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礼心跳徒然加速,这话传出去可大可小。
“我陪嫁的铺子经营得尚可。”谢夫人声音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覃正深看一眼谢夫人,审到这一步,他已确认谢夫人并不无辜,她有二品诰命在身,确实不能轻易刑讯,那就从陶妈妈下手。他的目光落在惶惶不安的陶妈妈身上:“张陶氏,本官且问你,刘耀光所言是否属实?”
陶妈妈本能地生出危机感,就像是被猛兽盯上,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滋润干得厉害的喉咙:“大人明鉴,刘郎中他都是胡说的。”
覃正:“依本官看,胡说的分明是你。看来你是轻易不肯说实话,既如此,本官便成全你,来人。”
衙差当即走向陶妈妈。
“夫人!”陶妈妈骇然失色,扭头向谢夫人求助。
谢夫人捏着手帕的骨节泛白,色厉内荏:“覃大人这是打算屈打成招?”
“本官依法办案,若你觉得本官滥用私刑,尽可去参本官。”覃正冷冷看着谢夫人,泥人尚且有三分火,何况身居高位的覃正。
时下审案,只要主审官五听之后觉得可疑,若嫌疑人拒不认罪,便可以刑讯。
所谓五听:一曰辞听,即所谓听其言词,理屈则辞穷;二曰色听,即所谓察其颜色,理屈则面红耳赤;三曰气听,即听其气息,理屈则气不顺;四曰耳听,即审其听觉,理屈则听不清;五曰目听,观其双目,理屈则眼神闪烁。
故此对主审官聆音察理鉴貌辨色的能力有极高的要求,若是个庸官贪官,那少不得出现屈打成招的冤假错案。
“母亲。”谢允礼制止谢夫人,状似劝解,“您放心,覃大人公正严明,绝不会为了取得口供就一味严刑拷打。按照《刑律》拷讯不得超过三次,且每次刑讯要相隔二十天,总数不得超过二百杖。拷讯限满后,大人自会相信陶妈妈的清白,反过来拷讯诬告之人,便知是谁在背后栽赃嫁祸。”只要陶妈妈熬过三次拷讯,哪怕覃正不相信陶妈妈无辜,也得取保放人,只要离开顺天府,便有了回旋余地。
“当着覃大人的面暗示陶妈妈顽抗到底,谢允礼你眼里还有国法吗?”善水直接拆穿谢允礼的话中话。
谢允礼眼底寒意迸射,目光如刀。
善水微笑迎视他带刺的目光:“你不如干脆直接说,她要是敢供出你母亲就让她一家老小吃不了兜着走,反正也没什么是你们谢家人不敢做的。”
“陆嘉宁!”谢允礼额角爆出几根青筋,英俊的面容露出几分狰狞之色,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不要欺人太甚!”
善水不以为忤:“若是问心无愧,那你不如将陶妈妈一家的卖身契交出来,就暂时交给覃大人好了,让她能毫无后顾之忧。反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既然口口声声你母亲没干过,何惧陶妈妈畅所欲言。”
谢允礼双手紧握成拳,瞪视善水:“这里是公堂,如何审理覃大人自有定夺,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划脚胡搅蛮缠。”
“别转移话题啊,我就问你敢不敢?”善水好好欣赏了下谢允礼的气急败坏,才继续冷嘲热讽,“不敢吧,你怎么敢。你不就是打量着陶妈妈为了一家老小死也要硬扛到底,真以为大家不知道你那点小算盘。事到如今,真相如何,大家早已心知肚明,你做什么说什么都是枉然,不过徒增笑话罢了。”
谢允礼不知道吗?他当然知道,只那是他的母亲,他岂能坐视母亲背上杀人罪名,后果不仅仅是身败名裂,还将有牢狱之灾。所以,明知不可为他也必须为。
“陶妈妈是家生子,家人众多,且多在府中身居要职,若是放他们出府,我府上势必乱成一团,还请大人体谅。”
覃正沉着脸一言不发,陆氏的话固然咄咄逼人却在理,是自己这个主审官想说而不方便说的,那他何必制止,理不辨不明,且让他们辨去,理屈者词穷。
善水啧了一声:“这逻辑大家品品,细品。交出卖身契又不是放出府,倘若最后查明你母亲确实没指使刘郎中害我,覃大人还能扣着卖身契不还你不成。说白了,你不肯爽快答应,就是想把陶妈妈一家留作人质,确保她不敢说出不利于你母亲的话。”
