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入戏——长街旧人
时间:2022-09-05 08:18:56

  可梁雯只在乎失而复得的戒指。
  将戒指捧在手心内,一寸寸地仔细检查。
  生怕哪里磕着碰着了。
  程铮霆注视着半凝结在伤口最下方的血珠。
  极为妖冶的一滴,却也足够孤独。
  “别再做傻事了,雯。”
  他半跪在地毯上,将双手叠放在她的膝头上。
  “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这句话程铮霆说得磕磕绊绊的,他从不擅长说好听的情话,就连真心话同样吐露得艰难,但只要一想到上一秒梁雯身处的险境,他就觉得呼吸困难,心脏承载着巨大的疼痛,而后程铮霆意识到,自己是不能没有梁雯的。
  即使她并不爱自己,即使她爱的另有他人。
  他失意又庆幸。
  梁雯将戒指缓缓戴回自己的无名指上,忽然抬手握住了程铮霆的手臂,下一秒就将指甲掐进了他手臂上的伤口中,问道:“痛吗,程铮霆?”
  原本已经凝结的伤口又渗出了血丝。
  他拧起了眉头,没有答话。
  “你以前经常这样问我,所以,痛吗,明白我当时的感受了吗?”
  梁雯仅用这一句话就表明了立场。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永不和解。
  当梁雯走出房间许久后,程铮霆才逐渐缓过神,他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伤痕,忽然暴躁地掀翻了面前的医药箱,他将双手盖在自己的面上,良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这是他早已知晓的答案。
  可亲口听梁雯说,总归会难受。
  梁雯依旧不被允许走出住所。
  与程铮霆的关系更是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淡状态,他们互不说话,沉默地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沉默地对视后又移开目光,沉默地在同床异梦,两人各怀心事,各有各的自尊和倔强。
  而近来程铮霆又不知道抽了什么风。
  忽然收走了所有移动电子设备,不让梁雯上网。
  于是在偌大别墅内,能陪伴梁雯的只有电视。
  她并不是有多喜欢看,但频繁换台也成为了打发时间的方法。
  午餐过后,梁雯照理窝在沙发上,机械般地按着遥控器,保持着相同频率,一个接一个地转台,忽然,一栋老式建筑起火的画面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冥冥之中,心底里好像出现了一个声音,蛊惑梁雯又转回了频道。
  弥斯精神疗养院意外失火。
  新闻标题足够简单醒目,吸引人注意。
  到达现场的白人记者站在铁门前,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建筑物,背景音里充斥着各种嘈杂音和人声,记者神色惋惜地正在进行播报,“疗养院火势过大,消防员们无法进入搜寻人员,据悉知名青年导演昂德·波臣也被困其中,现下情况不明,更多后续资讯请继续关注……”
  手中的遥控器猛地掉在了沙发上。
  微微弹动了两下,连闷响都没发出来。
  梁雯突发了一场耳鸣。
  尖锐连续的哨音在颅脑中旋转。
  全世界寂静到只余她狂烈的心跳。
  这一个下午,梁雯都没有再换过一次台。
  直到最后一条相关新闻播报完毕,她还在愣神。
  假意的镇定并不能阻挡悲伤。
  她的眼眶迅速湿润,却落不下眼泪。
  原来人在面对巨大的悲痛时,所有感官都会变得迟缓,整个人好似被抛进了无极空间中,身体上的任意一处都不再受自己控制,大脑在这个时刻尤其喜欢开玩笑,梁雯只想用无尽的眼泪痛痛快快地淹没自己的神志。
  可她真的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过。
  无法哭泣,无法失去理智,她在被动承受悲伤。
  记者的声音好像还在她的耳中循环着。
  “历经三个小时,所有明火都已被陆续扑灭,消防员们立刻进行了搜寻活动,但根据消防队长的陈述,未及时逃出的人员生还几率并不大,但他们还会继续扩大范围,包括昂德在内的所有人员暂被定为下落不明……”
  弥斯疗养院的建筑构造异常老旧。
  几乎全木质的结构给火源提供了很好的燃烧条件,再加上地区性的长时间干燥无语,火势一起几乎就是不可挽回的结果了,虽然记者和救援人员说得委婉,但根据现场拍摄可以看到,整个疗养院已经变成了一摊焦黑的废墟。
  宣布死亡者名单,只是时间问题了。
  在程铮霆回来前,梁雯默默关掉了电视机。
