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全身心早已在叫嚣着朝她靠拢。
可等到后来周呈才发现,这些原来都是无用功。
年少的陈北心底从来就装不下年少的周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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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呈的结果来得飞快,没有过几天就将拟定的合同发来了北鸣星的邮箱。
中间需要扯皮的部分并不算多,毕竟双方目的一致,各自都进行了部分让利,以实现合作快速达成。
最终的合同终稿递交到陈北面前时已经到了五月末。
江南迎来了几场暴雨,摧枯拉朽的洗礼着长青的叶木和钢铁丛林,等到太阳再占据天际时温度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升高,连带着土壤里的气息都氤氲在了城市的各个角落。
陈北最终没有将签合同的场所定在木呈或北鸣星的办公楼,她选了另一个相对不那么正式的场合。
陈老爷子回国后在国外的那些老毛病像是一夕之间全好了,吃嘛嘛香,干什么都有股新鲜劲,这段时间迫不及待的接收故乡文化的洗礼,迷上了昆曲和苏剧,不止自己看还要强拉着陈北一起看,言之凿凿的说什么带她感受祖国戏曲艺术的魅力。
可实际上陈北从小到大,都在这里长大,听过的小曲比他这个老华侨多太多了。
陈北喜欢姑娘们的吴侬小调,哪怕是清唱都带着股婉转的妩媚娇俏,和周呈商定合同时也定在了城南的私人戏台。
当天是个晴朗许久后乍来的绵绵细雨天。
周呈进门时收起手中的商务黑伞,迈过门槛便已经听到了里头一唱三叹的吟咏曲调,丝乐声密集,唱的是千古佳话中的靡靡情爱。
陈北坐在戏台下,一身深黑绣白菊霜雪丝绒旗袍,脚下踩了双十二厘米的黑高跟,双腿交叠的坐着,后背惬意的靠在座椅上,微眯着眼抿了口茶。
动作随意且优雅,有股行云流水的畅意。
旁边的小桌上摆满了瓜果点心,还有个穿长袍的男侍应在一旁添茶倒水。
“坐。”
见他来了,陈北目光没有从台上移开,只用手指向对面的椅子,示意他落座。
周呈坐下后,一旁的侍应连忙给他倒了碗茶然后又站回了两人身后。
戏台子上今儿个演的是出《牡丹亭》,正唱到柳生丽娘相会,夜夜说笑惊动了石道姑这一节,哪怕下头只有两个观众,演员也演的尽心尽力。
周呈从小到大被迫看过的戏不比陈北少。
周母算高嫁进周家,那时学着周家其她妯娌看台戏,委屈着自己迎合他奶奶的喜好,连带的必定带上半大的周呈,教他循规蹈矩,用他讨人欢心。
周呈脸上没什么表情,按照看戏的规矩等这幕戏结束,抬了下眼镜边框,突然开口问:“陈小姐想要什么?”
陈北没有回答他这句过于突兀的话,终于肯托着下巴看向他的侧脸。
周呈右边眼角下有一颗泪痣,像颗点缀上去的星,与他整张脸结合得恰到好处,中和了几分他冷冽的气质。
“星星?”陈北下意识开口。
周呈骤然回过头,眼底带着甚至来不及藏起的震惊和无措,他放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冷声干硬的说:“别这么叫我。”
以前陈北过分喜欢叫周呈星星。
情到浓时这样叫他,哄着他陪她胡闹这样叫他,做错了事也这样理直气壮的叫他。
过去听的时候他有多意乱心慌面红耳赤,现在再听就有多难受讽刺。
“抱歉,我失态了”,周呈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不要再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来,“合同,你还有什么条件,可以明说吗?”
他太了解陈北了,如果不是还有别的要求,她不可能再单独约他出来。
陈北冲他笑了一下,并没有把他刚刚的失态放在心上,饶有兴致的说:“以前的事我做的很不对,想要补偿你,可以吗?”
“不用。”
周呈握茶杯的手略微缩紧,他略微抿了下唇,心口泛出一阵刺痛,眸光翻涌。
补偿。
为什么她能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个词?
周呈从来就不需要陈北的补偿。
“陈总有什么别的条件,可以继续开。”他强自平复下来,淡声说:“木呈很看重这次合作,会在承担范围内尽可能的满足您的要求。”
陈北替他补充,红唇轻扬,“除了要补偿你?”
