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到达戏庄时刘兆宇和绍原已经在里头坐下了,这回要唱的是出著名的昆曲长生殿,不是在私人戏台,而是在外头的大剧场。
两个人在二楼的中间包间给陈北留了张椅子,她进门的空隙正巧刚刚布完钗盒情定的景,见着陈北来了刘兆宇连忙冲她招招手,“北姐,快过来。”
陈北将手里的糕点递给身后的侍应生,走过去似笑非笑道:“这出戏谁点的啊。”
“我肯定不会点,绍原哥点的。”刘兆宇毫不犹豫的指向绍原,“他说这出戏有看头。”
“第一出戏就是盛世大唐,是挺有看头的。”陈北坐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钗盒定情主要讲的是杨贵妃如何被封为妃,入宫后与唐明皇的恩爱日常,以及被贬回家后唐明皇又是如何思念于她想哄她回宫,一动一止都是大唐的盛世繁华,天子贵妃和情爱纠葛引人入胜,很适合刚刚入行的刘兆宇看下去。
毕竟这人向来八卦又感性,看个八点档都能骂骂咧咧。
身后的侍应生已经将陈北带来的糕点送了上来,一同来的还有壶碧螺春,青花瓷纹样的小杯子里飘了一小片茶叶,色泽碧透无垠茶香深深。
刘兆宇乐了,“你们一个带茶,一个带甜点,可给这戏庄省了不少功夫。”
陈北闻言看了眼绍原,他只淡笑着冲她颔首。
“老爷子那里捎的。”他说。
陈北扬眉,“这不是巧了,我也是我家老头那里捎的。”
“你们就欺负我家没老头是吧?”刘兆宇笑着嚷嚷起来,“我谢谢我哥和我姐乐意来这戏庄陪我看戏了。”
他举起茶杯和两人挨个碰过,率先喝了下去。
“你怎么突然就想看戏了?”陈北端着茶抿了口,“平常也不见你有这样的耐心。”
“他爸说他老大不小了,也该做点事搞点投资了,给了他笔钱,让他投资点正紧行当,做点正紧事。”绍原笑起来,“他看来看去,选了这样的私人戏庄,跟他爸较劲呢。”
刘兆宇和生父关系并不好,二十六七的人了还叛逆着成天跟他爸爸较劲,他爸看不过去想让他干点正紧事,他就专门找赔钱买卖气他爸。
这样需要人脉、关系、营销以及金钱的行当简直不要太合适亏钱了。
陈北搞不懂他的思维,但是知道他家里那点事儿,也没对他的行为说什么,走的都是自己的人生,选择也是自己做下的,她没资格去评价。
台上的戏唱了起来,这回的几个人坐在二楼的包间也不怕打扰到下头的戏,聊天也没有停。
刘兆宇不想话题往自己这里扯,便把陈北最近的事给翻了出来,“北姐,听说你和你身边那位彻底分了?”
陈北拿杯子的手一顿,淡淡“嗯”了声。
刘兆宇一拍大腿:“分了好啊,最近好几个人找我打听这事,就等着你分呢。”
陈北:“……”
陈北:“什么意思。”
“您不会不知道圈子里多少人盯着您吧?”刘兆宇说的夸张,“你旁边那位置没了多少人想往你身边爬呢?你问问绍原哥,咱们这圈子里单身的男男女女哪个不是这样的情况。”
“你看看你这几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你听我的,别为一棵树放弃一整片森林,外头上赶着到你这的人多了去了呢。”
陈北:“??”
“你看看你这几天,都是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刘兆宇这几天没少在局上和陈北见面,早看出了她神情有异常。
绍原眉头轻蹙,睨了刘兆宇一眼,“别听他乱说。”
绍家家风纯正,他向来不喜欢这种轻佻的话,也不想让这种话污染到陈北的耳朵。
他给陈北重新酌满茶,缓声开口,“好好听戏。”
刘兆宇轻哼一声,还想嘀咕一句本来就是,面对绍原凉嗖嗖的眼神,他又一瞬间闭上了嘴。
陈北却重新喝起了茶,掩盖住自己有些郁闷的眼神。
她这几天表现得这么明显?就连刘兆宇都能看出来?
她心底不知道为什么多了股火气。
话是她自己放给周呈的,不顾他的想法强制分开的也是她自己,现在这幅样子又给谁看呢?