  之后的几天里,梁雯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程铮霆好像就是觉得她哪里有些不一样了,是隐隐的那种,具体也说不上来,他想了又想,甚至把这几日自己与梁雯的相处细节反复揣摩了一通,也没有什么收效。
  程铮霆便以为梁雯只是在家里闷得有些厉害了。
  所以在她提出想去医院看看叶栩时,程铮霆立刻就答应了。
  第二天的下午,他陪同梁雯去了医院。
  叶栩住在高档病房内,全天二十四小时都有智能设备监控生命体征,无须担心任何突发状况,梁雯站在病房门口,遥遥望着病床上消瘦到两颊凹陷的哥哥,只觉得陌生,甚至忘记了要走进了。
  主治医生提醒梁雯可以陪病人说说话。
  虽然他不一定能听见,但总归是一种常规办法。
  程铮霆不放心留梁雯独处。
  正犹豫间,却没听见她有赶人的意思。
  于是程铮霆便厚颜无耻地留在了房间内。
  梁雯探视的时间并不长,甚至极为短暂,她安静地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仔细瞧了瞧叶栩沉睡的面容,替他拨开了额前留得很长的头发,迟疑一瞬后,梁雯轻轻握住了他温热的手。
  她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临走时,梁雯替叶栩捻高了被角。
  “以后你再想看你哥哥,提前跟我说……”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别墅中,程铮霆正脱着西装外套。
  这个妥协是他在回程车上新想出来的,梁雯自始至终都还是那张冷淡脸,没有表现出任何见过亲人后的喜悦和安心,情绪沉重得好似有沉重的死气笼罩在她的身上,不说话就是精致且无生命力的偶人。
  程铮霆不得不开始反思。
  可能是因为真的关了梁雯太久了吧。
  他觉得再过阵子,也能放梁雯出去走走。
  但必须要有他的陪同才行。
  “有什么事想同我说吗,程铮霆?”
  梁雯好像对这个恩赐的条件并不太感兴趣,反而没头没尾地问出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她立在距离程铮霆几步开外的梳妆台边,瘦削的身子整个被笼罩在窗帘投下的阴影中,披散着黑色长发,像极了阴森女鬼。
  程铮霆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打起了马虎眼。
  “没有啊,为什么这样问。”
  梁雯迈开脚步,逐渐靠近,最后停在他的面前。
  “我再问你一次,真的没有吗?”
  程铮霆轻笑了一声,足以表明他的答案了。
  下一秒,他只感觉胸□□发出刺痛。
  低头看去,程铮霆的眼中渐渐被不可置信占据,一段锋利的金属条扎进肉里,鲜血一点一点滴下来,甚至还在不断往里推进。
  梁雯满脸平静,手上用尽了全力。
  是要将程铮霆置于死地的力气。
  程铮霆把房间内所有尖锐的东西通通收走了,这面目全非的东西本来是个镯子,不知道梁雯用了什么办法,将它搓得细且尖,成了伤人的利器。
  一直被她好好地藏在妆盒的最底部。
  “昂德死在那场火灾里了,是不是?”梁雯狰狞着面孔,满眼都是滔天的恨意,“你还真打算这样一直瞒下去,是指望我逐渐能把昂德忘掉,还是往后你又会给我编一个怎么样荒唐的理由呢?”
  有惊诧从程铮霆的眼中划过。
  他没想到梁雯已然全知道了。
  “这场火灾是不是也跟你有关系,你怎么始终都不肯放过他呢?”梁雯目光凌厉,不肯放过程铮霆面上丝毫的微表情,想要尽数洞悉他的心虚和不自然。
  程铮霆猛然握紧了梁雯的手。
  “难道我在你的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胸口上的伤在两股抗衡的力道中被撕扯得更开。
  鲜血一滴一滴砸下去。
  地毯上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坑洞。
  梁雯望着程铮霆眸中的心痛,忽然笑个不停。
  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好似在嘲笑程铮霆的天真。
  还是一派天真的愚蠢。
  “不然呢?”
  程铮霆的脸色疼到发白,但他还是稳住声线,一字一句对梁雯说道:“是我……是我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不是他昂德……我已经尽力去弥补了,就算是再冷的一颗心,也该被焐热了吧……”
  本来不说这句话还好。
  梁雯闻言,忽然前所未有的暴怒起来。
  “程铮霆!你把我一辈子都毁掉了你知道吗!就在我好容易摸索到一点光亮的时候,我都快要释怀了,放下来,就要走出去了,可你又该死地出现了!又一次夺走了!这种陪伴,这种弥补,难道不是纯粹因为你愧疚吗!”
