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左渊沉声说。
公孙月又看了他一眼,总感觉左渊的嗓音似乎有些闷,似乎在忍着什么一样。
比较幸运的是,下雨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了城。
街边小贩急匆匆的收起摊子,公孙月驾马更快了两分,赶着雨势越来越大前,总算是回到了公孙府。
一阵忙乱,婢女们都迎上来拥簇着公孙月去洗漱,她抽空看了眼左渊,微微点头,示意她走了。
昏暗的回廊中,少女的笑容灿烂明媚,一时间,连这天色仿佛都明亮了许多。
左渊收回视线,面上声色不动,对打量着自己的公孙绍点了点头,有些歉意的说:“此番上门,竟累的三娘淋了雨,实在有愧。”
公孙绍眼睛微眯,稍微放下了心。
看起来,这左渊的确是没对他乖女动歪心思。倒是他那女儿……
面上洒脱一笑,偏又带着心疼,公孙绍说:“无事,无事,见微快去洗漱,这湿衣还是早些换下为好。”
左渊温和一笑,跟着领路的仆役走了,心中却忍不住琢磨,刚才公孙绍那奇怪的打量是什么意思。
单身二十五年的左某人不明白,那是来自一位担心有猪拱他养的小白菜的老父亲的目光。
大大的浴桶水雾缭绕,馥郁的玫瑰香气在空气中蒸腾。
公孙月趴在桶沿上,由着知春几个丫鬟在水从后颈处浇下,然后沿着肩背滚落。舒服的温热随之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舒服的昏昏欲睡,窗外又是一声炸雷响起。这一下,她顿时又清醒了起来,跟着伸手阻止,懒懒的起了身。
“快收拾了吧,爹爹他还等着我用膳呢。”公孙月轻声打了一个呵欠,从浴桶中出来。
思明院中一直都备着公孙月的东西,这会儿要用,全都是现成的。
一番收拾,挽起发后,公孙月只挑了一朵淡粉的芍药簪在发髻上,便就准备去找公孙绍。
出乎预料的是,她刚刚出来,就遇到了公孙绍遣来的嬷嬷,说是他准备和左渊小宴,让公孙月回宝祥院去用晚膳。
公孙月了然的点头,不觉奇怪。
的确,两个大男人喝酒,她去不合适。不过,下着雨被自家亲爹要求回宝祥院,这还是头一次。心中想着,她挥去那一丝怪异,带着人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绕过回廊,公孙月又懒散的打了个呵欠,跟着就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精神一震。
睁大眼睛时,眼底还带着些水意。跟着,她又是一顿。
对面,左渊正安静的站在那里,眼含笑意。
这个,这个,她好像没办法安慰自己对方没看到了。废话,离得这么近,对方又是这个表情,肯定看到了啊。
……
“叔父。”掩下心中那点尴尬无措,公孙月强装镇定的行礼。
“三娘,”左渊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又道:“风冷,三娘回去后若有不舒服,要立时找大夫来,可莫要耽搁了。”
“多谢叔父,我知道了。”公孙月眨眼,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左渊一看就知道,对方根本没准备照做。
虽然只见了几面,可他却已经知道,每逢公孙月眨眼,便是对方正动着小心思的时候。
心中想着,左渊没再多说,只目送公孙月离开,只等着看到公孙绍时,便顺口提了一句。
迈步离开,廊外雨势不减,随着冷风吹进廊下。他淡淡的扫了一眼,再一抬眼,忽的就想起了刚刚站在这里的公孙月,以及她鬓边的那朵芍药。
人比花娇。
小姑娘脸颊上覆着一层浅浅的粉色,漂亮的桃花眼里泛着薄薄的一层水光,眼波流转盈盈看来时,简直比那朵芍药还要娇艳。
这般姿容,已经可以想象,待再过几年彻底长开后,会是何等的国色天香了。
左渊心中思绪一晃而过,没有深思,便就已经散去。
没几步,就到了宴客厅,左渊坐下后也没忘了刚才的想法,便就对公孙绍提了一句。
果然,事关公孙月,公孙绍从不会耽搁,立即便命人找大夫去了。
宝祥院中。
看着自己上门的府医,公孙月脸上含笑,心中却恨不得锤左渊几下。
好气哦。
肯定是左渊提了,要不然,因着自己鲜少生病的原因,她爹绝对想不到要找府医来。
公孙月噘嘴,心中愤愤。可还是乖巧的伸了手。
府医诊了半天,最后开了个驱寒的方子,又命人跟着他去抓药,然后拎着医箱走了。
公孙月苦大仇深的看着拎回来的药包,让知春把这玩意藏好。
她不要看见它!
