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过太久, 一阵巨大的闹钟铃声响起,打破了帐篷里的安静。
几乎瞬间陈北就被惊醒, 她睡眼朦胧的去摸自己的手机。
周呈顺着她的手飞快按掉。
铃声结束, 陈北揽住周呈的脖颈,鼻尖贴在他颈侧, 温热的呼吸洒出来, 她慢吞吞的说:“看完日落想着看个日出, 没想到你比我起的还早。”
昨晚她还特意问了小杨最近日出的时间定下闹钟。
好不容易爬上来,不把日出日落都看一遍,太亏了。
说着,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光, 懒散的从周呈怀里爬起来, 拉开了帐篷的链条。
外面还安静得很。
山顶的凉风舒适至极,头顶的月亮还未落下, 群山间已经隐隐约约的泛起一圈镶边的白光。
陈北坐到了小棚子里, 顺手翻出了昨晚小杨一路送上来的甜薯和水。
这一处迎风, 吹得陈北的微卷的发丝乱飞。
周呈半蹲在她身后,手里握着她昨晚卸下来的橡皮筋,半垂着眸子替她收拢扎好,免得她被风吹得遮住视线。
“周呈。”
“嗯?”
陈北盯着远山,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昨晚做下的决定。
她应该是想说点什么的。
但是叫完周呈的名字之后,她却又发现自己没什么想说的。
男人的手抚在她后脑勺,正在替她修整耳朵边上的碎发。
高中的时候,陈北就是一头长发,不打理也不捆绑,任由它披散在身上,后来也是周呈走进了她的生活之后才有人替她打理头发。
陈北的橡皮筋常丢,那样细细小小一个,稍微不注意就消失不见,而周呈的口袋里却常备着橡皮筋。
在周呈重新遇见陈北时,这样的习惯又带了出来,只是十年前橡皮筋放在校服口袋里,而十年后放在他的西装口袋里而已。
他为陈北而生的习惯好像没有遗忘与不习惯这回事,只要重逢,就能迅速跨越时间与空间变为常态。
等到周呈替她打理好的头发,两个人坐在了昨天的小方桌的两侧,远方的太阳终于越过群山的遮掩,露出了个尖尖,象征着新的一天开始了。
陈北喝了口水。
眯着眼睛看烈烈朝阳,金辉循序渐进洒在地面的那一刻像是有人在穹顶游离着控制阳光,由远到近,群山在一片片的挨个明亮起来,露出招摇的葱郁。
直到阳光洒到了她们的脸上,这场日出才算结束。
如果昨天的日落带着在燃烧生命的悲壮,那今天的日出就像是绝处逢生的生机。
只是很可惜,陈北现在的心情是反过来的。
她想从口袋里掏烟,但是想起周呈又停下了动作。
“这是我们一起看的第一场日出吗?”
她问。
“是”,周呈点头,随即看向她,“下次可以去海边看看,不一样的美。”
陈北托着腮,没有说话,只指尖轻轻敲着桌沿,过了几瞬才说:“我饿了,我们下山吧。”
或许没有下一次了,她给不了周呈承诺,不想空耗他的爱意,也已经准备好放手了。
可往日过分敏锐清醒的周呈并没有发现她心理的转变,昨晚醉酒后的记忆还裹挟着他沉溺在安稳乡里,听到陈北的话只点了点头,应好。
-
从鹤枝山离开后陈北进入了繁忙的工作时间。
她在开始有意识的减少和周呈见面的时间,逐渐淡出他的生活。
平常周呈每天到她家给她做饭,这些天陈北也时常以工作和聚会为由晚归。
缇岸雅苑的别墅每晚都会给她亮一盏灯,那是周呈在等她回家。
陈北进入家门后,周呈坐在沙发上看书或者处理公务,暖光灯下他穿着一身居家的衣服,半倚在沙发边,金边镜框下的眸光微暗,只轻声问:“明天周末,在家吗?”
