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长公主时常与五皇子殿下往来,五皇子殿下到了年岁未封王,长公主很是心疼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心疼到替他患养私兵,拉拢朝臣。
再比如,重阳节到了,圣人要去黎山围猎,长公主秘密接见了位卑楼的当家人。
位卑楼是一个著名的杀手组织,为祸六国,杀过的权贵数不胜数。
知道的秘密越多,越见不得光,十七默默攒着命毒的解药。
去黎山前一晚,长公主府很是热闹,公主府管事递了折子进皇宫说驸马病重不行了,长公主悲痛欲绝,圣人派了很多御医到了公主府,俱都说驸马撑不过半年,圣人免了长公主去黎山,赏赐了无数贵重药材。
也就是在这一晚,长公主遇刺。
公主府管事送走了那些御医后,回府后便发现公主寝宫着了火,府里大部分家丁奴才都去救火了。
长公主一身素衣坐在驸马床前,拨弄着一串佛珠。
“薛郎,你瞧,这公主府真是热闹,明天的黎山,还不知道是何光景。”
驸马是薛氏大公子,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张玉容憔悴病弱,眉宇间却有温润矜贵的气度。
“殿下喜欢热闹,却因薛某困于公主府,是薛某耽误了殿下。”
温温润润的人,冷冷冰冰的语调。
长公主看着他苍白孱弱的容颜,手撑着头笑道:“薛郎,你何时归天?你这幅模样啊,扫兴极了。”
驸马翻了个身,也不生气,只气弱道:“看殿下心意。”
拧着眉睡去,却是不愿多言了。
十七听过长公主和驸马的故事,驸马是薛家大公子,卫国公府的小公爷,芝兰玉树,锦绣贤名在外,十七岁便成了楚国最年轻的探花郎,被当时极为受宠的长公主瞧上了,死缠烂打了几年,无果,前几年卫国公参与东宫谋逆,薛家倒台,全家落狱,长公主去求了先帝,先帝爱女心切,便许了驸马和长公主成亲。
而薛氏其他人,俱都死于那一场叛乱,从那以后,世间再无薛氏探花郎,只有一个藏于公主府的驸马,一身骄傲被剥了干净,年初时,长公主看上了一个戏子,而他,被迫“病重”。
十七可怜这个驸马,同是身不由己命不由己,她太知道这种感受了,但她什么也没做,去驸马药里放毒时,药量也没少放。
夜深,长公主踏出房门前,一道寒光刺来,十七迅速从暗中飞身而出,挡住了刺向长公主面门的剑,而后把长公主护在身后。
“啊!”
“杀!”
有十几个杀手,长公主的几个贴身侍女都被迅速斩杀,门房和侍卫都去救火了,十四与其他杀手打在一起,十七只能护着长公主退入屋内,这些杀手实力不俗,十四一个人根本不是对手,十七保护着长公主束手束脚,眼见着十四被砍了好几刀支撑不住了,十七想去帮忙,把长公主带进屋内后,她快速斩杀了冲进来的杀手,而后把房门带上,去帮十四。
她功夫好,比十四好了太多,有她帮忙,杀手们很快落了下风,解决了院里的杀手后,她看到房顶上还有其他人,十四飞上房顶继续阻击杀手,而她迅速回到屋内保护长公主。
屋内只有驸马和长公主,驸马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了,拖着一副摇摇晃晃的身体,向长公主靠近,长公主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战况沉思,没有意识到驸马的靠近。
十七开门的时候,看着驸马捂着嘴,手里拿着匕首向长公主刺去。
来不及多想,十七运起轻功急掠到长公主身后,驸马的匕首,就插在了十七的背上。
“咣当!”
匕首落在地上的声音传来,长公主回头,就见到一个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暗卫挡在她面前,她看不清暗卫的脸,也看不见暗卫身后的驸马。
就在这时,一把长剑从屋顶上刺下来,十七抱着长公主躲开,她回头看了原地的驸马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薛锦记住了那张黑色面巾下的眼睛,明亮,生动,漂亮得惊人。
他愣了一下,这个暗卫,是在帮他?
十四在屋顶上,其他人已经听到动静了,暗卫营营长带了一批暗卫赶过来,公主府的侍卫也到了,剩下的几个杀手见大势已去,俱都逃了,营长带上去追。
十七把长公主带到安全的地方后,便支撑不住了,驸马的匕首上有毒,她倒在长公主的面前,长公主下意识地扶住了她,过程中无意识扯掉了十七的面巾。
看着面巾下的那张脸,长公主怔愣了一下,而后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笑容。
一个容色惊人的女暗卫,还真是有趣。
……
十七再醒来,是在一个华贵而陌生的房间里,雕花床,粉珠帘,名贵的水墨屏风,高床软枕,丝绒靡靡的熏香。
她不安地起身,扯到后背的伤,疼得她嘶了一声。
听到有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摸向床头,床头空空如也,没有她常用的剑。
一个声音尖细的男人走过来,“哎哟喂,姑娘快躺下,你这伤还没好呢。”
“这是哪?你是谁?”
