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没有回答, 成片的彼岸花花在她裙摆下盛放, 冥界的天空本是暗沉厚重的,生魂却觉得一界华光也不过如此。
竟有幸得见传闻中的南妃娘娘,这是他少年早夭得来的造化吗?
女鬼走到彼岸,轻盈的步伐中,带着清脆的铃铛响,风拂过她的长发,似有似无的幽香鬼魅一般散开。
此时忘川上青雾笼罩,河中传来吆喝声。
“死人船,活人船,畜牲船,恶鬼船……”
女鬼上了恶鬼船,那生魂少年郎本是要上死人船的,却鬼使神差跟着她上了恶鬼船。
“啊……”
浦一上船,却被船上等待许久的恶鬼分食殆尽,惊惧的声音传到船头的红衣女鬼耳中,她却始终不曾回头。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划着桨,沉默的水面上却激不起一丝涟漪。
星沙碎在女鬼的裙摆上,她站在船头,身后是数不清的恶鬼张牙舞爪。
“我不是南妃,我是圣武皇帝哦。”
面目狰狞的恶鬼张着血盆大口贴在她身后,欲要靠近这个美味的食物,却又害怕什么不敢上前。
划船的老者放下桨,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根细小的银链子,略施法术,便把这些恶鬼束缚成一团。
他朝船头的女鬼深深掬了一个恭,“一群不懂事的畜牲,倒污了您的眼。”
女鬼望向天幕,没有说话,全然无视了,老者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回头划船。
船至水中央,两条红云穿过女子上方的空中,百十个貌美的粉衣女子凌空起舞,环抱青玉琵琶,身披黄色长纱披帛,婀娜多姿的舞姿和琵琶阵乐相映成趣,一同为这晦暗沉闷的忘川河增添难得的亮色。
透过这河上美轮美奂的舞阵,女鬼见到了立于河面上的一个背影。
那背影被一众恶鬼包裹着,一身白色纱衣,青色的发带随着垂至腰迹的长发飞舞,清冷似仙。
找到了。
女鬼笑了笑,从船中飞向那个背影。
秦惊鹊正在安慰荼归,它跟在她后面哭得稀里哗啦的,秦惊鹊摸摸它的头。
“哭什么?”
“呜呜呜,主人你上辈子好惨,十四也好惨,呜呜呜呜…”
“荼归,”秦惊鹊有一个疑问:“我的十四,如何就成了恶鬼?”
“生前保家卫国,锄强扶弱,从无名小卒封青云侯,怎么说,也算是将星之运,如何就成了恶鬼?”
荼归哭着打了一个嗝,颤颤巍巍地把往生镜里的画面展开。
秦惊鹊看到了三生石边上枯坐着的十四。
“他心有执念,不肯过奈何桥,在忘川飘荡九百年,功德气运被其他恶鬼抢了,被艳鬼拉入河底,为了不被其他恶鬼吞噬,他也成了恶鬼。”
“这样啊…”秦惊鹊正要说些什么,突然感到周围张牙舞爪的恶鬼都没了动静,她回头,一个十分美艳的女鬼站在她面前。
“你就是往生镜的主人?”
秦惊鹊不明所以,迟疑地点了点头。
“听说你要去三千世界抓捕恶鬼,”女鬼走到她身边,伸出纤纤玉手,“我叫周醒,生前是骊天王朝的皇帝,我的国家,恶鬼环伺,奸臣当道,黎民水生火热,恳请你出手。”
秦惊鹊能看出她的紫极气运,生前确是皇帝不假,不过…她本身便是一位穷凶极恶的恶鬼,一身煞气和怨气,叫人退避三舍。
秦惊鹊说:“你要我如何帮你?”
女鬼说:“我曾吃掉你的一魄,挣脱忘川束缚成为鬼王,你去往三千世界需要附身的媒介,我体内有你的一魄,我生前的肉身必然会成为你的最佳媒介,你要用我原来的身体,必须要满足我的心愿!”
秦惊鹊:“……”
她都还没想好去哪个世界抓鬼,她就送上来了。
她无奈道:“你的心愿是什么?”
“我要成为千古明君,掌舵四海,要骊天海清河晏,万国来朝。我要赫连臣做一辈子的臣,做我周醒最忠心的狗。我要娶封黎和封灵疆做东西宫皇后,我要南棠那贱人一辈子对我求而不得……”
秦惊鹊:“……”
她挑了挑眉,无语地看着眼前美艳的女鬼。
“做不到吗?”女鬼的眉眼浮现出浓厚的戾气,“我听说仙人都是无所不能的,这都做不到!果然都是骗子!”