陈北下意识摇头,她一边换鞋一边往楼上走,“明天要处理一点私事。”
周呈站在楼梯下,盯着她的背影,眸光略深。
这已经是陈北刻意躲避他的第十四天。
从鹤枝山下来之后她就改变了态度。
一股难以排除的不安感弥漫在周呈心口。
陈北说的私事实际上是刘兆宇他们组的局。
依旧在市中心的酒店顶楼,刘兆宇他们这群无所事事的富二代几乎天天沉溺在酒醉金迷里。
在高中的某一段时间里,这也是陈北的生活。
——有钱有闲的不好好上课的纨绔子弟。
但是自从周呈跟在她身边之后,她下意识的规避了这些地方。
坏学生都有点自觉,不要带坏看上去就乖巧的好学生,所以哪怕她那时烦到极致想带着周呈逃课都只去去海边和游戏厅。
后来的十年里,她也会间或的去这样的聚会解压加巩固关系。只是自从在陈氏的位置越做越高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这样的聚会了,回国那天是这两年的唯一一场。
包间里的唱歌声还挺好听,富二代们懒得上,玩牌的玩牌,闲聊的闲聊,斗酒的斗酒,来的是酒店专门的驻唱小哥,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透过话筒传出,天生有几分性感。
刘兆宇遥遥的见着了陈北坐在角落,忍不住走过来问道:“你怎么看着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也不像是要来玩儿的。”
陈北把玩着金属烟盒,睨他一眼,“不来玩儿,难道就不可以过来坐坐了吗?”
刘兆宇举手投降,“我可没这个意思!”
“只是圈子里都传遍了你身边有人了,还在打赌你这次会谈多久。”
“嗯?”陈北闻言来了点兴致,“怎么知道的?”
“姐姐,你知道缇岸雅苑咱这圈子里多少人在那里有房吗?你们整天进进出出的,谁看不见啊?”
陈北:“哦。”
周呈在这个圈里扫脸的时间甚至还不如纨绔子弟周宁,哪怕在周家掌权也推了个傀儡上台从不让外人知晓,至于他去开的木呈更是从来没有让人知道过他是周家人,新兴的科技公司,不在圈子里的人自然很少关注。
所以别人看到了陈北和周呈同进同出,并没有认出他具体是谁,传的也是陈北身边有人了。
“您就没点什么想说的?”刘兆宇忍不住问道,好奇都快从眼里溢出来了,“你这两天来得频,不会是和对方吵架了吧?”
陈北没有回答,只从旁边拿了打火机点烟。
刘兆宇看着她的模样狐疑道:“不会是你被甩了吧?”
陈北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可能吗?”
刘兆宇思考了一瞬,决定还是不要猜这个祖宗的私事了,他开始转移话题,“那你一个人待着多无聊啊?给你找点乐子?”
那头唱歌的小哥开始换岗,他冲对方打了个招呼,让人过来。
“好多女孩子都喜欢这个唱歌的小哥,但是人家高冷又有原则,陈姐你撩拨着挑战一下?听说是个出来打暑假工的男大学生。”
刚刚那个小哥隐藏在明灭的灯光中,此刻走到两人面前才能看到他优越的五官,一身冷白皮,面容冷淡。
陈北眉心微蹙,她实在懒得应付这样的情况。
但是刘兆宇却先开了口,“小哥,我姐觉得你唱歌特好听,你可以在这里再为她唱几首吗?”
刘兆宇大概富二代当久了,天生自带一股高高在上和自以为是。
男大学生显然并不想听他的话,却知道这里的人都非富即贵他无法得罪,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陈北转了转手里的打火机,有些厌烦,可到底和刘兆宇这小子这么多年的朋友,起码知道他除了这两个缺点没什么别的大问题,人也是好意。
她刚想斥责一下刘兆宇,让男大学生和他都赶紧走人还她一片安静,但在扫过男大学生的眉眼时又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似的,改了口:“人家唱了一晚上,嗓子都哑了,你代替我拿什么主意?”
刘兆宇轻嘿一声,有些乐,“那可真是我多管闲事了,那这陈姐你自己待着吧,我可玩儿去了。”
说罢,飞快的跑了。
这里只剩下了陈北和那个男大学生两人。
“你叫什么?”
“池苑。”
池苑说完后站在原地没动,只有些犹豫的看向陈北。
陈北却站起身,走过他身边,淡声说:“看什么,你不是要下班了吗?一起走。”
见他依旧站在原地没动,陈北似笑非笑,“放心吧,我对你没兴趣。”
说罢,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池苑抿了抿唇,跟上了她。
电梯并不算狭窄,陈北靠在一侧,缓缓开口:“刚刚我帮你解了个围,你帮我个忙。”
池苑微愣,随即面无表情的说:“可我惹上麻烦,就是因为您。”
“哈”,陈北忍不住笑起来,和一群老油条打交道久了,骤然见到这样单纯的小男孩只令人觉得有意思,连气都生不起来,她眉眼弯弯,红唇略勾,“如果我不替你解围,你今天被刘兆宇盯上有一百个可能唱到喉咙失声,当然,你同时会得到一笔不菲的报酬。”
“你很缺钱?”