陈北向来是个骄傲的人,她很少承认自己在感情上的选择会出错,可无论是陈老爷子的调侃还是刘兆宇的劝告都让她心口氲了股火,又更像是恼羞成怒。
她不会为任何人后悔,可是他们却一个个的点出了她现在的状态有问题,像是在说她对周呈还有眷恋。
陈北半垂着眼将茶杯放了回去,轻轻的一声,等再抬眼她又恢复了平静。
台上的戏刚刚到第一幕的第五出,唐明皇携杨贵妃三姐妹游曲江,陈北俯瞰而去,一行众人里除了明艳动人的杨贵妃,一旁的虢国夫人开口时倒是也挺惊艳。
唱腔婉转,眉眼动人,一口吴侬话天生几分含羞带怯的风流美艳。
就连一旁的绍原都忍不住说:“这个虢国夫人演员功底不错,不过以前好像没见过她上台。”
身后的侍应生连忙回答道:“这是咱们这新来的青衣,前两天才登台。”
陈北托着腮看虢国夫人的扮相,一双杏眸在粉墨映衬下显得尤其有神,与唐明皇的眉目传情的眼神令人看了便先酥三分。
她眉眼轻扬:“这是个男人反串的吧?”
侍应生:“您眼光真毒,是的,没错。”
刘兆宇:“啊?”
他伸长了脖子去看,宽大的戏服将人的身量掩盖了不少,脚底的枣靴也天生拉高了舞台上所有人的身高,他们这二楼俯瞰下去更是人人都长得差不多,实在不知道陈北怎么看出来是男人的。
陈北解释:“他喉结上上了妆。”
刘兆宇在明明晃晃的灯光下看去,果然在虢国夫人喉结处看到了一点阴影,他忍不住感叹道:“北姐,你眼睛真尖。”
陈北却没回他的话,只看了一眼刚刚侍应生递给她的演员表,扫到虢国夫人的演职员时眸光微闪,慢条斯理的对一旁的侍应生说:“给虢国夫人送个花篮,算我账上。”
这话一出,哪怕是刘兆宇和绍原都诧异起来。
陈北笑得有些玩味,“不是你说的吗?不要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我我、我是说了啊”,刘兆宇尴尬的看了一眼绍原,害怕被他冰冷的目光乱死,“但是北姐你这也太快了吧?”
“哦,可是这次虢国夫人是个熟人,还是你介绍给我的,我这不想着碰到了就是缘分?”
陈北的话让刘兆宇心里有些迟疑,三个人的朋友关系中,绍原最具权威,向来将陈北当自家妹妹,在英国的时候就护得跟什么似的,也最不喜欢他胡七乱八带着陈北瞎胡闹,听到这话他觉得自己要完。
当然,他没好意思戳破绍原眼睛里那二十层的滤镜,告诉他陈北有的时候比他还瞎胡闹,不是他带的。
“谁啊?”刘兆宇问。
“你自己看”,陈北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刘兆宇翻到虢国夫人那里,还真是个熟人,照片里的人也就二十出个头的样子,没有台上顾盼生辉的模样,目光冷漠又带着点面对相机的不适,但一张脸实在精致。
——池苑。
还真是个他介绍给陈北的熟人。
作者有话说:
宝贝子们久等啦~
阿呈再不回来,北北就要搞足够让他在醋缸里浸一年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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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等到戏台子上的戏演完第一幕时已经将近下午三点半, 是日头最烈的时候。
陈北想着透口气,拿了自己的烟盒往外走。
二楼长廊宽敞,地上铺着舒适的红波斯地毯, 高跟鞋踩上去深陷一片,陈北站在窗边上眸光微闪。
并没有多久包间里的绍原也跟了出来。
大抵是觉得外面稍热,他卷起自己的袖口,露出一截有力的小臂,指尖夹着根烟, 慢悠悠的走到陈北身边, 和她一块儿看戏园子外的绿植。
枭白的烟雾弥漫,又被窗外的热浪瞬间卷走。
留学期间, 陈北和绍原一旦有了压力时常一起找个地方透气,慢悠悠的抽烟, 盯着下面的景色发呆, 这是两个人相似的排解方式。
陈北留学期间在外表现得刀枪不入,用现在的话来说, 她像是有社交牛逼症, 对谁都能笑意吟吟, 一张漂亮的脸和健谈的社交技能,令她很轻易就能打开别人的心扉,可又能让任何人感受到她的不好惹和绵里藏针, 令人不敢轻视, 完美得像是个假人。
绍原是第一个看穿她虚伪表现的人, 因为他也这样。
笑容标准到露几颗牙齿代表什么意思,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 他都能控制妥当。
越有钱的家庭, 对子女在这方面的培养越重视, 从小到大都在教导他们礼仪仪态和为人处世。
绍原那时候是邵家内定的继承人,社交场合的表现力和处理能力几乎融进骨血里。
所以当时段位比陈北更高的绍原一眼将她看穿。
他以为她是哪家礼仪学的不到位的小姑娘,见了人装出一副老持稳重的模样,实际上处处是破绽。
可等真正认识了陈北才知道,她从小到大就没学过礼仪和为人处世,自由自在的长大,到了大学才勉勉强强开始入门,小半年就做到了这样的地步。
那时的绍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也不想知道,有远见的父母总会教与人为善四个字,绍原从小到大更是将这四个字融会贯通。
他在陈北快露馅的时候救过那么几次场,又不经意的提点过她几次,两个人像两只狐狸似的,心照不宣的保守着这个秘密。
后来就越来越熟悉了。
也越来越对对方没什么防备了。
陈北回国以来的事他听过不少,她身边那个人是周呈他也是知道的,不过他一直都对此没什么兴趣,陈北不提他也懒得问。
但是这一刻陈北看了绍原一眼,琢磨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憋着什么话想和我说?”
