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正看着善水,总觉得‘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用在她身上实在违和,其实这种违和感打一照面就涌现,观察至今,越发明显却难以形容。
善水静静回望,目光坦荡。
覃正忽然一叹:“你所求堪称大逆不道,本官实在无能为力,不过若你的秘方确实有效,本官可以进宫面圣,在圣人面前为你讨一分恩典,让陆侯爷不能为难你。”
善水心知直接断绝父女关系太惊世骇俗,她就是漫天要价好就地还钱,于是苦苦一笑:“是我异想天开了,若可以的话,大人便为我求一张度牒吧。”
有了度牒才能出家,而必须征得父母同意才能向官府申请度牒,寺庙方敢接收。
覃正愣了愣,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出家后便是方外之人,自然也就和陆霆没有关系了,只怕她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此女胆大妄为偏又算无遗策,覃正不禁为陆谢两家捏一把冷汗,他们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第9章 情敌给我当继母9
善水留在了顺天府,以配合调查之名,谢夫人的案件一时半会儿还结不了。
陆霆明知这是借口却无可奈何,覃正这厮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谢尚书。”善水叫住准备离开的谢尚书。
谢尚书警惕看过去,之前是自己看走了眼,把老虎当成了病猫,以至于酿下苦果。现如今,他哪里敢再小瞧这个前儿媳。
善水似笑非笑瞥一眼谢夫人:“既已义绝,还劳烦谢尚书将我的嫁妆归还。”
“这是自然。”他们谢家还没到下作到侵吞儿媳妇嫁妆的地步,话说刚落,谢尚书无意间瞥神色不自然的谢夫人,心里咯噔一响,莫非这蠢妇动了陆氏的嫁妆?
谢夫人还真的动了,陆嘉宁一关就是三年,嫁妆也就无人打理了三年,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年百夷族老族长生怕女儿被瞧不起,准备了十里红妆,一箱箱抬进陆家的翡翠玉石差点闪瞎全京城人的眼。临终前段氏把嫁妆一分为二留给子女,陆嘉宁那份自然带进了谢家。那么一大笔财富摆在眼前,唾手便可得,一年两年下来,谢夫人哪里忍得住。
若不是休妻只会落个无情无义的名声,谢尚书真的想休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娘们,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竟然如此浅薄愚蠢。
谢尚书运了运气:“我回去便清点,有折损的会尽数补上,收拾好后是送到顺天府?”
“我会将其中的亡母遗物列一张单子,剩下的都是陆家之物,返还陆家即可。亡母遗物则送到顺天府,请覃大人代我捐给慈幼堂。”善水叹道,“权当为亡母祈福,愿她来生得遇良人,寿终正寝。”还有陆嘉宁。
面对善水的夹枪带棍,陆霆的脸泼了墨一般黑:“不必,全部送到顺天府让覃大人处理便是。”他要是不捐出去,对比之下,陆家少不得被口诛笔伐。
善水嘴角一翘,算他识趣,若让陆嘉宁的嫁妆落到陈锦书手上,她可咽不下这口恶气。
覃正欣然应允,无依无靠却坐拥巨额财富,犹如三岁小儿抱金过闹市,是祸不是福,难得她年纪轻轻就有这份通透。扫一眼丢掉西瓜拾芝麻的谢允礼和陆霆,覃正暗暗摇头。
“侯爷。”陈锦书起身相迎,眼底蕴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担忧。
陆霆触之,愧疚渐深,走之前他信誓旦旦让她放心,结果却食言了。要不了多久,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就会被传开,那群好事之徒还会添油加醋地中伤她。
陈锦书脚步顿住,夫妻三载的默契让她很快就发现陆霆的异样。
“覃正这厮不懂人情世故。”陆霆握住陈锦书发凉的手。
陈锦书便懂了言下之意,瞒不住了,那些事终于瞒不住了。她很清楚人尽皆知之后,自己会遭受怎样的流言蜚语。
私定终身,是错!
自甘为妾,是错!