“姑娘,”知春不赞同的说,最后还是败在了公孙月的坚持下。
她好好的,才不要吃药呢。
又苦又臭,哪里是药,分明是要命的东西。
“我爹问起,你就说我喝了,知道吗?”公孙月不忘补漏,认真叮嘱。
“是。”知春顿了一下,然后涩声应下。
她们被送来时,家主便就吩咐过,要一切都听姑娘的吩咐。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这一场雨下了一夜,第二日便就放晴了。
早上晨光微曦,左渊早早就起了床,在公孙府用过早膳后,便就离开了。
临走前,公孙绍向他保证,已经遣了人去魏县,最多十日,便能把人给安安稳稳的送回来,让他稍待,莫要着急。
左渊再次谢过,离开回府。
几日后,公孙府。
公孙月倚在大抱枕上,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手上的帕子。
粉色的丝线由深到浅,勾勒出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芍药花。一旁,知冬正低声禀报着近几日公孙苒和郭阳的动向。
“……昨日,四姑娘与郭家郎君在绣坊外遇到。四姑娘没有理会郭家郎君,言道二人身份不便,以后还是不要再来往了。”
“郭阳怎么说?”公孙月漫不经心的问。
第10章
“郭郎君不解,他们明明是好友,为何不能来往。”采青一言一语,如己身亲临当场,全都听见了一样。
事实上,依着她那身随时随地都能被人忽略掉的特殊本领,还真有可能。
……
一众婢女互视一眼,不由好笑。
“四姑娘有些失落,说郭郎君是您的未婚夫,她不宜与他牵扯过多,免得流言纷扰,误了公孙家和郭家的婚事。”
“郭郎君脸色一变,忙询问是不是有人与四姑娘说了什么。”
“四姑娘立即道怎么可能,没有。可一副有点伤心的表情。”
听到这里,公孙月一抬手,示意采青停下。
“一个欲擒故纵,一个背信弃义。”她轻讽一笑,又说:“公孙苒虽未明言,可一字一语,都在把黑锅往我们长房扣。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发现了她和郭阳的勾连,警告于她呢,”
说着话,公孙月脸上有些不悦。
她被人如何言说无所谓,可她不能由着别人往她爹身上泼脏水。
“姑娘,要不我找人去……”知夏立即说。
“公孙苒不是装可怜吗?那就想办法让她受点伤,也让郭阳心疼心疼。算是我帮他们一把了。”公孙月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做下决定。
“是。”知冬立即领命。
于是。
第二天上午,再次出门的公孙苒,一个不小心,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这一摔,便让公孙苒崴了脚,连那娇嫩的手心,也落下了些许擦痕。
唯独庆幸的是,她一张眉目如画的小脸上,丝毫未伤。这大概得益于,她摔倒时,第一反应便是护住自己的脸吧。
郭阳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在公孙苒回府的时候拦住了她们。
详情不知,据采青转述,郭阳上了马车,下来的时候还满脸的心疼。
“所以,退婚这件事,我们可以准备起来了。”公孙月平静听完,然后眼角一挑下了结语。
“姑娘您是准备让郭家郎君主动退婚?”知春询问,轻轻皱眉,觉得有些不可能。
公孙月笑而不语。
这个,自然看他们怎么选了。不过,她觉得郭阳不会主动退婚的。即便他再怎么傲气自满,他也不傻,想必是明白这桩婚事背后的意义的。
这桩婚事,可不单单是公孙月和郭阳之间的事。
其中关系的,可是公孙家,还有郭家的整个大业。
公孙苒勾搭郭阳,不就是为了郭阳以后会有的那点可能吗?
不过,郭盛的前途如何尚且不知。郭阳这嫡长子继承人的位子……似乎也没那么稳当。
脑中思绪不停,公孙月开始慢慢盘算,该挑哪个日子才好。
不过……
得给公孙苒一点压力,让她动作更快些才行。
心中想着,公孙月当即就去了自家曾祖母的福宁院一趟。
“假装要给四娘说亲?”太夫人手上动作一顿,正转着的佛珠串随之停下。
“是。”公孙月笑吟吟的帮太夫人按着肩膀。
太夫人闭眼,静思片刻。
“好。”她到底是答应了下来。然后伸手拍了拍公孙月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来。
“太祖母,我按的怎么样?”公孙月笑着问,满脸的期待。
“嗯,不错。”太夫人认真感受了一下,然后评价。
公孙月立时就灿烂的笑开。
“四娘做了什么?”太夫人嘴角笑意一闪,而后问。
公孙月眼珠一转,眼见着屋中婢女早已退下,只余下一个老嬷嬷,这才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太夫人脸上的平和一点一点的消失,变得严肃起来。
半晌,她叹了一口气,说:“你爹就这样不看好郭家?”
