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释重负的陈锦书僵住,怔愣愣望着善水,她的眉眼间俱是不加掩饰的讥讽和不屑。
“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就想换回心安理得,你这算盘打的,我在八百里外都听见了。你是不是还觉得你都那么真诚地道歉了,我怎么可以不原谅你,怎么还能揪着以前那些事不放?就是外人也应该看在你知错能改的份上,从此嘴下留情,对吗?”
带刺的话语深深刺痛陈锦书的神经,她摇头否认:“不是,我没有。”
“你有!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别人不知我还不知吗,你这人永远都是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心里小算盘一大把。当年你不也嘴上说着自甘为妾对不起我,行动上却和陆霆陆榆阳眉来眼去。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怎么好意思嫁给陆霆,合着你的对不起就是当我的好继母。”
原觉得陈锦书敢于认错不算无可救药的郑妈妈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可不是这个理,既心怀歉疚,怎么可能和陆家父子产生关系,可见这个对不起也就是说说而已。
陈锦书犹如被甩了一个耳光,脸涨得通红,双手绞着帕子,完全的不知所措。
善水嗤笑一声:“你当年那句对不起不是说给我听的,是说给那几个男人的,好叫他们知道你是知廉耻明是非的好姑娘。”
“不是这样的。”陈锦书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指责,嘴唇翕翕合合,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说她犹豫挣扎过,可最终……她还是嫁给了陆霆。
“没话说了,事实胜于雄辩。”善水嘲弄盯着无地自容的陈锦书,“现在这句对不起倒有一半是说给我听的了,谁叫我死里逃生还熬出了一身本事。我要还是之前那个被囚禁的不能对你造成丁点威胁的陆嘉宁,你压根就想不起我这号人,更别说道歉了。我被关了足足三年,可没见你跑来跟我说声对不起。”
陈锦书通红的脸唰得一下子惨白。不是这样的,她想起过她,甚至想过央求陆霆放她出来,可她又害怕,害怕遭受流言蜚语,害怕连累远哥儿,于是……她逃避了。
“现如今摆出一幅良心未泯的模样向我道歉,不过是我声名鹊起,让你身败名裂没了立足之地,你慌了你怕了,你想从舆论的漩涡里脱身,想继续当回那个风光无限的侯夫人,所以向我说对不起,想让我别再咄咄逼人,也想让别人高看你两眼。”
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柄利剑直刺陈锦书心脏,她受不住这样诛心的指责,连连摇头:“我没有!”
“你有!”善水冷冷直视陈锦书惊慌胆怯的双眼,眼底一片冰冷,“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她一字一顿,字字如刀,“叫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陈锦书如遭雷击,整个人都麻木了,只余一双眼睁到极致,盛满了羞辱。
“你,你,你!”陈奶娘气得浑身发抖,哪里还能再顾得上陈锦书让她闭嘴,指着善水咬牙切齿,“我家夫人好歹是一品侯夫人,你竟敢这般侮辱她,简直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我就不信没人管得了你,我一定要告诉侯爷,告诉侯爷!”
善水扬眉:“去说啊,要不要顺便告诉他,三年前你是怎么跪在我脚下,求我高抬贵手同意你主子进门当妾。”
陈奶娘刹那间褪尽血色。
“长得倒是挺冰清玉洁的,怎么就尽干些寡廉鲜耻的事,”善水上下打量摇摇欲坠的陈锦书,啧啧,“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陈锦书只觉得自己彷佛被光天化日之下剥了衣服,羞耻到耳畔轰鸣眼前发黑。
怒气冲天的陈奶娘正要撒泼,就见陈锦书一头往地上栽去,骇然扑过去尖叫:“夫人!”
这就晕了。
善水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可真是朵娇花。
“夫人?夫人!”心急如焚的陈奶娘对善水怒目而视,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若是我家夫人有个三长两短,侯爷绝不会饶了你,绝不会!”
善水笑起来,就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说的好像我会饶了你们似的。”名誉扫地算什么,只要脸皮够厚,照样能活得好好的,陆嘉宁可是死了。
陈奶娘都愣住了,万万没想到她竟如此嚣张,这样的话也敢说出口。一股寒意顺着脚底板蹿上脊背又直达天灵盖,陈奶娘硬生生打了个寒噤。夫人已经被她害得声名尽毁,竟然还不够,她到底想怎么样?难道要把人逼死了才甘心!
“走。”善水懒得再看陈奶娘那张老脸,收拾她,她配吗?