谢允礼的脸阴沉的能滴下水,细看还有几分被逼到墙角的狼狈,投向善水的目光隐隐出现杀意。
善水唇角微微上扬,那种愉悦毫不掩饰。
这模样无异于火上浇油,谢允礼只觉得一股气在胸口横冲直撞,撞得五脏六腑都在造反。
第5章 情敌给我当继母5
“用不着少夫人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陶妈妈说得铿锵有力,“别以为老奴不知道少夫人打的什么算盘,不就是想老奴少了顾忌,就更容易被屈打成招。”
这就是善水的知识盲区了,陶妈妈一家虽为下人,但作为主子心腹,在谢府内也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在谢府外一般二般的低品级官员都得对他们客气三分,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而一旦离开谢家,一大家子将无以为生,因此陶妈妈忠心可鉴日月。刘郎中却没这个顾忌,刘家人本就是良民,又有医技有家产,离开谢家照样能生活,所以刘郎中忠心有限。
谢允礼和谢夫人俱是心头一松。
善水扬眉,要笑不笑地鼓掌:“好一个忠仆!此等忠仆说出来的话,应该格外可信吧。”
那姿态那语气让谢允礼不禁磨后槽牙,关了三年,没磨平她的气焰,倒叫她越发嚣张跋扈。
陶妈妈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以示不屑。她绝不会背叛夫人,大爷暗示得明明白白,覃大人不可能一味严刑拷打,只要她熬过刑讯就能躲过这一劫,回头夫人定会重重有赏,连带家人都受益。
决定硬扛到底的陶妈妈被两名衙差抓着胳膊往刑凳边带时,嗓子眼却不由自主地发干发涩。
善水垂了垂眼,忽的趔趄两步撞到正经过的陶妈妈身上。
“你干什么!”陶妈妈吓了一跳,下意识用胳膊撞开善水,并未注意到臂上一闪而逝的麻刺。被推出去的善水又撞到旁边的谢夫人身上,谢夫人倒退两步,皱眉看着面容苍白彷佛虚弱到难以站立的善水,眼底的厌恶难以隐藏。
善水捂着嘴咳了好几声,缓下后冷冷道:“我如今这模样,还不是拜你们所赐。”
陶妈妈神情微微一僵才反驳:“你少胡乱攀咬人!”
善水讥诮地勾了勾嘴角,冷眼看着陶妈妈被按在刑凳上。迎着善水似笑非笑的的目光,陶妈妈死死咬着牙关不断告诉自己,覃正不会滥用刑讯,只要自己熬过去就能逃出生天。
“啪!”然而当板子落在腰臀上,陶妈妈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差一点就要挣脱按压着他的衙役弹跳起来。
其叫声之惨烈,惊得行刑的衙役都愣了愣,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没下死力气啊,他们顺天府可从不会把嫌疑人往死里打。
覃正拧眉,观陶妈妈神色不是作违,便只当她天生不耐疼痛,有些人的确如此,这样的人也更容易挨不过刑罚招供。
善水隐晦地弯了下嘴角,刚撞那一下她趁机在陶妈妈和谢夫人身上动了下手脚,让她们更加‘敏感脆弱’。
格外敏感脆弱的陶妈妈痛不欲生,叫声惨绝人寰,惨烈到谢夫人拽着帕子的手心里尽是冷汗。她直勾勾看着一板子接着一板子落在陶妈妈腰臀上,陶妈妈的惨叫声随之越来越凄厉,神情也变得越来越痛苦。满嘴都是血沫,也不知道是咬出来的还是吐出来的,那模样看起来煞是恐怖。
心跳如擂鼓的谢夫人不禁脸色发白头皮发麻,整个人都透不过气来。
这会儿陶妈妈是真的喘不过气来,她知道会疼,可不知道会这般疼,像是有刀子在一片片割肉,又像有千百根针同时往肉里钻,疼得人恨不得当场去世。
“啊……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夫……人救……我……大爷救……我……”涕泗横流满的陶妈妈哭嚎求饶,痛苦又哀求地望着谢夫人和谢允礼。
眼看着陶妈妈竟是熬不住的模样,谢夫人心急如焚,惟恐她把自己供出来,怒视覃正:“这样刑讯逼供,分明是想屈打成招!”
