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债——小鱼卷
时间:2022-09-05 08:20:55

  “嘶,”谢容珏耳侧的珠子晃动了一下,语气很淡,“何必这样大费周章,今夜风寒,让他在外面吹吹风,酒醒得反而更快。”
  白蔹不敢多言,只斟酌了一下措辞,问道:“那世子,我们现在是……”
  谢容珏手指在脸侧点了点,像是思忖了片刻,“那就先去别院一趟。”
  *
  盛京的仁明巷大多都是达官贵人府邸所在,能出入其中的,要么就是富甲一方的商贾,要么就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里寻常并无百姓来往,就连洒扫的役人衣着是上等布料所制,寻常时候也只有装点精巧的马车驶过,就连地面上的砖都是兖州官窑之中烧制出来的上等货。
  谢容珏的私宅就在此处,购置这处宅邸的时候,京中不少人也在背后议论,这镇国公府果然是数一数二的世家,主宅雕梁画栋,处处为景不谈,还能在仁明巷如此大手一挥地为世子爷买下一处私宅,当真是世家风范。
  谢容珏刚刚踏入客房,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他皱了皱眉,随着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客房内的窗户瞬间洞开。
  原本伏在桌上,醉得有点儿人事不省的楚蕴和瞬间被冻得一个激灵,还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就含含糊糊地道:“给本公子把窗户给,给关上!你们家世子呢,怎么,怎么还不回来见本公子!”
  谢容珏哼笑一声,抬步靠近,“楚二公子今日大驾光临,还如此失态,到底是所为何事?”
  今天这一个两个的都是醉鬼,谢容珏的耐心一向都算不上是很好,更遑论是对待醉鬼。
  听这语气,大概如果楚蕴和酒还是没醒酒,就准备把刚刚小厮倒的醒酒茶泼到楚蕴和脸上去。
  楚蕴和支起身子,瞪大眼睛看了在自己面前的人几眼,才终于像是辨认出来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般,然后打了一个酒嗝。
  “原来是谢兄回来了,小弟在此……等你许久了,你们家的役人刚开始还不愿让我进去,要不是小弟我,嗝,聪明,恐怕到现在,到现在还在外面,吹,冷风呢。”
  白蔹在外面能听到楚蕴和这断断续续的话语,实在忍不住想:楚二公子实在是太高估世子的善心了,恐怕若是世子刚刚在别院中,现在楚二公子还当真在外面吹着冷风呢。
  “这个,我原本也不想深夜前来叨扰谢兄,其实,”楚蕴和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但是小弟实在困惑,额,心中难解,这才前来冒昧,造访。”
  楚蕴和晃了晃头,像是醒了几分酒意,说起话来也顿时清楚了不少。
  “谢兄好像从来都不为风月所扰,可是小弟我想不明白,明明云想楼中的莺儿姑娘如此心慕谢兄,既是清倌之身,又是美人恩,可是我与谢兄相识许久,都未曾见过谢兄对哪位姑娘另眼相看。”
  来这里说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话。
  谢容珏耐心告罄,刚准备让人将楚蕴和丢出去,却突然听到楚蕴和低低地说一句:“谢兄,我要成亲了。”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谢兄生来并不入风月事,自然也不知晓心有所属却要另娶旁人的滋味,当真洒脱。”
  他这句话,不知为何,突然让谢容珏想到了赐婚的圣旨刚刚到镇国公府那日。
  圣上赐婚原本应当是喜事,但是传旨的内仕念完圣旨以后,镇国公夫妇两人脸上都是勉强挤出来的笑意,府中上下也并无一丝喜悦之情。
  也是。
  当今圣上身体并不康健,年初那场大病几乎是太医院将圣上从阎王手中给抢过来的,一连两月都是太子代为监国,之后也一直缠绵病榻,早朝也只是偶尔出面,大多时候都是太子处理。
  虽然明面上不说,但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今上恐怕也早就已经是病入膏肓,不要说是面见臣子,就算是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想要面见,都不得通行。
  而这位九公主,除了圣上的宠爱,其他的,一无家族,二无母妃。虽然明面上是盛宠之至,但是实则除此以外并无其他,京中的人都是人精,哪有不明白其中利害关系的。
  所以在镇国公夫妇眼里,自然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亲事,可是即便如此,圣旨已下,也断没有再收回成命的道理。
  他那位向来恪守礼教的娘亲,也难得前往了拂江院,看着那时坐在逐月亭中的谢容珏,大概原本想要教训他几句,但是还是勉强压下了怒意,只冷声道:“圣上赐婚于你和九公主,婚期定在八月廿三,我知晓你向来行事不忌不服管教,但是这件事是圣意,你就算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娶不娶,娶谁,其实对于谢容珏来说,并无什么所谓。
  所以他现在看着面前的楚蕴和,其实并不能理解,到底人为什么会为这些事情所扰。
  “谢兄娶九公主殿下的时候,”楚蕴和喃喃,“到底又是什么心境呢?”