坐在对面的郑妈妈愣眉愣眼看着善水,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
“郑妈妈。”善水扬声。
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的郑妈妈眼里多了点敬畏,原来小道长不只针灸之术了得,嘴皮子也了得,她瞧着定远侯夫人都快要被羞死了。
“还不走吗?”善水挑眉。
郑妈妈顿时尴尬,连忙吩咐外头的车夫,望了又望善水,终是忍不住道:“要不是道长掰开了说,老婆子还真被她骗过去了,当她真没那么坏。”
善水掀了掀嘴角:“看人不能只看她说了什么得看她做了什么。”
郑妈妈若有所思,片刻后目露怜惜之色,若非经历坎坷,岂能年纪轻轻便如此通透。
抵达郑家的温泉别庄,郑妈妈寻着善水更衣的空档对上首的郑老夫人如是这般一说,郑老夫人呵笑两声:“话糙理不糙,陆霆那夫人可不是做了不耻之事却不想担恶名,还想落个好名声。最恶心的是那几个男人,礼义廉耻敌不过胸脯四两。”
郑妈妈臊红了脸,突然觉得郑老夫人和善水小道长应该合得来,一老一少都是啥话都敢往外秃噜。
“定远侯不可小觑,”郑妈妈是真的好心好意,“就怕善水道长惹来祸端。”
“你糊涂了。”郑老夫人溜一眼忧心忡忡的郑妈妈,“她可不是什么无依无靠的小道士。你想啊,为了过得舒坦点,多少人得捧着她供着她,生怕她有个闪失,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舒坦日子就没了。就像老婆子我,两个月后还得请她施针,谁要是动她,我得跟谁急。跟我一样的人有多少,能请她动手哪个没点背景,还有宫里帝后呢。陆霆要不是色令智昏到极点,他就能掂量清楚其中利害关系,就算不捏着鼻子低头求和,也得咬牙忍着。”
郑妈妈醍醐灌顶,可不是这个理,小道长背后站着一座又一座的大靠山呢,有嚣张的资本,要忌惮也是定远侯忌惮她。
陆霆的确有所忌惮,所以隐忍不发至今,但在见到病榻上憔悴神伤的陈锦书后,他终于忍无可忍,陈锦书便是他唯一的逆鳞。
“我没她说的那么坏,我没有。”陈锦书泪水涟涟,一颗颗泪珠顺着她雪白的面颊往下滚,“我只是想向她道歉,我没想那么多,我真的没有。”
心如刀绞的陆霆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坚持要娶你,你不过一孤女,哪有反抗的余地。你没少替陆嘉宁求过情,让我对她好一点,是我没上心是谢家苛待她,与你无关。她恨我钟爱你,自然什么诛心说什么,你若是真把她的话往心里去,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陈锦书的眼泪渐渐止住,怔怔望着陆霆。
陆霆笑了下,擦拭她的泪水:“她巧舌如簧,又擅长断章取义,日后再说什么,你就当成耳旁风,没必要当真,当真就中了她的诡计。”
陈锦书仓皇的眼里慢慢聚起了光。
是这样吗?
好像只能这样了。
靠在陆霆宽阔温暖的胸口上,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陈锦书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笑容。一语惊醒梦中人,她完全猝不及防的,就那么突然地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原来她没自己想的那么好。
第13章 情敌给我当继母13
时隔一月,谢夫人的判决终于下来,徒三年,宫里也下旨褫夺了她的一品诰命。刘郎中发配边关充军十年,陶妈妈则是流放至南疆服役终身。帮凶倒比主谋刑罚更重,谁让谢夫人是陆嘉宁的婆母呢,尊动卑从轻处理。而陶妈妈是奴害主,卑犯尊从严处置。
刚从顺天府大牢探监出来的谢允礼面色阴沉,耳边依然萦绕着谢夫人绝望痛苦的啜泣。对母亲而言,关在顺天府大牢中还不如流放三年五载,放到外面他还能想方设法打点,甚至暗中派人伺候母亲都可以。然而顺天府的大牢却是他力所不能及之地,覃正铁面无情压根不会网开一面,此后三年母亲只能和那些三教九流的女囚同处一室,穿粗布麻衣吃残羹冷炙,还要辛苦劳作,养尊处优的母亲如何受得了。
谢允礼一颗心油煎一般难熬,母亲落到这般境地,全是因为他。是他自负轻敌,从未将陆嘉宁放在眼里压根没想过需要永绝后患,以至于给了她反扑的机会。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的痴情状元郎啊。”阴阳怪气的调子瞬间让谢允礼的脸变青,心中怒火中烧,却还得下马憋屈行礼:“下官见过世子。”
高头大马上身着鲜艳华服的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京城第一膏粱纨袴晋王世子,也就是那位强占良田做马场然后被覃正杀鸡儆猴的皇孙李铭湛。
谢允礼暗道倒霉,这位荒唐世子惯来看自己不顺眼,只因风月楼的花魁拒绝他却倾慕自己。李铭湛就此记恨上他,没事也要找事为难他,更别提如今自己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
李铭湛扫扫隐约可见的顺天府大牢屋檐,唰得一下打开折扇:“这是来探视你母亲,令堂也是的,急着抱嫡孙,和离休妻都行啊,怎么就能想出杀人这种馊主意。看看看看,闯大祸了,把自己折腾进大牢不说,更别提抱孙子了。现如今谁还敢嫁给你啊,都知道你钟情你岳母了。”
谢允礼双手紧握成拳,额角青筋鼓起:“世子有什么冲着我来,何必诋毁女眷。”
李铭湛啧啧称奇:“果真是情种啊,都这样了,还不忘维护旧情人,怪不得都敢在覃正面前颠倒是非了。”
顺天府公堂上的细节不知道怎么回事都传了出去,还传得绘声绘色,所以人尽皆知谢允礼往善水身上泼脏水不成反被当堂拆穿谎言。
他的名声就是这么臭的,正如谢夫人想的那样,风月之事对他影响有限,毕竟那会儿陈锦书又没嫁给陆霆,表哥表妹那点事,大家其实早已经见怪不怪。
真正毁了谢允礼的是他为了隐瞒真相先是囚禁再是无中生有诋毁陆嘉宁的小人行径,还有其间表现出来的对陈锦书余情未了,陈锦书可已经是他的岳母。
对妻子不仁不义,罔顾人伦觊觎继母,这两条罪责将谢允礼牢牢钉在耻辱柱上。
围拢过来的百姓渐渐醒过味儿来,神色各异看着谢允礼,原来是他啊!