她上下打量过池苑,细致的发现他的书包甚至都有些毛边。
池苑闻言下颚紧绷,漂亮的侧脸能清晰的看见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却还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也是,要不是缺钱,他也不至于来这样来钱快却与他格格不入的地方了。
以他的长相,在这里很难不被爱玩的富家千金或者富婆盯上成为猎物。
但是这和陈北并没有关系,她只需要抓住他的弱点,然后达成自己的目的就行。
“不让你白帮,你今晚的酬劳是多少,耽误你两个小时,我给你双倍。”
池苑犹豫了一下,他看向陈北低头看手机的侧脸。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人,她没有那群富二代的居高临下,她的傲慢和嚣张不会给人带来高高在上,反倒只让人觉得她就该这样,举重若轻。
“什么忙?”
陈北笑了下,言简意赅,“有驾照吗?开车送我回家。”
-
陈北到家时是晚上十点了。
她的悍马到家时别墅的灯依旧没有熄灭。
这一次周呈靠坐在窗边等待。
池苑开车算稳,高大的悍马停靠在路边,陈北在车内扫了两千给他。
池苑听着支付宝到账的声音想起陈北的要求,耳朵根有些泛红,抬手打开车门之后转去了另一边扶着她下车门。
“池先生,一个小绅士应该在有冷风的夜晚留下他的外套给他送回家的淑女。”
陈北懒洋洋的提醒他。
池苑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顺着她的话面红耳赤的就要把外套脱下来披到她身上,可几乎只是瞬间就被陈北抬手挡住。
“行了,有这个样子就够了。”她转过身看向别墅门口站立着的周呈,淡声对身后的池苑说:“你可以走了。”
池苑闻言松了口气,但是他却下意识抬头看向周呈。
对面的男人长身玉立,眸光幽邃,浑身上下都是一种与陈北相似的属于上位者的气息。
他看他的目光很冷,却也只和他对视这么一瞬间,然后就朝陈北走来。
他手臂上堆叠着西装外套,走近之后甚至只拿池苑做空气,将西装外套披在了陈北肩头,牵着她往里走。
陈北跟在他身后,安安静静的换鞋,然后就要往上走。
转瞬却被周呈拽住了手臂:“为什么要躲着我?”
灯光下的男人情绪不明。
但假如他能猜到陈北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或许会后悔问这个问题。
陈北呼出一口气,那些平常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鸡尾酒在这一刻却上头了,令她的大脑有片刻的眩晕。
这就是她的目的不是吗?
她原本想慢慢消失在周呈的生活中,可是这段时间发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有些话她也做不到主动说出来,只能用这样的方法,让周呈在她面前妥协,问出来。
面对周呈的问句,她心底升起一点异样却又飞快消失,只凝视着他缓缓说:“你看不出来吗?”
“我只是想放过你而已。”
周呈握她的手臂骤然缩紧,又在看到陈北微蹙的眉头后反应到握疼了她而放松。
“放过我”,他一字一句的重复,眸光暗得像浓稠的墨,看不见丁点光。
“周呈,我做不到喜欢谁,也不想为谁停留。”
“你十年前就问过我,我想要的你可以给我,可是你想要的我能给你吗?”
“十年后我依旧给不了你。”
“那我就没有必要再空耗你了,周呈,你很好,再继续玩弄你我会愧疚。”
陈北说这些话时仿佛在脑子里演示过了无数遍,每一个字都是流畅的,目光平静至极。
可她的目光越平静,却越像一把利刃插丨进周呈的心口。
原来人的心口还能痛成这样。
刚刚见到陈北被另一个男人送回来,看到另一个男人看她时毫不掩饰的羞涩的目光,那时的酸痛不及现在的百分之一。
比十年前失去陈北的那一刻还要痛。
几乎能令人丧失理智的痛。
他所掩盖的、忽略的、小心翼翼维持的那层窗户纸被捅破后原来是这样的光景。
周呈眸光翻涌,笑得近乎有些嘲讽,终于艰难的叫出了陈北的名字,“陈北。”
声音哑得可怕。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你想要的时候就要,想丢的时候就可以随意乱丢的玩具啊。”
陈北第一次见到周呈这样的神情。
像在刻意的压抑着什么,眼神痛苦又绝望,整个眼眶都在一瞬间泛红。
但是不止痛苦和绝望,还有其它的,陈北无法分析的情绪。
她嚅嗫了一下嘴唇,最终只淡声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