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平日里的凉拌荠菜和蒸荠菜,炒菜是香多了。
随后,宇文修多罗忙不迭地走出后厨,拿了纸,用一手娟秀小楷写着小店新菜:“荠菜黄鱼羹”,“清炒荠菜”。
看着宇文修多罗忙忙碌碌,却又乐在其中的模样,李福不由问道:“成日如此,不累么?”
别家的王妃公主,谁不是成日赏花宴饮,游园踏青,只有她来西市开店。前两日东阳公主举办赏花宴,给她下了帖子,她却因着要来食铺,婉拒了。
宇文修多罗在宣纸上写着字,头也不抬地道:“哪里就累了,成日宴饮游乐,唇枪舌战才没无趣呢。”
只是当她写完,抬起头时,却发现李福拿了一块布,慢慢地,不熟练地擦拭着摆放碗筷的案几。宇文修多罗先是惊讶,紧接着,就偷笑起来——这个人有在她的食铺打工的潜质。
当然了,此时李福并没有看到她那贼兮兮的笑容。
待到她将荠菜黄鱼羹盛在碗里拿出去卖,就有食客迫不及待地凑上前,问道:“不知小娘子做了何样新菜,看起来翠绿一片,好看的紧。”
宇文修多罗浅笑答道:“是荠菜黄鱼羹。如今三月时节,正是吃荠菜的好时候。而且啊,这羹不仅好看,还很是鲜美。”说着说着,她都觉得自己像个卖瓜的王婆。
那食客尝了一口,便大赞起来。就在此时,宇文修多罗却无意间听到有两个食客在议论馓子铺的事情。
其中一人道:“你瞧见没有,旁边的馓子铺不知为何,竟然关了。”
另一人则答道:“是啊,我从前还与那彭二娘相识,本以为是她抱恙才未曾开门,但我叩了门,也无人来应。”
“许是回乡了说不准。”
“也许是罢。”另一人又嘀咕着,“但也总该说一声不是。”
听到这些话,宇文修多罗就看向了李福,见那人依旧是面色平静,只做不知外界事。但她知道,馓子铺的事情,肯定有李福的手笔。
刚端出的荠菜黄鱼羹和清炒荠菜一下子就卖完了,宇文修多罗又走进后厨,看到了那扇与馓子铺连着的门,心下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兴奋地抓着李福的胳膊道:“十三郎,你说我将馓子铺盘下,与我这食铺并在一起可好?”
听到她这话,李福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不过宇文修多罗本来就没有要征求他的同意,有此想法后,脑海里就开始思索此事了。
厨房内,几屉灌汤包和烧麦在蒸着,豚肉在腊汁卤汤中卤煮着。因着冬日没有茄子,所以那道肉酿茄盒暂时没有了。不过有荠菜家族的出场,菜单一下子又丰富不少。
外面的人见这碗记的小娘子能将荠菜做成如此模样,一个个都好奇地走了进来,尝过之后,更是赞不绝口,忍不住再点一盘。看来,不论古今中外,都没有人可以抗拒炒菜的诱惑。
还有人直接对宇文修多罗问道:“敢问小娘子,这荠菜是如何做成这般的?”
听到此种问题,宇文修多罗也只是浅笑不语,面纱外露出的那双杏眼微弯,灿若星辰。
就这般忙碌了一整日,直到日色西斜,眼看着将是闭市时分了,这些客人还舍不得走的模样,珊瑚不由好笑,走上前去,对众多食客一个个地道:“如今已是要闭市时分,小店也要打烊了。明日还有此菜,请客人明日再来。”
等到食铺关门,李福和宇文修多罗这才一同纵马离去。行在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宇文修多罗洋洋自得道:“十三郎,我的手艺不错罢。”说着,又微扬起了头,“日后我们若是离开长安,归隐一方,凭我的手艺就够养活我们两个了。”
宇文修多罗本只是开个玩笑,谁知李福却是一副认真的模样,仔细思索了半晌,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嗯。”
宇文修多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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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到了赵王府之内。此时天色已有些暗沉,却依然掩不住百花齐放的春日盛景。梅花虽已谢,却有桃花李花盛放,如粉霞如白雪,争奇斗艳,满园飘香。
看着一树桃花盛开,李福不由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首诗讲的是女郎出嫁进夫家的场景。在他们成亲那日,二人一同坐在寂静的青庐内,李福本想吟出此句,却没想到,她直接来了一句“求大王日后予妾放妻书一封”。
他当日着实是被她气得七窍生烟,直接冷着脸,拂袖离去。
只是此时此刻,他已经将此事放下,还能用来开玩笑:“当日青庐之内,本想吟这句诗,却不想你说,求大王予妾放妻书一封,日后另觅窈窕淑女。”
宇文修多罗听到了她昔日的原话,竟也有些不好意思。忽然想到新城公主曾说,李福一直不愿娶亲,让杨太妃急得很,谁知最后看了她的画像,竟答应了下来。
她不由好奇地问道:“十三郎,你当日为何娶我啊?”
