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他语气有些不耐烦。
话音刚落,病房里出来很多人,有位年长的女性看到傅程言,顿时怒火中烧,“你果然和你爹是一个德行,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连滴眼泪都没有。”
“我妹妹被傅封困在医院,日日夜夜念叨着他能来看她一眼,可他呢,和那个不要脸的小三快活逍遥去了。”女人满脸泪痕。
傅程言垂着眼眸,没有说话,指骨捏的发白,半晌倒是自嘲般笑了笑,果然等的不是他。
他应该清楚的,她等的从来不是他。
这时,才慢悠悠从病房里出来位老者,她饱经沧桑的脸上尽是哀恸,“我可怜的女儿啊,你这个小白眼狼,那里面躺的是你的母亲啊,你到现在还能笑得出来?果然身体里带着傅家的血,竟能如此冷漠!”
“傅总可真是厉害,自己母亲都进重症监护室了,还能云淡风轻地谈生意。”有个年轻男子搀扶着老太太,出言嘲讽。
重症监护病房在四楼,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轻轻洒落地面,落日的余晖给整栋大楼染上金色的光辉,每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栩栩如生。
可他的少年,隐没在黑暗里不见光明。
傅程言其实对那些人的话并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些吵,他透过病房窗户看着那个女人戴着呼吸机,手臂上和身上插着各种仪器,他淡淡撇了眼显示屏。
生死关头,他的眼底染上浓墨,压抑着不知名的情绪。
沈昭音突然明白,不是她在他心里不重要,恰恰相反,因为太过珍视,才不忍她过来凭白受这些辱骂。
而后,小姑娘整个人像个离了弦的火箭一样,闷头就撞上了少年的脊背,两只胳膊紧紧抱着他的腰,将他的衣服抓起褶皱。
傅程言的身形微顿。
他看着身前那双白皙的小手,因为紧张用力,露出的那小截胳膊泛着微红,感受着身后猛烈紧促的呼吸声,他整个人放松下来转过身体。
沈昭音本不想这么鲁莽的,可她忍受不了那些人说的话,也看不得他的少年孤军奋战,更见不得他的眼里失去光彩。
他挡住其他人探寻的目光,直接将小姑娘带到楼下走廊过道的休息区,现在差不多到了晚饭时候,人不怎么多。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哑的厉害。
她想开口说话,可现在才发现,听到他的声音的那刻,鼻子酸的却厉害,小姑娘把脑袋低下,靠在他肩膀上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他捧起她的脸,女孩的睫毛轻颤,视线刚碰上,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还努力憋着,眼睛红的不像话。
“哭什么。”
他用指腹温柔勾掉她眼角的泪珠。
沈昭音吸了吸鼻涕,用衣袖把脸擦干净后,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他疲惫的眼睛,她知道他最近的工作很忙,经常加班到深夜,再加上今天这件事,凭谁都扛不住。
“我有点担心。”她小声道。
“我怕你想我的时候看不到我。”
“还有...”小姑娘认真地看着他,那双眼睛乌黑透亮,耳尖慢慢爬上红晕,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是不是觉得我哭的很丢人啊?”
“没有。”他实话实说。
她拉着他坐下,柔软的掌心握住他的手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顺势把他按在她的肩膀,轻声说:“你先休息一会儿,有什么事情我叫醒你,好不好?”
他闭上眼睛,“好。”
-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沈昭音醒来的时候,整个天都暗了,整栋楼都安静得有些吓人,她躺在休息区的椅子上,身上还搭着件外套。
黑色的连帽卫衣。
周围空无一人。
她抱起那件衣服,去了四楼那里的重症监护室。
病房窗户外,傅程言安静地立着,身上只有件白色短袖,哪怕如今天气回暖,晚上的温度也低得吓人。
里面那个女人安静地睡着,面容看起来平静美好,两颊脸瘦的凹陷许多,呼吸紧促微弱,每分每秒的生命都仿佛在流逝。
小姑娘安静地走过去,仰望着他的脸,默默握住他的手,她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僵硬与无措,只能通过掌心向他传达温度。
“我其实不恨她。”他突然出声。
“不犯病的时候,她总是在道歉,因为小时候的事情,她一直都在自责和悔恨。”
“可我总也分不清,她到底是为了利用我见到傅封,还是真的后悔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像是在对沈昭音诉说,也像是一个人喃喃自语,但女孩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像是在极力克制着某些情感。
整个晚上,两人目睹了医生护士全力抢救的艰难过程,重症监护室外此起彼伏的哭声和谩骂声,仿佛离得很远,下一秒却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直到凌晨。
医生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程蔓直到最后一刻,也没再睁开眼睛。
人群最终散去,所有的一切像是没发生过一样,病房里的护士小姐姐开始收拾床单被罩,所有的东西都撤了下来。
傅程言看着小丫头精神不振,累得脸都苍白了不少,他捏紧她的指骨,“走吧。”
她点头,“嗯。”
两人没走出几步,后面追来一个护士小姐姐,她犹豫地看了几秒。
“你是程蔓的家属吗?”