周呈颔首:“是。”
她支着小巧的下巴,长久的凝视他,过了良久才轻声开口:“给我做两个月饭吧。”
周呈微顿,蜷了蜷指尖,尾指有一瞬的痉挛,半敛着眼睑缓缓喝了口茶掩盖自己眼底的情绪。
陈北,还是和过去一样会折磨人。
周呈过去,为陈北做过不止一顿饭。
陈北整个高中都是一个人生活,她并不算个会照顾自己的人,经常由着性子,饥一顿饱一顿。
周呈和她熟悉后看不过去,时常向他父母找个理由周末出门,去为她做饭。
数不清的周末,周呈在陈北的别墅里与她共同度过。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北北向阿呈发动了第一轮进攻,阿呈惨败。
我可太喜欢旗袍配西装了,老有那个韵味了!
第七章
陈北还在等周呈的回答。
实际上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悬念。
这样的要求,周呈无法拒绝的。
如何做一个傲慢又有分寸的甲方,陈北这么多年不要太明白。
她将最优质最适合木呈,其它任何一个老牌投资机构都无法同意的条件摆在木呈面前时,她就已经从被动地位转换到了主动位置。
这场合作也不再是供过于求的卖方市场,而是一个卖方锁定最佳买家的买方市场。
因为任何一个企业的驱利性都只会让他们选择最适合企业发展的方案,而她作为既定甲方,在底线范围内提出的要求,无论是李木子还是周呈都无法拒绝,只能接受。
“为什么?”
过了半晌,周呈才开口问道。
声音肉眼可见的哑了几分。
他看不透陈北在想什么。
假如陈北笑着说要补偿他像个掺了谎言的糖衣炮弹,那后面提出的要求更像她要达成目的特意拐离轨道的假动作。
她在诱骗他上钩,和过去无数次一样,并且令人无法拒绝。
“甲方有权力不回答提出条件的理由”,陈北回答的理直气壮,她晲了一眼周呈,笑意盈盈:“你如果答应的话,我今天就可以签合同。”
戏台上的戏进入了下一幕,石道姑要带丽娘离开,婉转的唱腔描出两个小情人之间缠绵悱恻的不舍。
台下的两个观众却陷入了僵持中。
周呈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子上,辨不清神色,一直到这幕戏结束了才缓声说:“好。”
陈北闻言勾唇,摆摆手让台上的演员不必再继续演了,身后的侍从又替两人酌满茶,然后跟着演员们一同退出。
刚刚还喧闹的房间骤然安静下来。
周呈拿出了李木子早就准备好的合同。
陈北接过,只粗略的扫过这份两个公司早已互相勘察过的合同,然后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周总,合作愉快”,陈北笑意盈盈的向周呈伸出手。
周呈盯着她白皙的手背,抬手与她相握。
“合作愉快。”
女人的手带着江南水乡的软,像块温良的玉。
这只手,周呈曾经握过无数次,带着虔诚和羞涩,不敢轻不敢重,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一般,一触即分却还是麻到他心口,连手肘都带了一分轻颤。
陈北眼尾轻挑,慢悠悠收回自己的手,“工作时间现在算结束,要不要再去吃个饭?”
她天生一张带着妩媚英气的脸,这样笑,像极了一只得偿所愿后的狐狸,神态与高中时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令人有几分恍惚。
“不用了。”周呈拒绝,强迫自己不要再将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半垂着眸子从公文包里翻出一份文件递给她,“五天后是子公司的成立仪式和新项目开启的日子,陈小姐是否要出席?”
陈北接过,点头:“当然出席。”
“好”,周呈淡声应好,“既然事情都谈完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陈小姐自便。”
说罢他抚平自己衣角的褶皱就要起身。
男人宽肩窄腰,站起来时被头顶的白炽灯打下的影子可以完全笼罩陈北。
“周呈”,陈北窝在椅子里没有动,仰头看他,眸光清澈,“我现在住在以前的别墅。”
周呈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沉声说:“好。”
然后再没有停留的朝外走去。
直到房间里再没有了周呈的身影,陈北才端起一旁的茶水重新抿了一口,眸光晦暗不明。
她捏了捏指尖,刚刚与周呈相握时的触感仿佛还残留。
心口的跳动没有加速。
情绪除了多几分愉悦也没有其它。
陈北微微蹙眉。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那样频繁的梦到周呈,她以为自己对周呈应该怀有很多旧情,那点儿苗头在重见他时瞬间飞窜出来,所以才会令那些过去的回忆也无法阻止的出现在脑海里。
可现在并不是这样。
哪怕和周呈两个人相处,这样暧昧的场景,她的心底除了多几分愉悦也没有别的波动。
陈北的思绪并没有停留多久,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
手机上显示着赵梦的名字。
上一次和赵梦见面还是在英国,她回国的前一晚。
是她主动找到了这位跟了她五年,主攻心理学并且成就斐然的老同学。
那时她仅仅见到周呈多照片就开始频繁的梦见他了。
陈北是个实干家,遇到麻烦只想快速解决。
是的。
她把这件脱离自己掌控的事当成一件麻烦。
当时赵梦对她说:“陈北,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多年的生活已经让你失去共情和爱别人的能力了?”