听到她这么一问,李福竟也陷入了回忆之中。诸人皆以为他是在看过宇文修多罗的画像之后,应了下来。殊不知,他第一次见到她,不是看画像,也不是在昏礼之上,而是在芙蓉园内,王皇后的春宴上。
他并未入席,只站在假山之后,看着身着鹅黄春衫,发上亦簪着鹅黄牡丹花的宇文修多罗站在那里,几句话就让素来跋扈的王四娘吃了瘪。而她则笑得狡黠又可爱,灵动极了。
后来他派人去查那日的女郎是谁,得知她是宇文氏女后,李福的心中有了几分庆幸——宇文士及逝后,宇文家徒有门第,再无实权,娶了宇文修多罗,自然不会涉入朋党之争。
所以他应了这门婚事,当时还隐隐有些期待。
见他陷入回忆良久,就是不肯说,宇文修多罗急忙问道:“十三郎,到底是为何啊。”
谁知李福却卖了关子:“日后再告诉你。”
自然又惹得宇文修多罗一阵气恼,而他则笑吟吟地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
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般和和美美地过下去,谁知,翌日午后,大理寺丞亲自带了人,前来赵王府。
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对李福道:“赵王,长孙相公奉命彻查高阳公主一事,有些话想要问一问赵王,请赵王亲去大理寺一趟。”
作者有话说:
其实福福第一次见女鹅就有点小心动了,但是结婚那天被女鹅气的了【和诉缘居家的包砸儿学了“福福”这个词哈哈哈】
福福沦为打工人
做荠菜黄鱼羹的菜谱参考了百科,但其实我麻麻做这个汤的菜谱应该也是看百科的
第58章 山雨欲来时
春日的午后, 碧空如洗,一阵微风拂过,让人不由困乏。可宇文修多罗却觉得, 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因着是赵王一爵是三品上,赵王府的朱漆大门朝着坊外开着,不必如百姓一样, 从坊门走入自己的宅院。朱门外,李福负手而立, 身姿挺拔如松,如画中人一般。只听他冷冷地道:“若长孙相公要问, 可在朝堂上问, 为何要来本王府里提人。”
见此, 宇文修多罗也沉不住气了, 走上前,挡在了李福的身前:“你们这样的阵仗, 只是找大王问话, 还是要押犯人啊?”
她面色凛然,如画的眉眼紧绷着,不复平日笑语嫣然之态, 就那般瞪着大理寺丞,一副你敢带走我夫君我就和你拼命的模样。
大理寺丞看到她如此模样,也只得赔笑着道:“王妃误会了。这些人只是为保大王安全罢了。”说着, 又解释道:“圣人已将高阳公主案交给长孙相公审理,某奉长孙相公之命, 带所有相关人等去往大理寺, 以候查案。”
宇文修多罗还要拦他, 却听李福淡声道:“本王跟你去一趟就是。”
而宇文修多罗瞪大了眼睛, 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他握住了宇文修多罗的手,声音低沉却充满了坚定,对宇文修多罗安抚道:“王妃,我无事的。”
紧接着,又听他说:“你不是说要做青团吃么,那就等本王回来吃。”
过几日就是上巳节,二人本定好要一同去踏青,再采些艾草做青团子。宇文修多罗更是兴致勃勃地说要做豆沙馅的,咸蛋黄肉松的,咸口甜口都有。谁知今日,这些人就来赵王府提人了。
李福自是心知肚明,一旦涉及谋反案,不管你清白与否,都要先入大理寺被关上几日,再有人来审案问话。
只是与此同时,他握住宇文修多罗的手微松,半掩在衣袖下,缓缓在宇文修多罗的手心写了一个简单的字,其动作之轻,几乎无法令人察觉。而宇文修多罗也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记下了这个字。
随着大理寺丞的催促,李福便一敛衣袖,跟着大理寺丞一行人离去,徒留宇文修多罗站在大门外,心神不宁地望着那一抹月白的身影远去。
“王妃,这可如何是好?”墨竹几人目睹了方才的情形,也是急得很,簇拥到宇文修多罗身旁,只等她拿主意。
宇文修多罗此时也紧紧地抓住墨竹的手,似是要寻找支柱一般。她强自稳住心神,想到李福离开前,在她的手心留下了“父”字。但是不论是李世民,还是李建成,都已去世,那这个“父”,只能代表他的师父,李勣。
想到李勣,宇文修多罗忙吩咐备马,迎着日光,疾驰着前往李勣的府邸。
两府离得并不算近,但宇文修多罗心急如焚,哪怕马跑得飞快到她害怕,甚至有些眩晕,她依旧握着缰绳,急急前行,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
歇山檐上雕着瑞兽,瓦片上是莲花纹,一如她第一次前来时的模样,府内的下人见她前来,似是早就知晓一般,忙引了她进去,让她在李勣的书房中候着。
李勣的书房明亮大气,墙上除了名家虞世南的字,还挂着一幅童趣的画,令人忍俊不禁。只是宇文修多罗却顾不得看。此刻,就见李勣步入书房,他的面容紧绷,不若平时一般总带着笑,声音也有些急:“丫头,那小子是不是出事了?”