  什么心境。
  洞房花烛夜他只踏入一步,宾客的喧嚣与他并无关系,他并不喜欢屋中焚香,而那日拂江院中却全都是往人感官里灌的气味,混合着喜烛焚烧的味道,这满室的旖旎氛围之中,沈初姒坐在其中。
  谢容珏曾听其他世家子弟讲过亲历洞房花烛夜时,大抵都是欢欣的,可是他从赐婚当日至今,却从未有过一丝欢欣。
  他神色淡漠地缓步进入寝屋内,抬手挑了喜帕,也只记得这位九公主殿下姿容出众,坐于一室红烛旖旎之中,正在抬眼看着他。
  其实那位九公主殿下瞳仁很像是他从前在手中把玩的黑珀,没有点儿杂质,那时眼瞳中倒映着身穿喜袍的自己,还有这满室的红绸。
  可是四目相对之际,谢容珏心中并无半分波澜。
  谢容珏生来薄情,以往在云想楼中,想要近身的姑娘家并不少,其中自然不乏生得花容月貌眼眉含情的,就算是身处香腮云鬓中,他也从来都没有半分怜香惜玉过。
  所以自然,也从未懂过那些寻常的世家子弟,到底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姑娘家而酩酊大醉,惹来诸多纷扰。
  “楚二公子若是当真并不想娶,”谢容珏看向在自己面前的楚蕴和,“不如现在想想对策,也好过在这里和我诉衷肠。”
  楚蕴和听见这话也不恼,反而笑了笑。
  “还真是绝情。谢兄行事肆意久了,镇国公和国公夫人又管不住你,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处,也罢,只是我还是不信。”
  “不信什么?”
  楚蕴和看着在自己面前的谢容珏,语气很是肯定。
  “虽说谢兄生来薄情,但是我并不信有人天生断情绝爱。我断定谢兄迟早也会遇到进退两难的风月事,没有人生来就不会动情,谢兄也迟早都会遇到让你顿悟风月难涉的那个人。”
  楚蕴和言之凿凿。
  谢容珏哼笑了一声,“那就,承楚二公子吉言了。”
  看这意思,就是并不相信了。
  楚蕴和定神看了看谢容珏,“其实我观谢兄面色,眸中含水,多半就是红鸾星动了,所以我猜谢兄遇见的那桩风月事,就在不远之后了。”
  风月之事难解,谢容珏从来都不相信自己会湎于其中。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只听到有人在和门外的役人交涉,谢容珏知晓多半是楚家家丁前来找人了。
  楚家家教严苛,从来都不容许家中子弟在外留宿,从前楚蕴和与他们前往云想楼的时候都是乔装打扮后的。
  而楚家,不要说是出入风月场,甚至就连醉酒都是不许的,今日楚蕴和这样行径,如若是被带回家中,多半是要被惩戒了。
  楚蕴和被前来找他的家丁接走的时候,还在看着无动于衷的谢容珏,很是有几分着急地道:“谢兄你信我,可以早些做打算,我当真会观面相的!你的面相分明就是红鸾星动了,我没有骗你!”
  谢容珏置若罔闻,只拿出之前那枚铜板,随手一抛。
  他刚想摊开手看看,原本守在门外的白蔹却突然在此时进来,朝着谢容珏行了一个礼。
  白蔹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世子,楚二公子已走,那今日……还回府中吗?”
  谢容珏没应声,先是摊开自己手中的那枚铜板看了看。
  黑色的铜板边缘散发着些微金色的光,此时正静静躺在他的手心之中。
  ——凶。
  他想到昨日夜深沈初姒在书房之中留下来的那点儿香味,飘散在屋中,持久不散,即便是被冷风灌过,却仍然好像是萦绕在鼻间。
  谢容珏眯了眯眼睛,他从来都不相信什么所谓的面相,手中的铜板也只是随便抛着玩玩,凶吉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所谓。
  那点儿一时兴起之心,好像也同样的,并没有什么必要。
  “不回。”谢容珏语气凉薄,“今日宿在别院。”
 
 
第6章 
  拂江院原本在国公府内,算不上是什么出挑的院落。
  大概是之前因为公主下嫁,所以才在大婚前临时置办了些物件,有些并不适宜,搁置在其中反而看上去十分不妥。
  沈初姒在这里住了月余,不仅将院中上下重新修葺了,还将院中布置了一番。
  之前种下去的栀子长得极好,虽然昨日看着还有有点儿蔫蔫的,但是今日就已经变得葱茏繁茂,长势喜人。
  当日成亲的时候,沈初姒原本在院内的松木下面埋了一坛酒,现在那株松木已经被移走,只能埋在新的树下了。
  沈初姒用帕子擦净酒坛上的污垢,纤细的指节上也随之沾染了一点儿灰尘,她却没有多在意,拎着酒坛准备找一个妥当的地方埋进去。
  “殿下何必自己做这等事,”梨釉站在一旁,想接过沈初姒手中的酒坛,“平白脏了手,况且外面风寒,殿下一向畏寒,这样的事奴婢来做就好。”
  沈初姒手略微一避,只道:“无事。”
  梨釉自然也知晓沈初姒酿酒一事从未假手于人,刚想再劝几句,但是话到嘴边了,终究还是没有再开口。
  旁的人或许不知道,但是跟在她身边的梨釉自然是心知肚明,沈初姒看似性情无争温和,但是实则认定的事情很少改变,很是执拗。
  这坛酒从三年前就已经埋在绛月殿外的桃树下,殿下从宫中出嫁之时,也没有忘了将这坛酒带过来。
  在沈初姒刚刚埋好酒的时候,原本站在门外的役人突然小跑着上前来禀告道:“殿下,宫中……来人了。”
  沈初姒原本拿着梨釉递过来的帕子净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上的帕子霎时间滑落在地,垂眼看着面前禀告的役人,反问道:“宫中?”