“你每天都在防备身边的每一个人,那些对你示爱过的,接近你的男人,你通通不信,怀抱着玩闹的态度,亦或者怀疑他们是你的伯父婶婶派来给你使绊子的工具人,到现在你都没有解除这样的状态,不是吗?”
陈北离开周呈后的十年,将自己伪装防备到了极致。
为了让自己保持情绪的稳定,她甚至常年成为赵梦的客户,每周都有固定的情绪排解时间。
她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她也不允许自己往上爬的路上,继承家产的路上有任何波折,说话、做事都怀揣着衡量利弊后的张扬。
到后来,她自己放弃了继承家产的机会。
可她还没有解除警惕他人的习惯。
这是赵梦对她的评价。
陈北接通电话,调侃道:“赵小姐,你的判断或许失误了,和周呈见面、相处,我除了开心一点,并没有别的情绪产生。”
赵梦的声音清冷,通过电话传来,像加了层塑料在两人之间般朦胧,语气里却不掺任何感情。
“你用什么去判断自己是否喜欢一个人?”
“靠单纯的心动和心跳加速吗?”
“可你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东西了,你应该考虑大脑蒙蔽你的情况。”
“你有没有想过,你能因为他产生一点愉悦,就代表你对待他是不同的?”
“是吗?”陈北懒洋洋的吐槽,“你不觉得你的判断像小学女生看到喜欢的男生看了自己一眼就开始脑补八百集偶像剧吗?”
赵梦:“……”
赵梦:“陈北,我没有在开玩笑。”
“对外界的情感反馈太过淡漠,这是你这么多年一直以来都在持续加深的情况。”她说:“过去你坚持进行每周的情绪调节我就很怕出现这样的状况想让你停止,可你拒绝了我。”
“现在你脱离了焦虑源,并且找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切入口,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在现在还不算太严重的情况下恢复正常的情绪。”
赵梦这个人向来都很冷淡,能掏心掏肺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是真的在替陈北着急。
陈北捏了捏眉心,正紧了一点,问:“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赵梦:“你自然的和他相处吧。”
“可以适量多做能让你产生愉悦情绪的事。”
“还有上次的问题,如果让你找一个能够让你完全信任的人去解决你的问题,你会选择谁?有答案的时候,可以告诉我。”
电话挂断后陈北坐在原地没有动。
赵梦的问题她暂且找不到答案,可她的要求陈北却知道该怎么做。
——做能够让她产生愉悦情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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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北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大的波折,哪怕到她上高中之前都是个生活幸福的孩子,父母和睦,家庭美满,唯一的问题是她的父母因为工作问题时常无法陪在她身边。
陈北的母亲陈若和父亲安阳从事考古工作,时常天南海北四处奔波,打电话不是在墓里就是在下墓的过程中,初中开始就时常丢下她交给阿姨照顾。
等到陈北上高中,那更是一年见不了几面,哪怕她打发走阿姨,开始一个人生活也不过是从长江头到长江尾的一通来电,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陈北高中那样的肆意妄为,一半来自于自己的性格,另一半只是单纯的想吸引父母注意。
可惜事与愿违,陈若从小在英国长大,从来不觉得孩子闹腾点是什么坏事,毕竟她自己从小闹腾到大,陈老爷子对她纵容颇多,所以对于班主任给她的来电向来只是好声好气的道歉,然后再打电话批评教育一顿陈北扣零花钱了事,只有很少的时间会和安阳亲自到校。
那段时间,陈北并没有别人想象的快活。
失望积攒多了,也会汇聚成难过和无趣。
可那时候周呈出现了,她烦他至极,她这样无法接受规矩束缚的人仿佛和周呈有着天然的鸿沟,年少的叛逆给好学生和坏学生划出分明的分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