绍原掐灭了烟,有些想笑,也确实难得的眉眼弯弯起来,“我确实有些话想和你说。”
他娓娓道来:“我爷爷和我们这些新兴起的企业,向来都不爱和周家的人打交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北:“为什么?”
“因为周家人上下都很拧巴,端着一股民国遗贵的派头,看这个看那个都觉得是乡巴佬,土大款,并且因为周家人多,树大根深,而导致别人势单力薄的无法反驳他们的想法。”
“我见过周家那位老太太,她不像那样的人,老太太精明又锐利,但是偏偏纵容周家人这样顽固不化。”
“可是三年前周家从内到外都变了,这股派头再也耍不出来了,个个都夹着尾巴做人,连那副遗贵派头都再也没人敢摆出来。”
“知道点消息的都知道是周呈这个从前名不见经传的周家人干的,可是你知道这有多难得多狠的心吗?”
陈北眉头微蹙:“你到底想说什么?”
绍原:“我只是要告诉你,周呈在我看来是个很可怕很不好惹的人,我也是在见过周宁之后才把木呈的周呈和他联系起来,北北,你玩心重可以,但是你要知道周呈的可怕之处,不要轻易惹他。”
绍原并不知道陈北和周呈的过往,他只能看到陈北和过去一般,玩玩闹闹的和周呈到一起又飞快分开,提出的担忧是确确实实的,当然,以陈北的家世和手段他并不觉得陈北会有什么事,但他还是不希望陈北会和周呈那样的狠人对上。
更何况,依照绍原的角度来看,这更像陈北和周呈在木呈认识后看对眼了到一起,然后又分开,两个人还系着合作,他总得提醒一下她别把人惹急了。
陈北略一沉吟,在脑子里想了一下周呈和绍原话里的不同,心里堵得慌。
她确实到现在还是难以接受别人说周呈的不好,哪怕这个人是绍原也一样。
甚至她有些难以接受,圈内的人一个个的都觉得周呈可怕。
明明周呈是最好欺负的人。
陈北脑子里又现出了那天他泛红的眼尾和微颤的眼睫,像是被她欺负惨了似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隐忍和克制。
还是和高中一样,像颗银杏果一样清透,让人忍不住想无赖的亲亲他的眼睛再让他不要生气不要伤心。
可是那天陈北强忍住了这个动作,第一次见到周呈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绍原,不要再提他了”,陈北回过神来淡声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伤害我的人。”
绍原脸上难得的显现出些错愕,“你……”
“我很确信。”
陈北打断了他的话。
说完她又觉得兴致缺缺起来,摆了摆手,“你是不是被刘兆宇带跑偏了?也这么八卦了?”
“好”,绍原目光落在陈北的侧脸上,顺着她微微一笑:“不说了。”
但是多余的话他却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出来——你是不是对他信任过头了?
陈北从未在他面前甚至可以说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现过自己对一个人的信任。
她在过去的十年里像是有什么奇怪的忌讳似的,把自己的弱点藏得非常好,任何可能被人抓住把柄的喜好从不轻易外露,好好掩藏。
她好像什么都喜欢,又好像什么都不喜欢,令人捉摸不透。
可她现在却脱口而出周呈是她最信任的人,甚至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绍原眸光微闪,变得饶有兴味起来。
他怎么觉得,陈北和这周呈的故事可能不止于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