一个柔美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小安子,你出去。”
是长公主的声音,十七立马爬起来,不顾身上的伤,到长公主跪下。
“暗卫十七拜见殿下。”
十七身材单薄,穿着白色里衣跪着,如泼墨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在她俯身行礼时落到地上。
里衣单薄质透,掩不住她的冰肌玉骨,朦胧楚腰,坐在上首的女人眼中闪过一道满意的神色。
“十七?这算什么名字?”
“本宫有一名贴身宫女叫做鹊奴,生前颇得本宫心意,本宫怜你护驾有功,取她之名,冠我秦姓,赐你名为秦惊鹊,何如?”
十七只能谢恩,尽管她不喜欢这个名字,也不喜欢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长公主说,她不用做暗卫了。
伤好后,她成了长公主眼前的红人,跟随长公主出出进进,去参加京城世家夫人小姐的各种邀约,去公主名下的庄子上巡视,拿着公主令牌去办理长公主交代的大小事物。
似乎是得了宠,她有一个正式的名字,有一个正式的身份了,也能时常出入公主府,去醉仙楼别人也都叫她,长公主府的惊鹊姑娘。
她好久没有见过十四了,有了姓名后,便和暗卫营彻底脱离了关系,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她不能再和十四随心所欲地见面。
她时常买些醉仙楼的吃食回来,把她认为好吃的东西放在窗前,希望十四能带走。
但是十四始终没有出现。
就好像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从此没了交集。
“十四,我想你了。”
这个世界她无亲无故,只有十四。
圣人从黎山回来后,太后在后宫摆宴为圣人接风,这种场合,长公主是必须到的。
秦惊鹊作为贴身侍女,自然要陪同。
未出发前,驸马差人唤她过去训话。
那夜刺杀之后,长公主也许是知道了什么,对驸马看得很严,秦惊鹊很少见到这位驸马,她脱离暗卫后,给驸马投毒这件事也换了其他人。
走进房间里,依旧是浓重的药味。
“咳咳咳咳!”
驸马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束着玉冠,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但还是有一股弱柳扶风的病弱公子气。
他让秦惊鹊坐下。
“不知驸马爷唤我何事?”
“什么驸马爷,一个笑话罢了。”薛锦看着她笑了笑,“十七姑娘叫我薛锦便是。”
他叫她十七,并不是府里人人都叫的惊鹊姑娘,暗卫的身份只有主人知晓,秦惊鹊的表情凝重起来。
“人世一场劫,倒是平白受了姑娘一场大恩,无以为报不胜感激。”
他斟了一盏茶递给秦惊鹊,秦惊鹊没有动,他也不在意,拂袖间自己一饮而尽,那种矜贵自然的君子风仪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没有毒的,姑娘。”
秦惊鹊不做言语。
他又道:“薛某昨日大梦一场,梦见自己原是那般若仙府护佑苍生的仙人,来这楚国是历一场红尘劫,本是断绝人世恩,了却了这尘缘证道,那夜遇上姑娘,承了姑娘大恩,这红尘是断不干净了。”
秦惊鹊:“……”
鬼神之说,她只觉得荒诞,她怀疑长公主的药把驸马的脑子毒坏了。
离开之前,驸马递给她一个香囊,她回房拆开了看,是命毒真正的解药,两颗。
秦惊鹊的心砰砰砰地跳起来,这个驸马好像什么事都清楚。
宫中晚宴开始,秦惊鹊和长公主坐着马车进了宫门,公主仪仗极尽奢华,长公主更是华服宫装,明艳高贵之极。
秦惊鹊见惯了这种奢华,觉得没有什么,倒是被宫门前潇洒下马的长明候世子惹了目光。
少年一身红黑劲装,发高束,额前留下两道龙须,落拓不羁地从马背上下来,极尽张扬肆意。
说来可笑,秦惊鹊和这位小世子还是熟人,长明候世子越无双纨绔之名在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流连花街柳巷,身边的朋友三教九流,他看谁不顺眼,那必是往狠了欺负,什么尚书家的公子,侍郎家的嫡女,还有他家长明郡方圆五百里内的山贼,具都在他手里落不着好。
秦惊鹊会认识他,是他在醉钰坊强行让人家清倌接客,她仗着功夫好把人教训了一顿,他被揍了一顿,反而缠着她要跟她学功夫,那时候秦惊鹊玩心大,时常偷溜出公主府,每次都被他蹲个正着,被他磨了许久,她不耐烦了才教了他几招,后来他就一直叫她十七师傅。
这样远看越无双,他那股张扬洒脱劲还真让人羡慕。
他还戴着短刀,笑着和宫门前侍卫打招呼。
秦惊鹊隐约听到一句,“小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带把刀你们也要管!哼!”