嫁给陆霆,更是错!因为他是谢允礼的岳父啊,世人岂能容忍她先后与翁婿二人谈婚论嫁。便是她自己最开始的时候也无法坦然接受这份离经叛道的感情,她怎么能爱上谢允礼的岳父?可陆霆太过强势霸道,根本不允许她退缩。而她,也眷恋这份温暖,在陆霆身上,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寄人篱下的的她太需要一个遮风避雨的港湾,于是她妥协了。
偷来的平静终究难长久。
陈锦书想笑一下说没什么她早有心理准备,然嘴角彷佛坠了千斤重担根本提不起,她索性放弃了强颜欢笑。
“原就是我错了,是我自作自受。”
陆霆捏了捏她的手指:“你最大的错便是年幼无知识人不清,归根究底是谢允礼这个畜生背信弃义。”
陈锦书眼底雾气晕染,老天既然让她回来,为何不让她早点回来,那样她就不会错得太离谱。
“怎么还哭上了,”陆霆笑着抚摸她湿润的眉眼,放柔了声音安慰,“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些事,你先带远哥儿去温泉山庄住上一阵。”
陈锦书点了点头,留在京城只会引来别有用心之人的奚落嘲笑。那么多人眼红发酸她一介孤女居然嫁给了陆霆,还被他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好不容易等到这样一个机会,岂会不落井下石,她都能想象得到她们恶意满满的嘴脸。
抿了抿唇,陈锦书终是问出口:“侯爷,娶我,你后悔吗?”因为她,他少不得要被人说三道四。
“不悔!”陆霆毫不犹豫地回,“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就是娶你为妻。”
望着他眼底真挚的情意,陈锦书潸然泪下。另娶他人的谢允礼指天对地除了名分什么都能给她。而陆霆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娶她为妻。她当年是有多愚蠢,才会相信谢允礼的甜言蜜语,男人真的爱一个女人,绝不会吝啬名分。
“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便是嫁给侯爷。”陈锦书声音虽轻却坚定。
夫妻二人脉脉对视,相拥而笑。
偎依在陆霆怀中的陈锦书看着睡在美人榻上的儿子,低低道:“别再为难她了,她也是个可怜人。”
“你同情她,她却恨不得让我们被千夫所指。”陆霆冷哼一声,“她是越发长能耐了,现如今都想和我断绝父女关系。”
陈锦书吃了一惊,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们确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她恨我们也正常。”
“凡事讲究适可而止,可她得理不饶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撒泼!”陆霆摇头,“你就是太过忍让,才会纵得她得寸进尺。对于她,我心里有数,你别操心。”绝不能放任陆嘉宁在外面上蹿下跳兴风作浪,不然那些陈年旧事永远都别想时过境迁,锦书母子也就没有安宁可言。
陆霆谋算着继续过以前的幸福生活,善水绝逼不能答应啊,他们幸福了,就该做了鬼的陆嘉宁不幸福。
覃正进了一趟宫,当天下午就给了善水一张度牒,然后善水拿着度牒去了慈念观——如今最受豪门贵胄女眷亲睐的女观,千万不要小瞧女人。
静安师太看着善水,目光平和:“你尘缘未尽,于道门无缘。”
善水笑了笑:“师太慧眼,说来惭愧我出家只为避祸。想来师太应该还没忘了陈锦书,现如今的定远侯夫人。”
静安师太眸光微微一凝。
“我在顺天府将他们那些事抖了个底朝天,我所谓的亲生父亲视我为仇寇。我若不出家,唯有死路一条。还请师太慈悲为怀,给我一容身之处。”
静安师太唯有叹息。
至此,善水顺利成为慈念观的一名新道姑,跟在静安师太左右学习道法。
了解来龙去脉之后,静安师太便知善水身上若隐若现的戾气从何而来,恐她被仇恨扭曲心性也恐她遭暗算,静安师太便决定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说起来皆是拳拳爱护之心。
善水轻笑,这世间有陆霆谢允礼这等贱人,也有覃正静安师太这样的好人。投桃报李,善水提出为静安师太治眼疾,她笑眯眯地说:“我家学渊源,医术还是挺不错的。”
人一老,眼睛自然而然地就花了,静安师太看起来才五十出头的模样,实则已经年近七十。
一般二般的人哪敢随便让人治眼睛,显然静安师太就不是一般人,她看了看善水,淡笑着道:“那便试试吧,近来越发看不清经书了。”
善水愉悦而笑,冲这份信任也得使出看家本事啊。
静安师太平躺在榻上,望着头顶手捏银针的善水。她手忙着下针,嘴也没空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丝毫没有行医时该有的严肃。这种游刃有余的从容,静安师太便是在太医院正身上都未见过,她看得出来,这不是盲目的自大,而是真正的成竹在胸。如此看来,她的医术绝对不差,静安师太期待渐浓,谁愿意做个睁眼瞎呢。
“可以睁眼了。”含笑的声音传入耳膜。
静安师太徐徐睁开眼,入眼的世界明亮清晰,饶是见多识广如静安师太,都呆了一瞬,不可思议看着笑吟吟的善水。
“感觉如何?”善水背着手,明知故问。
感觉彷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耳聪目明,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听觉也好了。
静安师太心惊,这样的医术,堪称出神入化。
“不好吗?”善水扬眉。
静安师太:“前所未有的好,单这一道,宫中御医都不及。”
“如此看来,我被囚禁这三年也并非全是坏事,起码让我沉下心来钻研医术。”总得给她这一身本事找个来处。
静安师太若有所指:“有所失必有所得,得失只在一念之间。”
善水笑而不语,掏出小镜递过去。
静安师太不解看过去,登时怔住,镜中的自己熟悉又陌生,脸还是那张脸,可松弛的皮肤变得紧致,额头眼角的纹路不翼而飞,生生年轻了十岁。
善水满意得笑了,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年轻貌美,没有!
