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木呈所涉及的领域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任何知识储备,但做下这个决定却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在她回国的前一天北鸣星就以她唯一大股东的名义与木呈的ceo和融资总监约定见面。
具体时间是在她回国后的第三天。
木呈科技所在的写字楼在二环的科技园里,过来接陈北的是个老熟人。
“陈北,好久不见”,李木子一边带着她往上走一边说:“第一次看到北鸣星投资人的大名时我还以为看错了。”
李木子与陈北是高中同班,那时便口才一流,长袖善舞,大学毕业后串联了周呈这个工科学霸一同创下了木呈科技,他负责企业运营,周呈负责产品开发,这是陈北在来之前所了解到的内容。
木呈的会客厅在二十八楼,窗明几净,往来的员工并不算多,木呈这几年因为芯片更新换代,扩张得很厉害,从一开始的一层大平层已经逐渐发展到了覆盖到写字楼上下三层的程度。
李木子的助理给陈北和她的秘书倒茶,几人落座后没有太多废话,就今天的主题直接商谈了起来。
陈北今天能直奔木呈早就做好了准备,她在陈氏摸爬滚打七年,最先知道的一个道理就是一锤定音。
她吃过无数次推拉的教训,越是重要的项目越不能拖,她早已习惯用雷霆手段定下所能定下的每一场合作。
“都是老同学我就不绕圈子了”,她抿了口温茶,示意秘书将自己所能为木呈提供的条件递给李木子,屋内响起李木子翻动纸张的刷刷声。
她淡声说:“向木呈新项目建立的子公司进行投资入股,我可以答应你们所要求的不参与这一子公司在产品创新上的任何决策,对于你们的产品我也没有任何参与的想法。”
“产品运营方面可以与我名下文创广告方面的控股子公司进行优惠合作,价格方面或许你可以慢慢和那头的高管商谈,达到最低成本的互利共赢。”
“股权划分我允许提高技术占股比重,子公司我控股百分之四十九,决定权在你们。”
这年头最怕的东西就是外行指点内行。
但大部分老牌投资机构都有自己的底气和傲慢,对于新兴企业的投资往往带有通过高额控股以掌控财务控制权、经营管理权以及人事任免权的目的,同时因为他们的强势,被老牌公司锁定后并不一定还会有其它投资机构继续前来主动进行投资,因为在评估后他们的竞争不占优势,这根橄榄枝也就没有递出的必要。而木呈被动请求或自荐必然招致更多不利于他们的投资条件,得不偿失。
这对木呈这样在发展高峰期的企业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此刻最需要的东西是对子公司的完全控制,以实现版图的平安扩展,不必埋下过高的隐患。
这些,陈北都可以给他们。
屋内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过了良久,李木子把文件合上,冲陈北笑笑:“贵司诚意我们可以看到,等今天和高层商讨后我再给你一个答复可以吗?”
陈北:“可以。”
李木子下意识多看了她一眼,女人眉眼灼灼,和高中时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一样的张扬明艳,那点高中的熟悉感瞬间穿越时间空间涌来,令他忍不住问:“你好像很有信心的样子。”
陈北晲他一眼,扬眉:“因为我自信在这个范围里没有谁能比我开出的条件更加丰厚。”
说罢,她似笑非笑的敲了敲座椅扶手,问:“我给你开完了条件,你们是不是也该和我好好介绍一下你们新产品的基础规划?”
李木子想着,来了,这句话终于来了。
公司负责产品生产与创新的是周呈,这么一句话,两个人心知肚明问的是周呈在哪里。
可事实是,他甚至没有告知周呈今天来的北鸣星投资人是陈北这件事,还偷偷把他支去开会,只想等着事情谈定后再和他坦白。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两个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了。
当年陈北和周呈是如何到一起,周呈有多珍惜陈北,甚至陈北抛弃周呈后周呈是个什么模样他全程围观。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冤家!一对冤家!
谈生意怎么可能让冤家站一块?那不得黄?
不过对这件事他也早有准备。
“我们的产品经理刘经理今天也在,他深知产品创新研发流程,一定可以替你解答大部分问题”,他露出标准的微笑,态度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招呼刘经理上前,顺便客气的给了陈北一摞资料,“不如你先看看?”