公孙月脸上的表情顿住,而后脑袋轻轻一侧,眼波流转的赞叹:“太祖母您仍旧这样聪明透彻,不输当年。”
眼见着她这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太夫人嘴角微微一动,似是想笑,却又忍住,勉强肃容说:“别作怪,快说。”
“太祖母您好凶。”公孙月瘪着嘴,委委屈屈。
太夫人一个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而后说:“好了如意,别作怪。你爹是怎么想的?”
“虽未明言,可他的意思就是这样。”公孙月顿时老实下来,微笑着说。
太夫人便也没再多说,只轻抚公孙月的发髻,说:“这样也好。”
公孙月眨眼,忍不住好奇,说:“曾祖母,我就说了公孙苒的事,您怎么会想到爹爹不看好郭家?”
“你们当我老了?四娘和郭阳那事,早有人报到了我这里。我之前还奇怪,你爹为什么不动,听你这么说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曾祖母聪慧。”公孙月立即夸赞。
“此事事关你的声名,以你爹对你的疼宠,竟然没有动作,且对此事视而不见。引得郭阳动心的人选并非公孙苒不可,他却选择旁观,甚至暗中做了推手,想来是准备借四娘的事发作郭家。这般一想,也就大致猜出了他的想法。”太夫人如是说。
“郭阳前来履行婚约,却和未婚妻的妹妹勾搭到了一起。这可不是一句少年风流就能解释的,完全是行事荒唐。让别人家的女孩儿出手,可远没有公孙苒出手来的效果好。这般下来,等到疏远的时候,也更加理直气壮。”公孙月默默补充。
“只有这些吗?”太夫人温和的听她说完,而后看着她问。
“想来,那位郭家家主,对我们家也无甚善意。”公孙月轻声说。
“哦?”太夫人这下倒是有些惊讶了。
“郭阳虽然年少气盛,但却不傻,可第一次见面时,他便对这桩婚事有些抗拒。公孙家和我无甚劣迹,那这原因定是出自他那边,思来想去,应该是郭盛曾说过什么,比如忌惮公孙家的话,才会让他这样。一桩成了便会让他成为弃子的婚事,他自然不愿意。”公孙月敛眉,说出她这些时日的推论。
“我的如意长大了。”太夫人欣慰的说。
“我早就长大了曾祖母。”公孙月又笑起来。
当天下午。
太夫人唤了三夫人常毓去福宁院。
而后,公孙苒几日未曾出门,倒是她的贴身婢女,又出去了两次。
时间不知不觉的溜走,左渊要见的人还未归,上巳节便已经到了。
闫家。
每年的临水宴饮都定在他们家,今年也不例外。
公孙月早早就到了这里,跟着就被等在这里的闫箬挽住,两人一起往院内走去。
“咦?”闫箬惊讶了一下。
“怎么?”公孙月反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遥遥跟在两人身后的公孙苒。
只一眼而已,她就明白了闫箬的惊讶何来。公孙苒还是那个公孙苒,可今日的她,却格外的清丽动人,婉约无比。她穿着一身浅紫绣紫藤花的襦裙,款款行来,身上的紫藤简直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这是准备说亲了?”闫箬猜测,又说:“我记得她的生日就比你晚一个月左右,她也快及笄了吧?”
女子及笄,便可以说亲嫁人了。
公孙月点点头,脸上似笑非笑,跟着全都掩下,说:“是啊,快及笄了。”
所以她还能忍多久了?据她所知,这些时日郭阳见不到佳人可急切的很呐。
闫府,花园。
闫箬挽着公孙月,刚走到这里,便看见了郭阳。
她顿时笑开,看向公孙月正准备打趣,就见她笑的意味深长,这话,顿时就停在了嘴边。
“郭阳哪里有问题?”她问。
公孙月毫不惊讶于二人的默契,笑着说:“等会儿再说。”
说着话,她便和往这边走来的郭阳打了个招呼,随后一起往花园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