护士小姐姐伸出手,“这是我从她枕头下面发现的,我看你在病房外待了一晚上,应该是病人的亲属,她之前在重症监护室清醒了一会儿,应该是那个时候写的。”
他颔首,“谢谢。”
纸条是很普通的医用便签,撕下来的时候有点不规则,看起来像是能随手丢弃的垃圾,已经被□□得有些不像话。
他缓缓打开纸条。
字迹歪七扭八,看起来不太像个正常人能写出的样子,想来当时的程蔓已经极度虚弱,甚至连笔都抓不稳。
她那样高傲自信的女子,出身言情书网的才女可能也想不到自己也会有嫌弃自己字迹的那天。
像是拼尽了毕生的精力。
上面只有五个字:
对不起,阿言。
她清醒的时候,在自己生命即将走完的那刻,她满脑子都是他胖嘟嘟笑着向她跑来的模样。
半晌无言。
只剩他捏着便签的手指渐渐发白。
他单手遮住半边脸,眼角若有似无划过眼泪,没入袖口,消失无踪。
“我说老刘,你看那位像不像咱们小傅爷?”身后拐角处走来两位穿的挺讲究的男人。
“看模样还挺像的,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啊?这傅总怎么来医院了?”
沈昭音瞬间像个尾巴着火的小耗子,想拉着傅程言跑也不是,停在这里的话,好像更尴尬。
她索性心一横,将他卫衣后的帽子瞬间兜起,两只手分别拽着两侧,将男生拉低凑向自己,这下,两人的脑袋全都挤了进去。
那两人脚步一顿,“我觉得咱们认错人了,你觉得咱们那个不近人情冷冰冰的傅总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干这事?”
另外一个也摇头,“这他妈还用你说,都亲上了,你就天天误导我吧你。”
来往者的目光偷偷看两人一眼,有人偷笑有人唏嘘,年轻人就是会玩儿,干这事也不分时间场合。
等那两人脚步声渐远,小姑娘才看向傅程言,他眼圈泛红,左眼缓缓滑下一滴眼泪渐渐没过下颌。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这模样。
两人面面相觑。
她受不了,眼泪瞬间流下,默默无声地哭泣,他那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受伤流血都没吭一声,连刚刚程蔓离去也没这样,他该是有多难受才会流泪。
“你说过的,哭不丢人的。”
她哽咽道,伸出小手擦去他那道泪痕。
可紧接着,便再度滑下。
悲伤仿佛洪水猛兽般,一旦打开便顷刻能将人吞没,愧疚是对生者最痛苦绝望的惩罚,程蔓除了留给他满身伤痕外,便是临终这句轻描淡写忏悔。
便是这句话,就能将人逼疯。
而她的小姑娘,正在倾尽全力保护他的自尊,她会因为他受伤嚎啕大哭,能敏感地察觉到他所有的变化,会硬生生地把小拳头塞进他的手心,也曾经笑靥如花地告诉他:谢谢你,拼尽全力长大。
你看啊,他的小姑娘多好。
理智渐渐溃散,慢慢坠入深渊时,她牢牢抓紧他的手,不曾放弃。
自此,她成了他毕生的信仰。
程蔓葬礼那天,傅封出现了。
当时他把程蔓安排在隐蔽的私立医院,从来没去看过她,也不知道她的病情是否好转,后来她逃了出来,加上程家人的阻挠,他便无心再管。
可他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
坦白来说,他不爱这个女人。
她浓烈似火,偏执到骨子里不肯认输,两家联姻,傅封风流成性,冷血无情,可程蔓眼里融不进一粒沙子。
她不信傅封不爱她。
天色灰蒙蒙的,下着小雨。
程家老太太那边开始了对傅封的辱骂和指责,在程蔓的墓前,哭声叫骂声掺杂着雨水尽数落下。
傅程言远远地看着这幕,撑着雨伞兜紧怀里的小姑娘,远离了这场闹剧,里面的人似乎和他再也没有关系。
傅氏集团前几年,因为傅封的原因,投资的项目基本都打了水漂,他在商场上是挺有手段的,不过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
物极必反。
傅程言渐渐掌握了主动权,对于这对父子的关系,外人也不敢多言,况且傅封本就风流,和韩佳棠的关系早就不复从前。
