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义绝书的善水身心愉悦,可算是摆脱了贱男人。此方世界奉行夫为妻纲,若不能划清界限,难免受制于人。
溜一眼颓败绝望的谢夫人,善水痛打落水狗:“这下夫人可算是如愿以偿,从此,谢允礼就能名正言顺娶填房生儿子。”
上首的覃正嘴角微微一抽,她是打算气死谢夫人吗?
谢夫人更像是被气得诈了尸,本是枯槁的脸色瞬间狰狞,恶狠狠瞪着善水的两眼通红似有火苗在燃烧。
善水甜甜一笑。
那笑硬生生刺得谢夫人一口气没接上,整个人都晃了晃,她咬牙切齿:“你少得意,我且等着看你的下场。”坏了陈锦书的名声,陆霆岂能轻饶得了她。陆嘉宁这个女儿在陆霆眼里连陈锦书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曾经她暗骂陆霆冷血,现如今倒盼着陆霆能更冷血,狠狠收拾小人得志的陆嘉宁。
循着谢夫人的视线,善水看见了陆霆,笑容泛冷。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夫已无,该轮到父了。
陆霆剑眉微皱,看着善水的目光带着三分阴沉,对谢夫人尚且落井下石,更不必说锦书,想必她早已经大放厥词过。
“覃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覃正神色慢慢变得古怪,陆霆不会是要求自己将涉及其夫人的内容保密吧?虽荒诞他却越想越有可能。陆霆进门之后,既无对女儿只言片语的关心,也无对谢家人的愤怒,他冷静自持,彷佛险些被毒害的并非他骨肉。覃正膝下有七岁稚女,设身处地一想,实难以理解陆霆所作所为,但凡对女儿有一丝疼爱之心,都不会娶身份尴尬的陈锦书为妻,更别说放任夫家软禁苛待女儿。有了后娘便有后爹的案件他审过的不知凡几,只万没想到陆霆竟也是其中之一。
终于等到陆霆行动的谢允礼如释重负,看在眼里的谢尚书那个气呦,若非在公堂之上,都想打死这个孽障。这节骨眼上,他居然还有闲心思为陈锦书操心。谢尚书第无数次在心里问,陈锦书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想请覃大人别把你们的丑事说出去吗?”善水冷笑,“既怕丢人现眼,那又何必做,敢做敢当,起码还是真小人。敢做却不敢当,还想立牌坊,无耻至极。”
在场好些人倒抽一口冷气,不可思议望着‘胆大包天’的善水。
谢尚书竟然觉得有一丝丝安慰来着,说到底,事情发展到这地步,陆霆必须得负上一半的责任。至今他都无法理解陆霆怎么会娶陈锦书,就像他不明白谢允礼为何对陈锦书念念不忘至今。只能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放肆!”陆霆的目光犹如刀锋,似要在善水身上片肉。
善水呵了一声:“难道是我猜错了,你不怕被人知道,那三年前你为何伙同谢允礼将我囚禁?你们不就是怕我昭告天下陈锦书——”
“闭嘴!”陆霆脸色铁青,目光如剑,透着阴森。
那绝不是一个父亲看女儿的眼神,善水替陆嘉宁悲哀,在陆霆身上找不到半分对陆嘉宁的舐犊之情,倒满满都是对陈锦书的深情。有人爱美人不爱江山,就有人爱美人不爱儿女,果然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晚了,我早已经说了,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年你能堵上我的嘴,我就不信你还能堵上顺天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嘴,何况覃大人刚正不阿,岂会屈从。”善水给覃正戴高帽。
覃正:“……”倒可不必。
他不会刻意宣扬但也不会刻意保密,此案并不在保密范围之内。
“不久之后,你们那些事便会人尽皆知,我倒要看看世人怎么评价,到底错在我还是你们。”这就是陆嘉宁的遗愿,如此的卑微又可怜。
陆霆的脸一沉到底,透出山雨欲来的危险:“身为人子,忤逆不孝,你还觉得自己没错。”
“父慈方能子孝。”善水黑亮的眼睛透着冷冽的寒芒,“你明知陈锦书和谢允礼有私情,还差点进门为妾,却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娶她,难道还妄想我欢天喜地接受她成为继母,喊她一声母亲?”善水环顾一圈,面容似嘲似悲,“敢问在场诸位,你们能接受吗?你们喊得出口吗?”