宇文修多罗连忙点头,对李勣简述了一下今日之事,又对他道:“十三郎跟他们走之前,在我手上写了一个‘父’字。”
闻得此言,李勣开始沉吟,片刻后,就对宇文修多罗道:“丫头,你去找新城公主。她是长孙无忌的亲外甥女,想来会有些门路。我这就进宫见圣人。”
宇文修多罗自是应下,等李勣入宫后,她也径直去了新城公主府,但不知是人为还是巧合,长孙无忌的夫人昨日才带了新城公主去城外的道观进香祈福,此刻新城自然不在公主府。宇文修多罗吩咐人去给新城公主递信后,万般无奈地回到了赵王府。
但她在府内却根本无法安坐,一圈又一圈地走着,几乎要将手中的绢帕扯烂。眼看着窗外的日头向西偏去,微风渐起,李福还未回府,宇文修多罗的心就如同在油锅中煎炸一般,实在等不下去,便决定此刻就去大理寺一趟。
既然这么想了,宇文修多罗就立刻开始准备。想到李福今日怕是很难回来,她收拾了件大氅,又准备了不少打点人所用的银钱。说起来,这些银钱打点之事,还是当初寿光县主教给她的。
待到一切准备妥当后,她自然又朝着大理寺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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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内庄严肃穆,今日却是塞满了人。那些与高阳公主案稍有牵扯的人,皆被关押于此。因着李福不是高阳公主这些主谋,也非其亲近之人,是以狱卒对他的看守还算松懈些。宇文修多罗给了几个狱卒些许银钱,狱卒就放了她进去,并对她道:“此时裴参军也在。”
原来裴行俭也来看李福,宇文修多罗走得近些,就听到了裴行俭急切的声音。
“你若是纳了那王家女,或是别的关陇家族的女郎,想来就能化险为夷。”他越说越急,“子祐,你不会不懂,若你与关陇世系结了姻亲,与他们是一边了,他们自然不会难为你。”
他话音刚落,李福的声音就传了来:“守约,你当知我。我不负阿婉,不违诺言。”
他的语气中亦是满满的坚定,一如从前他对宇文修多罗的每一句承诺一般。见他如此,裴行俭颇有些怒其不争之感:“你倒真是情痴。”
此时,一墙之隔的宇文修多罗鼻子有些酸,握着大氅的手越发得紧,甚至还微微颤抖。待到情绪稍稍平复些,这才迈步走了过去,就见到裴行俭满脸无奈,而李福则面色平静,在尚算干净的监牢内盘膝而坐。虽环境简陋,只有一盏油灯照明,但见李福身上没有镣铐束缚,宇文修多罗这才算是小小地舒了口气。
见到她前来,裴行俭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便拱手道:“某先告辞了。”
而李福见她前来,并无惊讶,声音中还隐隐带了些笑意:“我就猜到你会来。”
见他这副样子,宇文修多罗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将手里的大氅递给他说:“如今虽是春日,夜里还冷,若要歇息,一定要盖着大氅,千万不要受寒。”
李福淡笑着应了,对她道:“好,我省的。”
他倒是难得不口是心非了。只是宇文修多罗握住他的手,终于将自己的脆弱流露出来:“十三郎,我怕你会有事。”
看了看她焦急的模样,再见四下无人,李福轻声安慰道:“当日我既然能与九兄做局,也就确定自己会无事。”言罢,又与她开了玩笑,想要让她安心,“一定要做青团给我吃。”
见他还能开玩笑,宇文修多罗也不由破涕为笑:“好。”
二人也是默契,谁也没有提起裴行俭方才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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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太极宫甘露殿之中,李治跪坐在上首堆满奏章的案几之后,而长孙无忌坐在下首。
李治率先开口了,面上难掩焦急:“舅父,听说您将十三弟收押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