“做不到的话,就吃了你!”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女鬼身上透出来,吓退了周围一众蠢蠢欲动的恶鬼,秦惊鹊听到了叮铃铃的铜铃声,那些黑气从女鬼身上蔓延开来,张牙舞爪地从秦惊鹊扑去,而后被往生镜挡住。
荼归从秦惊鹊后面探出一个小脑袋,骂到:“这丫有病吧?”
从上个世界回来后,忘川河已然恢复以前的样子,秦惊鹊带回来一界恶鬼,囚于这忘川河底,现如今这忘川河水□□猛涨,凶煞之气四溢,女鬼成为风暴中心。
在事情还没有失控前,秦惊鹊慢悠悠道:“我答应你了。”
……
叮铃铃的铜铃声响起,秦惊鹊倏地睁开眼睛。
入目是极尽奢华的床顶,雕花镂空的圆形床盖,四周是轻纱质地绣着龙纹的明黄色床幔。
头有些疼,秦惊鹊抵了抵太阳穴,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来,然后惊动了床上的其他人。
“陛下,你醒了。”
耳边响起温柔的男声,一只手伸过来,熟练地为她揉着脑袋,力道不紧不慢,温和适中。
秦惊鹊拂开那双手,劲直朝床下走去,才下床站到地上,她就感觉到双腿异常地酸软,差点站不住。
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身,把她扶稳。
一个离她极尽的男人从后面抱住她,用下巴抵住她的肩膀,温热的吐息打在她的锁骨上。
“陛下,这才子时,您不是说累了吗?”
被一个男的抱住,又来了一个男的跪在她面前,温柔谦卑地给她穿鞋。
“陛下,您要做什么,吩咐臣下就是了。”
秦惊鹊看着跪着给她穿鞋的人,看了看腰间男人的手,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紫色里衣,露着修长笔直的双腿,腿上白皙的肌肤上布满触目惊心的痕迹。
她抬头,目光和床上一个眉目疏朗的男子对上,在昏黄的烛光中,那男子露出一个暧昧不清的笑容。
“陛下……瞧着像是没有尽兴,难道是南棠伺候不周吗?可是陛下刚刚还说累了呢…”
秦惊鹊:“……”
沉默的档口,人也清醒了。
一个房里,一张凌乱的床,她和三个衣冠不整的男人。
往生镜里荼归捂住眼睛又露出一条缝,激动道:“好刺激呀!”
“……”
嗓子干得冒烟,秦惊鹊穿上鞋,推开男人,然后地跨过山河屏风,坐到软榻上倒了一杯凉茶解渴。
一杯茶下肚,那种虚脱到透支的感觉才好了一点。
一个男人跟着她上了软榻,像一条美人蛇一样攀上她的身体,和她挤在软榻上。
秦惊鹊:“……”
又一个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来,抢走了她手上有茶杯,手上拿着一个干净的帕子,凑过来轻轻替她擦了擦唇边的水迹。(只是喝茶而已,卑微)
“陛下,茶凉,仔细伤了陛下龙体。”
秦惊鹊想把身上作妖的男人推开,手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她终于受不了了,冷冰冰的目光看向男人,沙哑着道:“滚开!滚下去!”
软榻上和她躺在一起的男人有一双俏生生的丹凤眼,很是漂亮魅惑,面对炸毛了的秦惊鹊,他也不害怕,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黑色的袍子没有系上带子,露着紧实有力的腰腹。
“陛下今天,瞧着有些不一样呢…”
他说话甜腻,还带着尾音,秦惊鹊抓了软榻上的玉枕,砸在他身上。
“我说,滚下去!”
男人被砸得触不及防,却没说什么,眯了眯眼便起身离去。
他走了,还剩下一个白袍少年,秦惊鹊凌厉的眼神看过来,少年被吓得瑟缩了一下。
“你也滚!”
那少年迫不及待退了出去。
秦惊鹊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开始融合被艳鬼吃掉的那一魄。
无数的记忆纷至杳来。
艳鬼名为周醒,骊天王朝有名的暴君。
从小女扮男装,十七岁登基,二十七岁灭国,在任期间滥用民力大兴土木修建行宫玩乐,大肆搜刮王朝的美人,男女不忌,杀忠良宠奸佞,没干过一件好事,没少做一件荒唐事,导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黎民百姓怨声载道,是这个王朝历史上有名的疯皇。
与她相反的,是骊天摄政王赫连臣,摄政王虽是异姓王,但功勋卓著,在民间颇有贤明,是他在疯皇随意杀人时保下忠良,是他在天灾时违抗圣命开国库救灾,是他在邻国来犯时用一半兵权守疆拓土。
疯皇有多差,他就有多好,所以在最后他造反时几乎是一呼百应,人人拍手叫好。
……
记忆融合了,秦惊鹊想起艳鬼的愿望。
“我要成为千古明君,掌舵四海,要骊天海清河晏,万国来朝。我要赫连臣做一辈子的臣,做我周醒最忠心的狗。我要娶封黎和封灵疆做东西宫皇后,我要南棠那贱人一辈子对我求而不得……”
千古明君?掌舵四海?要摄政王赫连臣做一辈子的臣?