谢允礼如芒刺在背,他生在言情书网,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一路走来繁花似锦。可在陆嘉宁逃出来之后,一切都变了,他彷佛成了过街老鼠,所过之处皆是非议。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摇着折扇的李铭湛暧昧地挤挤眼,“义绝之后,你就不再是定远侯府的女婿,你们之间可不就少了一座大山,若是想重……”
“晋王世子!”忍无可忍的谢允礼怒视李铭湛,“您是皇孙,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家,这样的刻薄您觉得合适吗?”
李铭湛嘿了一声:“怎么就不合适了?你们做的时候觉得合适,凭什么本世子说的时候就不合适了。往日里你总是以国之栋梁自居,看本世子就像在看国之蛀虫。本世子虽然不干正事,可从没毁人一生害人性命。”
词穷的谢允礼愤怒瞪着嬉皮笑脸的李铭湛,骨节咯咯作响,好几次都想不管不顾冲上去打肿他恶心的笑脸。
“怎么的,你还想揍本世子?”李铭湛贱兮兮地俯身把脸凑过去,“往这儿打啊,有本事你就从打啊。”
谢允礼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呼出来的气都冒着火星味,几乎是咬着牙道:“下官告辞。”若李铭湛只是普通皇孙,他真的会动手,到了皇帝跟前他也能争辩,是李铭湛欺人太甚,又牵扯到重臣之妻,皇帝也不能太过护短。可李铭湛不是普通皇孙,他父亲晋王战功彪炳,常年镇守在边关,抵异族于玉门关外。遂帝后格外疼爱李铭湛,也就养成了他荒唐嚣张的脾性。
“诶诶诶,别走啊。”意犹未尽的李铭湛叫唤。
谢允礼置若罔闻,大步向前走,却叫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他无心纠缠,脚尖一转就想绕开。
热闹看得意犹未尽的善水遗憾挑起车帘。
撞上善水似笑非笑的目光,谢允礼瞳孔缩了缩,戒备地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善水,熟悉的是五官,陌生的却是气场,
善水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多像一条夺路而逃的败犬。”遇都遇上了,那就收点利息呗,又称落井下石,也可以称之为痛打落水狗。
谢允礼何曾受过这等侮辱,简直是出离愤怒,以至于他都被气懵了,指着善水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
李铭湛击掌而笑:“诶呀,道长一针见血,精辟,精辟!”
善水看了看他,微眯了下眼。
李铭湛朝她竖起大拇指,还露出一个惺惺相惜的表情。
谢允礼深吸了几口气,神情诡异地平静下来,目光又硬又亮:“小人得志便猖狂,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你也就只能这么自我安慰了,”善水笑得轻蔑,“不然你还能做什么呢。”
谢允礼的眼底划过一道凶光,有种发狠的决绝,他垂了垂眼睑遮过去,再抬头已了无痕迹,深深看一眼善水,他转身快步离开。
“道长啊,”李铭湛驱马蹭到车前,笑嘻嘻道,“狗急了可是会跳墙的。”
善水笑了下,要的就是他们狗急跳墙,不然她怎么名正言顺打狗呢。
“承蒙提醒。”
李铭湛突然把脸凑到善水眼前:“看在我一片好心的份上,道长你看,我眼角这儿长了两条细纹嘞,劳您费费心。”
一起的纨绔:“……”合着在这里等着呢。
善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息,笑容有些怪异,慢慢道:“好啊。”
谢允礼一回到家中,便被下人请到谢尚书的书房中。
谢尚书望着憔悴的嫡长子,这曾经是他们谢家的玉树,谁不羡慕他养了个好儿子,弱冠之年便摘下状元桂冠,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