覃正目光锐利如刀锋:“本官依法办案,若谢夫人觉本官滥用刑讯,尽可去刑部上诉。”
谢夫人心头一凛,不由噤声,惊惧慌乱之下胸膛剧烈起伏,转脸看谢允礼。
谢允礼面无表情,下颚线紧绷到极致,对谢夫人微微摇头。
意识到儿子也束手无策,谢夫人彻底心乱如麻,死死盯着呼喊声越来越虚弱的陶妈妈双眼。
陶妈妈知道谢夫人的意思,她也想硬扛到底,然而她觉得自己真的要熬不住了,太疼了,怎么会这么疼?比她想象中更疼百倍千倍。此时陶妈妈最大的愿望竟是立时被打死,那样就能解脱。
想得美,行刑的都是老手,下手有分寸的很,知道怎么打才会又痛又不伤及性命,毕竟打死了人他们也会被追究责任。
想死却怎么也死不了的陶妈妈理智岌岌可危,忽然,一股恶臭散出,痛不欲生的陶妈妈羞愤欲绝。
谢夫人下意识掩住口鼻,看着陶妈妈的眼底有不敢置信还有自己没发觉的嫌恶,炊金馔玉的谢夫人岂见过失禁这样不堪入目的场面。
顺天府的人倒是司空见惯,所以依旧不疾不徐地继续抡着板子。
陶妈妈难堪至极,说起来,身为谢夫人的心腹,她也是一等一的体面人呢。
见状谢夫人心头一惊,连忙调整表情,却见陶妈妈痛哭流涕地喊:“别……打了……我说……别再打了……呜呜……”
善水翘了翘唇角,就说嘛,硬骨头有,却不多。一个两个的,自己是个什么德行,怎么都心里没点数呢。
谢夫人如遭雷击,她两眼充血,狠狠瞪着血泪模糊的陶妈妈,不知是怒还是恐,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得到覃正眼神之后,衙役才停止行刑。
狼狈不堪的陶妈妈从凳子上滚落在地,崩溃痛哭,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种濒死的疼痛中缓过神来。即使没抬头看,也能感觉到来自于谢夫人尖锐目光。趴在地上的陶妈妈泪如雨下,她不怕死却怕生不如死。
“大人,”陶妈妈颤颤巍巍道,“我家……夫……人确……实——”她还没说完便被气急败坏的谢夫人怒声打断,“这是屈打成招!为了少受罪,她还不是你们想听什么就说什么!”
“她所说是真是假,本官等人自会分析辨别。”覃正冷声,凛凛目光逼视谢夫人,“而不是由你这个嫌疑人来定真假。”
僵立在原地的谢夫人只觉得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耳畔出现轰鸣,恍恍惚惚间听见陶妈妈说:“夫人命刘郎中在药里动手脚,让少夫人不着痕迹的病逝……只有少夫人死了,大爷才能重新娶妻生子……”
几乎要站立不稳的谢夫人目眦尽裂,抖着手怒指陶妈妈:“你!你胡说!”
匍匐在地的陶妈妈头也不敢抬。
“谢夫人,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认罪吗?”覃正逼视谢夫人,观其言辨其行,她显然不无辜。
“我没做过何来认罪一说。”谢夫人声音干得厉害,远不复开始的镇定,她开始慌,“就凭这两个人的话,你想定我的罪,荒谬!”
嘴硬的人覃正见的不要太多,尤其是谢夫人这样自负身份的。覃正不再与她浪费唇舌,直接道:“来人。”
“你敢,我是正二品夫人!”谢夫人厉声,尾音尖利。
“本官有何不敢。”覃正肃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眼见衙差渐近,惊骇恐惧的谢夫人本能后退。
谢允礼心急如焚:“大人手下留情,家母年事——”
恰在此时,一名衙差小跑进来禀报:“大人,谢尚书来了。”
谢夫人和谢允礼双双眼前一亮,尤其是谢夫人,她情不自禁呼出一口气,宛如劫后重生。
覃正不掩冷笑,“请进来。”
进门的谢尚书不动声色打量在场之人,视线经过善水时停顿一息,再看低头装死的刘郎中,又看趴在地上血淋淋的陶妈妈,心里转过好几个念头。
“下官见过覃大人。”谢尚书拱手见礼,尚书为正二品,顺天府尹乃正三品,然覃正还是皇帝加封的正一品文华殿大学士。
“老爷,”自觉有靠山的谢夫人愤然告状,“他竟然想对我动大刑逼供!”
听闻覃正已经想动刑,谢尚书一颗心顿时变得沉甸甸,若没有九成九的把握,覃正不会动刑。
谢尚书没理谢夫人,询问覃正:“覃大人,不知内子所犯何罪?”
覃正言简意赅:“你府上的刘郎中以及陶张氏皆指认你夫人用一千两收买刘郎中为她毒害子媳谢陆氏。”
谢尚书面露震惊之色,难以置信地望着谢夫人。
谢夫人目光闪了闪;“老爷,我没有!”
若非公堂之上,谢尚书都想一巴掌呼过去,就她这幅心虚的嘴脸还敢说没有,当覃正是瞎子吗,他那双眼利的很,最是会察言观色分辨真假虚实,皇帝都亲口夸没什么魑魅魍魉能逃过他的眼,她竟敢想覃正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
“陶妈妈可是你的心腹。”
谢夫人口不择言:“她那是被屈打成招,陶妈妈,老爷在此,他们不敢再拷打你,你尽管直说。”
“住口!”谢尚书头一次发现老妻如此糊涂。
谢夫人愣住,满眼都是愕然,完全不明白为何谢尚书的怒气冲着她而来,难道不是应该冲着覃正吗?
眼见谢夫人还搞不清楚形势,谢尚书气煞,扭脸问颤颤巍巍抬起头的陶妈妈:“我只问你,夫人是否做过?”
一时之间,陶妈妈整不明白,谢尚书到底想听是还是否,便杵在那不敢言语。
“若她没做过,你岂会犹豫不决。”谢尚书面上的失望看起来浓烈至极,他指了指犹不敢置信的谢夫人,“你岂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