众人鸦雀无声,唯有怜悯和愤慨的眼神泄露了情绪。
陆霆的脸色变得极其可怕,以至于看起来狰狞:“跟你说过多少次,那是她年幼无知轻信于人,谢允礼这厮一直哄骗她会明媒正娶,最后却娶了你,将她置于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她无父无母唯有谢家可以依靠,才会一时糊涂答应为妾,但是很快就意识到不妥,立刻拒绝还搬出谢府明志。你要怪就怪纠缠不清的谢允礼,而不是锦书。”
“年幼无知,一时糊涂,”善水直接就笑了,讽刺的笑,“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乱之后,她就想若无其事地抽身,还想落个清清白白,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谢允礼混账,她也别标榜无辜。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凭什么要求别人必须不计前嫌。你可是我的亲生父亲,你怎么能无视她对我造成的伤害爱上她迎娶她。”
陆霆沉默了。
当年不是没有犹豫过,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也不想自拔。匆匆半生,他从未如此深爱过一个女子,纵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依然想纳她入怀护她一生。
“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善水笑得悲哀,眼中泪光盈盈,看得人心头发酸发涩,“还有陆榆阳。”
陆霆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你说够了没有!”
顶着陆霆吃人一般的视线,善水说:“三年前你们堵上我的嘴不让我说,我憋了三年的话,当然没说够。”她压根不给陆霆打断的机会,“你明知陆榆阳也喜欢陈锦书,还早在你之前,却依然要娶。在你眼里,儿女算什么,加起来都比不上陈锦书一根手指头。”
震怒的陆霆忽然平静,变得面无表情:“我想娶便是娶了,我爱谁,我娶谁,难道还需要你们的同意。”不合世情又如何,他不在乎。
“爱谁娶谁是你的自由,无人能强你所难,那你又何必强人所难让我认陈锦书这个继母。你心中既无儿女,何不与我断绝父女关系。”
第8章 情敌给我当继母8
在场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断绝父女关系?从来只有父母将不孝子女逐出家门,何时有子女主动要求断绝关系,简直大逆不道!原本的同情顿时被不满取代。
善水知道此举会给自己带来非议,毕竟这可是个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世界,纵然陆霆离谱,可当她挑战父权,没人会觉得她情有可原,只会觉得她离经叛道。
正是因为了解,所以她更得和陆霆断绝关系,不然陆霆以父之名能理所当然地囚禁她虐待她甚至杀了她都只需付出轻微的代价。
谢允礼不可思议瞪着善水,她想义绝,他能理解,可她怎么敢要求和陆霆断绝父女关系?义绝之后再没了娘家,她便成了彻头彻尾的无根之人,谁都能踩上一脚。她觉得之前种种委屈,等她彻底失去陆家的庇护,她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委屈,世道的险恶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陆霆目光定定落在善水面上,头一次认真审视她。这个女儿彷佛变了一个人,从前的她一举一动毫无章法全凭冲动,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撞得自己头破血流却一事无成。如今倒变聪明了,有理有据步步为营,稳稳站在上风,甚至有勇气冒天下之大不韪要求断绝父女关系,以免受制于他。这样的陆嘉宁,一旦脱缰,便是虎狼。
“想断绝父女关系,可以。”陆霆勾了勾嘴角冷笑,“你把十六年的养育之恩还来,没有我,你能锦衣玉食长大。”
这就是耍无赖了,生而养之,天经地义。
善水目露嘲讽,不愧是能娶陈锦书的人,够不要脸。此路不通那就换一条路,她敢撕破脸闹翻,自然有恃无恐。
“覃大人,可想知道我是如何从谢家的囚禁中逃出生天?”
不只覃正想知道,谢允礼一家三口同样疑惑,别院内不说层层守卫,里里外外的奴仆也有二十来人。她看起来风吹就倒的病弱模样,如何逃出来,又是如何制服了刘郎中这么一个健壮男子?便是陆霆也心有疑惑,怀疑她背后是不是有高人相助,同时也纳闷她这节骨眼上提出来意欲何为,他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儿了。
善水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母亲临终前留下几个秘方,其中就有一个迷药方子,只需几味寻常草药便能制成,无色无味闻之便倒,因此我才能顺利逃出囚笼来到顺天府伸冤。”
段氏颇有些来历,她出自云南百夷族。二十年前,陆霆之父奉命讨伐南梁,南梁境内山峦叠嶂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山地蛇虫鼠蚁横行瘴气丛生,外来之人莫说行军作战,生存都不易。无奈之下,陆父为陆霆求娶当地大族百夷族族长之女,也就是段氏。后在百夷族的帮助下,终灭南梁,陆家就是因此功封的侯。
陆霆眉头渐渐皱起,果然蛮夷。哪个母亲会给女儿留下迷药这种下三滥的秘方,其他秘方又是什么?陆霆望向善水的目光带上三分戒备。
“我愿将这些秘方献上,只求换取自由之身。”善水悲凉一笑,“话说到这份上,我也没什么不敢说的了。若不断绝父女关系,出了顺天府的门,我肯定会被强行带走,好一点是被囚禁一生,坏一点就是暴毙而亡,说不定死之前还得受尽折磨,谁让我捅破了陆侯爷心尖尖的丑事。”
陆霆的脸一黑到底,这一刻,心里真的涌出两分杀意。在此之前,他只是想软禁她,可现在,他真的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要让她永远闭上嘴。
覃正心中泛起不忍,却实在为难,他可以判决她和谢允礼义绝,却无权判决她和陆霆断绝父女关系。
善水当然不会强人所难:“覃大人不妨先听听其他几个秘方是什么再来决定。”
覃正心里一动,见她成竹在胸,想必那几个秘方不寻常。若确有价值,就有运作的余地。
“你随我来。”若真是要紧的东西,那当然不能说在众目睽睽之下。
阴沉着脸的陆霆直勾勾看着善水,眼底蕴含狂风暴雨。
善水勾唇:“你从未正眼看过我母亲一眼,可我母亲腹有乾坤,远胜只会周旋于男人间的陈锦书百倍千倍。”
陆霆眼神骤然凶厉,电光石火之间,他袭向善水,右手直指脖颈之处。
早有提防的善水闪身躲到衙差身后。
“陆侯爷!”覃正怒目而视,“你想干什么?这里是顺天府!”