  她在宫中并无什么关系亲厚的人,无论是兄长还是姐妹,都只是泛泛之交,她在镇国公府月余,也从来都没有宫中来人。
  唯一有可能派人前来的,只有可能是当今圣上。
  “是,殿下,是宫中的人。”役人回,“是侍奉在陛下身边的常公公,现在正在院门外候着。”
  常安和是跟在今上身边的大太监,现在圣上身体欠安,几乎不见外人,常安和也几乎在乾清殿内闭门不出,生怕沾染到了外人的气息冲突了圣体,现在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沈初姒不敢再细想,压下心中突然涌上来的一点儿慌张,“先让他进来。”
  常安和手中拿着拂尘,却没有穿极为显眼的衣物,想来今日这般出行,也是为了避人耳目。
  他这样的衣着看上去就和宫中寻常内仕并无二样,并不引人注目。
  他看到沈初姒,先躬身行礼道:“殿下安康。”
  “公公免礼,”沈初姒并没有在意这些虚礼,虚扶了一下以后问道:“公公时常侍奉在父皇身边,很少远离,今日怎么前来国公府了?父皇身体好些了吗,我可以前去看望父皇了吗?太医院那边怎么说?”
  常安和也算是看着沈初姒长大的,现在看到沈初姒嫁为人妇,成亲当日自己和圣上却又没有出席的时候,实在是万分感慨。
  圣上意识清醒之际,也在常常念叨着这件事,但这场婚事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没有赶上。
  “圣上近来身体好转了几分,虽说还是不能下榻,但是现在已经见人了。”
  常安和笑了笑,“所以今日奴家也是为了此事而来,之前殿下大婚,圣上因为病情,并未能前往,之前的三日回门,殿下和驸马也未曾按制回宫,此事多少抱憾。”
  “前些时日圣上身体好转,周太医好好调理了一段时日,才终于得了准许可以见人,圣上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见见殿下您。”
  常安和抚了抚手中的拂尘,“明日殿下和驸马就去一趟乾清殿吧,圣上前段时间昏睡不醒的时候,口中也在常常念着殿下的名字。”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然后招手让身后的内仕过来。
  只见那个看上去很是年轻的内仕怯怯地看了一眼沈初姒,然后很快地就低下头去,将自己手中精致的食盒举过头顶。
  声音也带着一点儿颤音,“奴,奴才见过九公主殿下。”
  常安和笑了一声,怀中的拂尘换了一个方向,朝着沈初姒道:“这小奴才才当值不久,今日原本想带他出来见见世面,谁成想实在是不中用,见了殿下连说话都不利索。”
  常安和抬手将那位小内仕手中的食盒提起,笑着对沈初姒道:“圣上知晓公主殿下喜爱这些吃食,特意让御膳房做了,给奴才带过来。虽然之前殿下成亲,圣上拨了几个善做糕点的御厨到镇国公府,但是寻常世家贵族不比宫内,有些少见的食材,宫外没有。”
  梨釉接过常安和手中的食盒,低声道谢。
  常安和手中拂尘动弹了几下,连称不敢,“哪里哪里,能给殿下来说这些,应当是奴才的福分。”
  京中对沈初姒的传言有真有假,只唯独得圣宠这件事,并无一个人质疑。
  哪怕是圣上沈兆现在缠绵病榻,常安和前来镇国公府的时候,圣上也不忘叮嘱常安和带了沈初姒喜欢的点心过来,在情意淡薄的皇家之中,当真算得上是独一份的荣宠了。
  沈初姒生母早逝,自幼就养在并无子嗣的令贵妃膝下,只是她还年幼的时候,令贵妃就被诊断出有孕,虽然令贵妃并不曾苛责过她,但是沈初姒和这位养母的关系也确实说不上是亲厚。
  更何况,令贵妃生的也是一位公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