陈北眼底的笑意浅了些,却也没说话,只略昂了下下巴让身后的秘书和副总接过资料进行详细查看。
李木子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可见她没有继续往下提,也一时放下心来,继续刚刚的正事,与刘经理细细向她解释新产品的相关理念与功能。
时间过得飞快,会客厅的时针不知不觉指到了四,发出一声轻鸣。
陈北仰头看了一眼,李木子的助理小刘连忙给她端了碟精致小巧的提拉米苏和红茶过来。
“四点是公司下午茶时间”,李木子说:“陈总可以尝一下木呈厨师做的蛋糕。”
提拉米苏做得清郁香甜,红茶浓醇,该说不说,木呈伙食还是不错。
陈北半垂着眼慢悠悠的品,室内的正式谈话暂且被中场休息的闲谈取代。
可并未过多久,刚刚出去接其它甜品的小刘却突然急匆匆的走到李木子身旁低声说了些什么惹得他变了脸色。
陈北放下手中的陶瓷茶杯,磨砂质感的底座与黑木桌相碰发出一声轻响,在室内显得尤其突兀。
李木子下意识抬头看向她,却只能见到女人夹杂着浓厚玩味的桃花眼与略勾的红润唇角,像是只已然得逞的狐狸般与他对视。
他舔了舔唇,觉得这件事一定和她有关系。
刚刚秘书告诉他,周呈这个几百年都不一定来一次二十八楼见见客户的人,居然已经到门口了。
——
陈北在进入写字楼前,其实做了件很简单的事。
她向周呈发了自己的位置,依照周呈的聪明加上李木子今天对他近乎支开的行为很轻易就能猜到她究竟在写字楼的哪一层。
本来只是随手的试探,可她没想到,周呈真的来了。
大抵是刚刚参加完每周必要的会议,周呈今天的西装比上一次见更加一丝不苟,也衬得他整个人越发笔挺禁欲,看人的眸光透过镜片都带着几分冷冽。
男人站在门口,淡声说:“抱歉,我来迟了。”
陈北坐在沙发上,头略偏,几缕头发滑在颈侧。
逆着光和站在门口的周呈对视。
李木子心口一跳,打了个哈哈,介绍道:“这是我们公司分管产品研发的周总,刚刚有会议在身所以来迟了。”
陈北举着茶杯冲周呈轻扬,“原来是周总啊。”
她的语气轻缓,可念过周总两个字时却带着几分缱绻,像是带着周呈的姓氏在唇间绕过一圈似的。
周呈站在门口没动,镜片下的眸光幽邃,等着陈北的下文。
果然——
“后面假如确定合作,我可以和周先生谈吗?”
陈北十分坦然,眼底看不出半分心思,更看不出半分心虚。
室内一时之间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
不清楚情况的秘书和副总只觉得好奇,但从两个人见面就觉得有些尴尬的李木子已经开始在心里疯狂吐槽陈北这个小祖宗做事还是这么任性妄为,不嫌热闹大。
他凭借职业本能想着打个圆场,可站在门口的周呈却合上了门。
他凝视着陈北,只缓缓说:“我不负责这一块。”
“陈小姐要是想知道产品架构和使用的技术,那我可以和您说明。”
公事公办的语气,挑不出半点错。
陈北与他对视,勾着唇应得很快。
“好啊。”
周呈刚要开口,陈北却站起身接着说道:“不过今天大概没时间了,不然等李总确定合作了,挑个日子,周总拿着合同好好和我说一说你们的产品?”
陈北今天穿的高跟鞋,一身女士西装,长发利落的扎在脑后,站起身时恰好到周呈下巴尖。
周呈低头可以看到她妍丽的脸上含笑,正在等待他的回复。
明明是淡雅的女士香水在她身上仿佛也产生了侵略性,骤然过近的距离令周呈有一瞬间的头晕目眩,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令自己不至于失态。
“这……”李木子略微沉吟,实在很怕周呈说出什么话来惹怒了陈北这个小祖宗,恨不得变成他的嘴替。
产品进行研究生产在即,时间紧迫,实际上他也明白再找不到比陈北开出的条件更丰厚的投资商,说和高层商讨只是形式上走个过场罢了。
在李木子眼底,陈北现在就是一亮闪闪钱巨多的甲方爸爸,还是特贴心的那种!
但就在他要开口时,周呈到声音也已然响起。
他的金边镜框在灯光的折射下反光,几乎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有一句简短的“好”回荡在房间里。
第六章
等陈北走了李木子才略微松了口气。
他瘫在沙发上仰头看站在落地窗前的周呈。
这么多年周呈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腰杆笔直,沉默寡言,冷淡,除了公司里的事,几乎不怎么开口。
“你真的要接陈北这件事?”
