贴身穿着。
顾宴容一手搭在案角,辉明的烛火寂静在他眼底:“为何是寝衣?”
谢青绾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嗓音绵哑地“啊”了一声。
脑袋微偏,显然有些迷糊。
她眼睛生得圆,灯火映照下格外透亮:“云水丝绸细腻上乘,最宜贴身穿着,故才做了寝衣。”
顾宴容摩挲的指尖一顿,抬眼时语气多了几分微妙:“王妃有心了。”
他神色不若往常那样轻淡,像是夹着点驳杂的意味。
只是摄政王一贯寡言,她虽一头雾水,却也无可深究。
顾宴容吩咐下人收好檀木匣,并不急于离开,低垂着眼不紧不慢地等候她用完汤药。
温养的方子中添了些治风寒的药,较平日更苦三分。
谢青绾蹙着眉,苦得要冒泪花,却又碍于摄政王在场不肯丢这个脸,生生忍了下去。
她肌肤单薄,眼泪的热意轻易将眼尾蒸成绯红,漂亮而脆弱。
顾宴容搭在案角的手不动声色地摩挲。
谢青绾用淡茶漱了口中的苦味,捻起雪蜜果脯才咬了小口,猝不及防间同他目光相接。
男人冷而内敛,眉间隐有倦意,却坐姿笔挺、威慑不减,不知已沉沉盯了她多久。
谢青绾恍惚生出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她服过汤药,眼睑挂着未干的水痕:“殿下公务繁忙,甚是辛苦,早些回房安置罢。”
“妾身这里有上好的沉檀,香味轻淡,拿来安神是极好的,”谢青绾转头吩咐,“阿蕊,到库房取……”
摄政王慢条斯理地起身,回绝道:“不必。”
他薄唇清冷,神情矜漠,自上而下看人时有种不容忽视的冷感。
这方才像是她印象中的摄政王。
见他黑袍冷肃,谢青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不知因何缘故已换下早晨那身官服。
谢青绾随之起身,将人送至堂外。
入夜有些凉,摄政王音色冷隽如那层薄覆的月纱:“不必送了。”
谢青绾便依言止住脚步,埋头压下一个呵欠,有些昏沉地往回走。
含辉堂今日才重砌了白石矮阶,不少做事的丫鬟在这里绊过脚。
芸杏掌着灯一时照看她不得,焦急喝道:“王妃,当心台阶!”
谢青绾登时一惊。
这声喝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她才迈出脚,便被含辉堂前重新修葺过的石阶重重一绊。
谢青绾绝望地闭上眼,左臂忽然被牢牢一拽,极重地撞进一片胸膛。
她额角撞得生疼,眼泪外冒的同时,忽闻一声几不可察的闷哼。
谢青绾惊魂甫定,再要细究时,男人已徐徐放开了她。
顾宴容面色轻淡如常,瞧不出半点端倪来,只未置一言地转身而去。
谢青绾含着眼泪揉了揉额角,轻嘶一声,见他转身欲离,慌忙拽住了他宽大的袖口:“殿下。”
他今日穿着外袍,没有束袖,可以轻易攥上他的衣料,不必如昨晚那样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腰线。
出神间,顾宴容已转过身来,垂眸寂静等待着她开口。
谢青绾簌地撤回揉着额角的手,努力抬眸与他对视:“殿下身上有伤?”
话间带着微薄的喘息,显然是撞疼了。
顾宴容目光落在她额角那片红痕,对她的发问未置一词,只吩咐道:“敷些药去,本王尚有公务……”
谢青绾忽然小幅度扯了扯他的衣袖,嗓音黏哑:“是今日新添的伤?”
难怪他换了那身官服,难怪今日来接时,从他身上嗅到了淡淡的血气。
彼时谢青绾只当是旁人的血,全未多问一句。
顾宴容扫一眼她执拗不肯撒开的手,忽然沉沉靠近两步,颀长的身躯霎时将两人间本就微末的距离一点点吞没。
他无甚所谓道:“所以呢?”
少女清透的水眸黯淡下去,连那只执拗的手都一点点松开,语气软得一塌糊涂:“伤口……裂开了么?”
见她这副霜打梨花的蔫吧模样,顾宴容破天荒地觉出一点无奈来。
他神色如常道:“没有。”
谢青绾红着眼睛格外愧疚一些:“阿绾浅通一些医术,再为殿下上一次药罢。”
顾宴容本不喜繁琐,闻言却微妙地迟疑过一瞬。
他目光从少女撞红的额角一路游离至微抿的粉色唇肉,淡淡颔首。
谢青绾立在床榻边,看摄政王在交映的灯烛里褪下外袍,慢条斯理地解开衣带。
男性独有的肌理与力量缓缓袒露于她面前。
他脱得轻淡坦然,谢青绾却从耳尖直烧起来,迫使自己仰起头,看到了他胸口泅血的白纱。
那一下不偏不倚,正撞在他未愈的伤口上,摄政王却只难以抑制地闷哼了声,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谢青绾心下咂然。
她轻手轻脚地解开白纱,这道伤口乍看之下并不十分骇人,只略深一些。
谢青绾拿温水反复净了手,指腹取来一点雪色的药膏,在他伤口处浅浅铺开。
少女指腹细腻柔软,带着淡淡的凉意在他胸口轻柔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