  他真的太天真,太愚蠢。
  愚蠢到那么轻易就相信梁雯能抛下从前的所有,可以跟他和好如初,既往不咎,从头开始,愚蠢到以为自己惺惺作态施舍些好处,就能掩盖住曾经犯下的那些罪行,就能成为被别人歌功颂德的大善人。
  “就连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你也要剥夺走。”
  梁雯挣脱开了程铮霆的手。
  她知道这点伤不足以置他于死地,她也没打算真要他的命,因为他成为杀人犯是不值得的,只是希望他疼,希望他痛苦,起码能感受到她千分之一的煎熬,梁雯想让这个无比自大的男人明白。
  他不是万能的造物主,不能挽回任何从前的过失。
  当天,程铮霆发疯似的砸了房间内的一切东西。
  最后嘶吼着,无力地跪倒在梁雯脚边,双眼骇红。
  “这一下,能算我偿清一点了吗?”
  梁雯没有理会他。
  程铮霆只找了家庭医生,对伤口进行了简单的缝合,同时警告了全屋上下的人不准声张,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大家恨不得变成哑巴、聋子、瞎子,全都垂着头,将嘴巴闭得紧紧的。
  自此之后,别墅内的气氛更加古怪。
  管家和佣人们脚步匆匆,只专注于手头事。
  而程铮霆好像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编制好的一场美梦中,不管梁雯愿不愿意、理不理会,他相较于从前变本加厉地施加好意,只要梁雯稍皱皱眉头,程铮霆便故伎重演,亲自塞刀子到梁雯手里,一副由她泄愤的模样。
  他是真的疯了,痴魔了。
  梁雯回回都要充满厌恶地甩开他的手。
  程铮霆还是不允许梁雯出门。
  同时更加细致地检查收缴了所有可能成为利器的东西。
  水火不容暂时被包裹在平静之下。
  但总有冲破束缚的一日。
  这天下午,程铮霆去了公司,佣人们待在各自该待的位置上,梁雯拿好换洗衣物,神色平静地交代管家,自己想安安静静地泡个澡,这期间别让其他人上楼下楼地随意走动,免得发出动静搅了兴致。
  管家赶忙答应下来,一点不觉稀奇。
  下午泡澡已经成了梁雯新近养成的习惯。
  这一周多,她每隔一天都要来一次。
  从未有过什么意外发生。
  所以管家放松了警惕。
  梁雯走入浴室内,轻轻拧动锁扣,将门牢牢反锁住。
  浴缸的水声足以掩盖掉刻意放轻的响动,热水的白汽在浴室内蒸腾升空,刚被打开的小小化妆镜立刻蒙上了一层薄雾,梁雯将其沉在半满的洗手池中,用衣物裹住手指,直接在水里头磕碎了镶嵌好的镜子。
  她挑出稍大块的碎片,放在了浴缸的边沿上。
  不一会儿,热水就放满了。
  梁雯和衣坐进浴缸中,调整好了坐姿。
  被拿起的镜子碎片中,映出了她的一双眼睛。
  没有那么多伤感,反而平和又释然。
  碎片的边缘足够锋利,从皮肤上划过时只有一点点的凉意,还好刚刚溢出人体的血液是温热的,浸泡身体的水温也是足够高的,体温暂时不会因为失血而过快地流失,因此不会加速痛感,现在只是麻麻的,微微刺疼的。
  血液如断了线地珠子,滚进清澈的水中。
  晕开了一簇簇的红色花朵。
  梁雯将手腕沉进浴缸中,缓缓阖上了眼睛。
  她的内心没有那么多的恐惧,反而隐隐期待着。
  就像理论物理学家Lawrence说得那样,其实分别也没有那么可怕。当我们氧化成风,就能变成同一杯啤酒上两朵相邻的泡沫,就能变成同一盏路灯下两粒依偎的尘埃。宇宙中的原子并不会湮灭,而我们,也终究会在一起。
  她只希望,自己还能追得上昂德。
  泡在一池血水中的梁雯,美丽、静谧又破碎。
  当程铮霆撞开门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梁雯!梁雯!”
  他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浴缸边,将昏迷不醒的梁雯从里面捞起,一浴缸的水已然变得微冷,但梁雯的手臂和脸颊更是冷得厉害,早已不是人体正常的温度,手腕上被泡得发白的伤口深深刺痛了程铮霆的眼睛。
  “赶紧叫救护车!”
  他六神无主地吼叫着。
  程铮霆将梁雯紧紧搂在怀里。
  他这次是真的无措了,真的害怕了。
  甚至陷入了痛苦的自我怀疑,觉得如果当初他与梁雯拥有一个更好些的初遇,是不是能被梁雯这样深爱着、这样愿意牺牲的就不会是昂德,而是他程铮霆,不过最可惜的是,世界上从不缺任何假设的如果。
  但每一个如果,都意味着不可挽回的定局。
  梁雯睁开眼后,看到的是一片纯白。
  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原来天堂真的是白色的。
  而后四处转动的视线便落在了吊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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