第10章 情敌给我当继母10
“师太?你?”郑皇后满眼都是惊奇,再三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眼睛噌一下就亮了,“您这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
静安师太无奈,自己倒是成了善水的活招牌。自那日以来,凡是见到她的人都惊奇不已,得知是善水所为,蜂拥而上。连观中弟子都心驰神往,更遑论俗世之人。静安师太亦心知肚明,善水亮出这番本事,意在借势,为自保也为报仇。她带着她打坐诵经,希望化解她心中怨气,冤冤相报何时了,然据她观察收效甚微,这孩子执念太深。
“近日新收的弟子精通针灸之术。”
郑皇后诧异:“针灸之术还能让人返老返童!”
“并非返老还童,只是让松弛的皮肤暂时变得紧致。”静安师太在暂时两字上加了重音。
这就是善水的心机了,若是一次针灸就能永葆青春,那她的价值将大打折扣。必须定期针灸方能维持美貌才会让那些人离不开她,体会过青春的美味,谁还能接受衰老。
郑皇后不禁离座仔细端详静安师太的脸,还上手摸:“真的变紧实了,你可有不适之处,这个暂时又是多久?”
“三个月。”静安师太无奈地避了避。依善水所言,以她面部情况一次针灸可以保持三月的效果,越年轻效果持续时间越久。
郑皇后哈哈直乐收回手:“还当是一两天,一次够三个月,一年也才四次,可比太医院那帮老家伙有本事多了,本宫也没少针灸推拿还吃了一堆补药,有什么用,该老还是老。师太你这个新弟子收得好啊,好极了。赶紧的,去请师太的高徒进宫。”说着摸了摸自己布满皱纹的脸,她比静安师太还小三岁,然早年的经历让她亏损得厉害,纵然养尊处优二十几年也养不回来,“也让老婆子变年轻点,省得每天看见镜子里那张老脸就烦。”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当祖母的老太太也不例外。
见静安师太面色有异,郑皇后打趣:“师太莫不是舍不得。”
“是我那小弟子身份有些特殊。”
郑皇后好奇:“怎么个特殊法。”这时候,大宫女普洱在郑皇后耳边低语了几句。
“莫不是定远侯的嫡长女?”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便是远在深宫的郑皇后都有所耳闻。
静安师太:“正是。”
郑皇后渐渐收起笑容,身为原配正妻,郑皇后理所当然地代入陆嘉宁的身份,丈夫另有所爱要纳表妹为妾,父亲不撑腰反倒娶那表妹为妻,听说兄长也钟爱那女子。为防丑事败露,竟将她囚禁。郑皇后听着就来气,这都什么人啊,一个个还有没有礼义廉耻,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愤怒之余郑皇后又暗自庆幸,幸好皇上不是这等色令智昏的糊涂人。这些年皇上虽没少纳美人,但从未宠妾灭妻,最重视的依然是她的子孙。
“是个可怜孩子。”郑皇后叹了一声。
谁说不是呢,陆嘉宁的可怜,无人有异议。纵使对她拐着弯告了婆母还大逆不道想断绝父女关系的行为不满的人也没有否认。
她可怜了,谢允礼、陆霆和陈锦书,以及自我放逐到边关的陆榆阳便显得可恶了。
在谢陆两家政敌的煽风点火下,那些事早已经传到街头巷尾,成为茶楼酒肆的热点话题,自来豪门风月丑闻最被百姓喜闻乐见。
在大多数人眼里,陆嘉宁是饱受欺凌的小可怜,陈锦书是勾三搭四的狐狸精,谢允礼是无情无义的负心汉,陆霆是色欲熏心的老色鬼,陆榆阳就是亲疏不分的糊涂蛋。
世人本就偏向于弱者,何况在此事中,被父亲、兄长以及丈夫舍弃的陆嘉宁委实太惨,纵有大逆不道之处也被很多人认为情有可原。
见到坤宁宫的宫人,善水便知道自己向成功近了一大步。进展比她想象中更为顺利,这多亏了静安师太。
善水随着宫人来到坤宁宫。
“贫道善水见过皇后娘娘。”
郑皇后叫起,细细打量善水。
不过七八日的光景,善水依然消瘦中透着几分病态,落在郑皇后眼里,不由多了几分怜惜:“小时候本宫还抱过你,你长得像你母亲。”
来自百夷族的段氏令郑皇后印象深刻,明艳璀璨,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与清丽脱俗如空谷幽兰的陈锦书截然相反。郑皇后眉头皱起,倒是她看走眼了,那陈锦书看着清雅,哪里想得到私下却如此不堪。喜欢上朝夕相处的表哥,其实情有可原,谁没年轻过,也就那些老酸儒上纲上线。可她怎么能在谢允礼之后又嫁给陆霆,那可是翁婿,不膈应吗?反正郑皇后挺膈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