把刀留给侍卫后,世子又翻身上马,策马进了宫门。
秦惊鹊想要那样的自由和潇洒,她想带着十四走出公主府,也闯一番天地。
……
太后的晚宴办得极尽奢华,流水一样的美食美酒端上来,丝竹管弦,琴音袅袅,美貌娇俏的舞姬在殿上舞袖动腰,世家夫人小姐坐在两旁。
长公主劲直朝着主位上的太后去,和太后寒暄了几句,便坐在太后下方。
秦惊鹊安安静静地站在长公主身后,目不斜视规规矩矩。
宴会上坐满了人后,便听见一个尖利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陛下驾到!”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匍匐在地。
秦惊鹊只看见绣着龙纹的衣角从她眼前走过,头顶传来众卿平身的声音,长公主起来后,她才和其它宫人一起起来,低眉顺眼地侍候在长公主身后。
她知道长公主这段时间带着她,是有原因的,从驸马那件事就可以看出来,长公主不是良善之人,不会因为秦惊鹊救过她,就会对秦惊鹊另眼相看,她须得小心再小心。
圣人登基不过两年,还未及冠,后宫空虚,这次太后摆宴,是有意为他选妃。
宴会上很热闹,太后拉着皇帝说这家的姑娘怎么怎么样,那家小姐如何如何好,皇帝好像没什么性质,匆匆寒暄几句,便要离去。
恰在这时,长公主拿出一根簪子,对秦惊鹊道:“鹊奴,本宫的簪子掉了,过来为本宫重新戴上。”
秦惊鹊只能走向前去,为长公主别簪,皇帝正好走下来,看到了低眉顺眼的秦惊鹊。
“皇姐,你这侍女,倒是有几分灵秀。”
皇帝一句话,便把宴会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秦惊鹊什么,审视妒忌艳羡,各种目光都有,秦惊鹊面色一白,拿着簪子的手在抖。
皇帝微微一笑,直直看着她,道:“朕很吓人吗?”
气氛针落可闻,只有长公主解围道:“陛下不要打趣鹊奴了,她胆小,这簪子都戴不上了。”
皇帝这才作罢,离去。
宴会进行到一半,一个宫女突然不小心把酒水泼在秦惊鹊身上,那宫女一直道歉,长公主发话说把秦惊鹊带去她休息的寝宫换衣,秦惊鹊的心沉了下去。
“殿下,”秦惊鹊明白了什么,她不愿意下去。
长公主没有看她,只是道:“鹊奴,十四这个名字不好,本宫打算赐他新名,何如?”
秦惊鹊懂了,她脸色发白不可置信地看了长公主一眼,被宫女拉了下去。
宫女把她带到一个寝殿里,然后关上了门并落了锁,秦惊鹊看着禁闭的殿门,心慌意乱怎么也止不住。
这里果然没有换的衣服,就是找个理由把她带到这里而已。
她功夫好,这房间困不住她,可是皇宫里到处都是大内高手,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况且,长公主拿十四威胁她。
房间内没有椅子,就只有一张床,秦惊鹊坐在床上,枯等。
好想十四。
好想十四。
屋内点着奇怪的熏香,很助眠,秦惊鹊等着等着,便困了,半梦半醒间,房门开了。
进来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一身酒气,进来便朝秦惊鹊道:“大胆奴婢,还不过来为朕宽衣!”
秦惊鹊不动,皇帝竟然也不生气,他醉醺醺地走到床边,“美人,都上了朕的龙床了,难不成还要朕伺候你?”
屋内没有别人,秦惊鹊大着胆子,抬头看了这传说中的圣人一眼。
然后,她便傻眼了。
年不及弱冠的皇帝其实长着一张极为俊朗昳丽的脸,剑眉星目,龙章凤姿,酒意熏红着脸的模样,更添风情,最重要的是,这张脸,秦惊鹊曾见过。
醉仙楼的楚御!
“怎么,十七姑娘是被朕的俊美风仪给迷倒了?”
“陛下,”秦惊鹊瞬间感觉心情好了很多,“原来楚御楚公子便是当今陛下,当日是十七冒犯了。”
“唔,还不算笨嘛。”皇帝手撑在床头看她,“刚刚在太后那里一副呆样,你还欠朕两顿饭钱呢,朕可是找了你许久。”
“陛下爱民如子,十七一定会还上陛下的饭钱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什么,眉眼放松自在,本就是极为惹眼的姿容,这放松下来更是让人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