两人都是各过各的,彼此心知肚明。
-
临近春节,大街上比往日热闹了不少,沈昭音盯着橱窗里的甜点,冷的直跺脚。
“音音学姐。”
华笙瞬间跳了起来,本来生得就娇小,头上还带了只兔耳帽,整个就像个白白嫩嫩的小兔子,她笑得特别灿烂。
小兔子飞奔过来,一把抱住她。
两人约好了要一起逛街,夏琉璃当初学的是服装设计,好不容易进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室实习,如今还在国外出差当苦劳力。
“华笙,你好像长高了点诶。”
“我也这么觉得,可有人还把我当个小孩子看。”华笙想到方以辰就突然不笑了,脑袋都耷拉着,她都那么主动了,人却那么难追。
沈昭音自然知道是什么事。
可感情这种事,别人不能瞎掺和。
和华笙在一块儿,沈昭音觉得自己幸福极了,平时她身边的男人个个都高耸入云,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导致她有段时间总觉得自己是个小矮子。
其实她也不矮,比华笙高了半个头。
两人进了甜点屋,里面人很多,尤其是小孩子,跑来跑去家长根本就拦不住,所以店员小哥哥就变得非常忙碌。
这家店不仅做的甜点精致可爱,连创意都是独一无二的,其他甜点店会把做好的蛋糕放进精美的盒子里,然后摆进橱窗任人观赏挑选。
可这家点把小蛋糕挂在树枝上,而这颗树的外皮是用巧克力和榛果做成的,树做的很逼真,比沈昭音矮了那么一点。
小蛋糕被做成各种味道和模样。
尤其受小朋友的喜欢。
但也有很大的困扰。
“那个小朋友,你不要伸舌头啊,那个树皮不能吃!!!!”
“这是谁家的小公主,口水都流到蛋糕上了,不能用手抓啊!!!!”
伴随着店员小哥哥的鬼哭狼嚎,两个小姑娘迅速选完甜点就挤了出来,沈昭音觉得这家店的老板还挺聪明的。
摸了抓了口水都滴上去了。
能不买吗?
刚出来,就看到店门口蹲着个白皙漂亮的小男孩,那双黑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店里那颗蛋糕树。
眼巴巴地咽口水。
“我说,小屁孩,让开点。”几个年纪十来岁的问题少年,指着面前的漂亮男孩。
“不许喊我小屁孩!”
好熟悉的话,沈昭音忍不住多看了男孩两眼,突然惊觉,长的也有点眼熟,但她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为首的小黄毛讥笑道,“原来是咱们学校那小少爷啊,听说你猖狂得狠呀,把我们兄弟都给送到年级主任办公室了?”
还他妈喜获挨批评写检查外加叫家长大礼包。
小少爷一本正经道:“他们欺负我们年级的女同学,强行收保护费,还随地吐痰,那是他们的错。”
“哈哈,死书呆子,你还有时间管别人呢,你妈都跟别的野男人跑了,你马上就是个没妈的小屁孩了!”
闻言,傅林煜双眸通红,“你胡说,我妈妈是不会不要我的,你再说我就告诉我哥哥,让他来教训你!”
“哎呦,小少爷干嘛那么激动,我听我妈说,你和你哥根本不是一个妈生的,他怎么可能帮你?大傻子哈哈哈哈哈。”
说完,黄毛几个逼近傅林煜,这小子总是坏他们的事,还经常告状,这次必须要好好教训他不可。
他伸手便抓住傅林煜的头发,按着脑袋直接就往地面按,嘴里喊着:“喊声爸爸就放了你。”
傅林煜红着眼就是不肯开口,脑袋倔强地扬着,小脸都白了。
“小杂种,你给我们哥几个把寒假作业写了也行。”黄毛这才说了真实目的。
“不可能,我是不会帮你们的。”
正在气头上,黄毛突然感觉耳朵一疼,整个人朝着左上方踮起脚来,整个人呈现某种诡异的角度,捂着耳朵眼泪都要出来了。
“啊!!!好疼啊!!!!”
沈昭音适时放手,黄毛大叫几声领着一帮小弟退后几步,“你,你干什么?”
毕竟才十来岁的男孩子,目前的个头也不高,大多数都是虚张声势吓唬人,此刻疼得跳脚,气势也弱了不少。
“揍你啊,你傻吗?小屁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