还有要封黎和封灵疆做她的东西宫皇后,那封黎和封灵疆是丞相府的大公子和大小姐,是两兄妹,因为容颜倾世,就被周醒惦记到死,还有南棠,南棠就是刚才被秦惊鹊打出去的丹凤眼妖媚男人,是南疆质子,被周醒强行纳为她的南妃。
南棠梨煎雪,公子世无双,这南疆质子爱慕的是丞相府才貌双全的大小姐封灵疆,上辈子的周醒娶了封灵疆做皇后,娶了她又废了她杀了她。南棠为宠妃,摄政王宫变成功后,南棠便毒杀了周醒,带着封灵疆的骨灰回南疆。
而后更是为了封灵疆带兵回骊天刨了周醒和周醒家的祖坟,把周醒鞭尸了三天三夜。
要让这个男人对她求而不得。
秦惊鹊:“……”
做了几百年的仙尊,头一次觉得做人有点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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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南棠梨煎雪,逆臣守山河2
外面落了雨, 雨声缠绵,凄凄切切,秦惊鹊睡醒了, 躺在软榻上。
殿内并不昏暗, 烛火摇曳,只是空无一人, 竟然有些孤凉。
天还没亮。
隐隐约约听到了殿外的哭声,细细密密又模模糊糊,一阵一阵,混合着雨声。
睡不着了。
她披了衣起身,动静惊醒了殿内的守夜宫人,宫人跪在她面前,她问:“外面是谁在哭?”
“陛下, 奴…”宫人惊惶道:“奴没有听见什么哭声啊…”
秦惊鹊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那目光幽深难测, 宫人哆嗦着,这凉风夜里,他的脑门上竟然出了汗。
“奴真的没有听见…”
他很害怕,害怕得颤音都出现了, 周醒是个喜怒无常的皇帝, 所有伺候她的宫人,除了一个叫王常的太监,其他人在她手上很少有人能活过三个月。
秦惊鹊拧着眉心挥挥手, 让宫人下去了。
神魂融合后, 是耳清目明了不少, 那哭声有些许吵人, 秦惊鹊自己披了件斗篷, 提着灯笼撑着伞走出去了。
夜风确实有点冷,她裹紧了斗篷,寻人的路上,她想到了忘川上遇见的周醒,嚣张跋扈,疯魔异常,她是恶鬼秦惊鹊不意外,秦惊鹊意外的是她脚上的铜铃。
那串铜铃,是不哭山魔尊之物,名唤胭脂铜铃,铜铃声起,杀人杀仙杀鬼杀灵杀妖,大凶之物,周醒能把那串铜铃戴在脚上,难怪她能吞下仙尊魂魄成为一方鬼王,也难怪戾气如此重,连忘川渡河人也对她如此惧怕恭敬。
不哭山魔尊--厌翡,十界臭名昭著的魔头,嗜杀成性,动辄屠城戮民,无数仙门弟子死于他手,在众神神隐、魔道猖獗的十界,是秦惊鹊这个般若府上尊和上清境十位仙尊联手才把他镇压在不哭山。
算来,她陨落到忘川后,不哭山的封印是镇不住厌翡了,短短的时间,他就把手伸到了忘川。
若非忘川有忘川上神在,恐怕厌翡冲破封印的第一件事,就是活剐了她这个般若府上尊。
秦惊鹊不信周醒一个小小的恶鬼能掌控胭脂铜铃,必然是受了厌翡的意,厌翡要引她出忘川。
而她,不得不出。
不哭山魔尊,如今在这个世界的哪里呢?
行至宫门拐角处,是御花园,假山拱门桃树下,一个男子淋着夜雨跪在那里。
旁边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用外衫为他当着雨,苦苦哀求道:“呜呜呜,哥哥…哥哥别跪了,起来吧…”
“哥哥,就算你在这里跪到死,那昏君…不不不,陛下也不会收回成命的。”
“哥哥,起来,求你了…”
回答那位姑娘的,是男子坚毅跪着的背影和受了风寒不住咳嗽的声音。
秦惊鹊走了过去,近了,看清楚了这两个人的脸,绕是秦惊鹊,也不免被这两个少年少女的容貌惊住。
夜雨,头顶落桃花,容颜极盛的两个人,形如姝魅,艳压一切,见了他们的形貌,先是脑中空白被艳色惊住,回过神来,倾国倾城这个词语便活了过来。
是周醒念念不忘的封家两兄妹。
封黎看到了秦惊鹊过来,走过来,给他和封灵疆撑伞。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