陆霆收回手站定,声音冷得不带丝毫感情:“三番两次顶撞我,辱及父母,这种忤逆不孝的畜生,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善水摸了摸脖子,眼珠子慢慢变黑,染上一层煞气。
目光相撞的瞬间,陆霆竟本能地生出危机感,神色渐渐警惕。他一瞬不瞬盯着面无表情的善水,她黑黝黝的眼珠就像暗不透光的深渊,只这么看着,竟有种被摄住难以呼吸的压抑。什么时候她竟有了这样可怕的气势?陆霆深感荒谬和心惊,他还想细究,却见善水脸色一变,彷佛之前那模样只是他的错觉。
善水语气嘲讽又悲哀:“说得可真冠冕堂皇,实际上不就是怕我出去后说实话,所以想杀人灭口。”
陆霆浓眉紧锁,脑海中有个声音不断警示:不能让她脱离掌控,否则就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你不必在这里巧言令色博取同情,你吃陆氏的米喝陆氏的水长大,便是死也是陆氏的鬼。”
善水暗啧一声,倒是比谢允礼这厮有脑子,怪不得陈锦书最终选的是他。
“你想把我变成鬼,那我偏要活出个人样来。”她声音和神色都十分平静,静到令人脊背生寒。
陆霆眼睁睁看着善水随覃正转去后堂。
待覃正的背影消失,再是忍不住的谢允礼看着陆霆急切道:“她在外头必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胡说八道,流言猛于虎。”
陆霆冷冷扫视谢允礼:“我陆家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
谢允礼面孔发僵,骤然握紧了拳头,他知道陆霆想说的是锦书轮不着他来关心,可明明锦书原是他的人,是陆霆这个老不修的厚颜无耻和他这个女婿争女人!
谢允礼看不起陆霆,巧了,陆霆也打心眼里看不起谢允礼,权势和美人他都想要,心够贪却没相匹配的能力,无德又无能。早知他是这样的货色,他当初岂会把陆嘉宁嫁给他,如此,他和锦书之间便少了一层阻碍。然退一步说,若无谢允礼,他和锦书大概不会交集。只能说,时也,命也。
谢尚书两个都看不起,色令智昏的东西!天下只有陈锦书这一个女人了吗,所以他们认准了不放。
陆霆不敢骂,谢尚书只能骂谢允礼:“闭嘴!你个孽障,看看你母亲,若非为了你,她何至于犯蠢,把你母亲连累至此,你竟然还执迷不悟!”
谢允礼涨红了脸,愧疚又难堪,根本不敢直视谢夫人。
谢夫人心如刀割又悔恨莫及。
外头热闹非凡,里头倒是安静的很,唯有善水和覃正面面相视。
善水开门见山:“除了迷药方之外,还有一种针灸之法,可令人如受虫噬之刑,我便是以此令刘郎中吐露实情。”这两样瞒不住人,覃正早晚会从刘郎中嘴里问起来。
覃正眼前一亮,目下刑讯手段难免见血,本质上他并不想把犯人伤得鲜血淋漓。
“还有一救命药方,便是危在旦夕,服下一丸药,就能吊住最后那口气,至少一两个时辰。”这才是谈判的真正砝码。
覃正神情严肃:“此话当真?”若她所言不虚,那这药方的价值难以估量。
“我便是靠着亡母留下的几丸药才侥幸未死,再继续服上一个月,大概能清除体内残毒。”善水从容道,“大人尽可找人验证。”
“你精通医理。”覃正语气笃定,目光如炬。
“大人是不解,我既然精通医理何以中毒?”善水自嘲一笑,“我自幼便随亡母习医,只都在私底下。盖因世人都以医者为贱业难登大雅之堂,尤其亡母乃百夷族人,百夷族虽然早已归顺朝廷,可偏见难消,外人总觉得蛮夷诡谲,所谓医术皆是巫蛊邪术。”
覃正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
“其实我早知道药有猫腻,只我万念俱灰生无可恋,便听之任之。直到梦见亡母才骤然惊醒,我虽被父弃却还有母怜,岂能自寻短见令亡母泉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