周呈闻言回身看他,极其浅淡的“嗯”一声。
李木子顿时一屁股起身,双手合十,“那我可不可以求求你无论陈北对你提出多过分的要求都勉强忍耐,用最优良的态度对待我们未来尊贵的甲方爸爸,直到合同签完。”
周呈:“……”
被周呈盯着,想起自己瞒着他和陈北谈话,李木子有一瞬间的心虚,又默默放低了一点要求:“也不用你上赶着,只要别惹她不开心就行……”
李木子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周呈面无表情的脸,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一点强人所难。
可周呈却难得的、极其浅淡的轻笑了一声。
他抬手取下眼镜,抽出桌面上的一次性眼镜布擦了擦,眼尾仿若敛出一片潋滟波光,缓声问:“你为什么默认我一定会和陈北产生冲突?”
“这不是显而易见嘛,你当初”,李木子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突然反应过来正在戳周呈伤心处,声音小了一点,“你当初那个模样,我以为你应该这辈子都不想再见陈北了。”
陈北离开的那个假期,是李木子见过的周呈最疯狂的两个月。
他第一次见到周呈把情绪宣泄得那么彻底。
原本公认的好学生拎着酒和烟能在海边坐一整天一动不动,像座雕塑一样,李木子都怀疑他会不会随时准备在海浪打过来时跳进海里。
可后来周呈也确实跳进了海里,然后又浑身湿透的从海浪里爬出来,把眼镜和腕表丢去一边,躺在沙滩上盯着翻滚的云没有半点声息。
只站在他旁边都能感受到他莫大的痛苦。
周呈没有回李木子的话,他只转身继续看窗外,半垂着眸子点了根烟。
晚霞在天边铺陈,晕染得云层都散发出橘红的光。
不。
周呈在心底想。
他等待再见陈北太多太多年了。
哪怕现在再见她,那些令人痛苦的回忆便会伴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重新卷进五脏六腑,可他还是宁愿自虐一般踩着玻璃渣往前走。
——就和他过去一样。
-
年少的周呈一开始为什么会喜欢上陈北,他其实心里清楚。
陈北曾经是他遥不可及的梦。
他从未见过陈北那样鲜活的女孩。
周呈活得太一板一眼了,每天做什么事、看什么书、甚至连回家的时间都有严格规定,父母对他的管教像在管一只可以随意摆弄的宠物,甚至连周呈自己都快习以为常。
可他在看到陈北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女孩和他不在一个世界。
他第一次偷偷观察一个人。
年少的周呈可太喜欢陈北那个什么都不在乎,随心所欲的模样了。
他做不到的、不敢做的、不敢想的,陈北都做过。
他每天都在近乎贪婪的看她怎样笑怎样说话,几乎成为习惯。
半垂着的头,停留的笔尖下,是被陈北的侧影占满无法上交的试卷。
陈北一直坐在他身侧,两人却几乎没有说过话。
他见过她支着下巴和别的同学笑成一片,她会露出半张侧脸,红润的唇笑出来的弧度没有半点伪装,处处都是春光明媚。
他也见过她烦恼万千的抓乱一头长发,然后趴在桌子上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慢悠悠的写题,脚上还会轻轻打着节拍。
陈北不着调,但是她的背脊永远是笔直的,她从未向任何人折过腰。
周呈判断她是个骄傲的人。
她看似和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实际上从来没有把任何人放进心里。
冷漠、傲慢又鲜活,矛盾到极致,反而展现出另一种生机勃勃。
他看了她一年,才终于决定找一个恰当的幌子走到她身边。
这一年他看过了她无数种模样,他已经习惯了在人群中寻找她,静静的将她的嬉笑怒骂都藏进心里。
而一年后,他固执的站在陈北身侧,逼出了她所有的冷嘲热讽,却也令陈北逐渐熟悉了他的存在。
陈北高二有段时间很无聊,那时随口问周呈:“周呈,如果我追你,你会答应我吗?”
周呈刷题的笔尖微顿,眼底有一瞬间的迷茫,最终却在落日下偷偷红了耳廓,淡声说:“不会。”
陈北来了兴趣,追问道:“为什么?”
周呈那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对她太过了解,所以也更加了解她这玩闹式的追求。
他在等,在等陈北心底真的能有他那么一点点位置,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一定不顾一切的握紧陈北的手。
他愿意照顾她,偷偷使手段陪在她身边,就是想要这么一个机会。
她根本不用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