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永福的脸色因为剧痛而苍白,额边还有冷汗,虽然生得几分凶相,但是现在说出这话的时候,确实多了几分可信。
谢容珏饶有意趣地看着站在厅中的扈永福,挑了挑眉毛。
“此事千真万确!若不是这娘们先行闹事,”扈永福咬了咬牙,“小人又怎么可能敢在云来赌场胡来!实在是她欺人太甚,小人的手臂恐怕是没有半年数月的,绝不可能恢复如初!”
扈永福说完,环顾了一圈场内的人,“在场的各位兄弟们也都看清楚了,我的这条手臂确实是被站在那里的小娘们给折断的!此事不敢有半分欺瞒世子爷!”
被扈永福看到的人具是避开视线,厅中也在此时稀稀拉拉传来几声应和声。
扈永福避重就轻,姿态诚恳地接着道:“世子爷莫要看那个丫鬟长得娇弱,但实则力气大得惊人,这两个人想要见世子爷还不知道打得到底是什么主意!”
“哦?”
谢容珏垂眼看向站在一边未曾言语的沈初姒,“那这位……姑娘似乎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扈永福听到此话,揣度谢容珏多半是和那个小娘子并不相识,心中暗喜,之前并没有想到谢容珏居然会出面处理此事,幸亏他在刚刚心生一计,现在反将一军。
他这么想着,又去看了看站在原地的沈初姒,难忍地舔了一下嘴唇,吞了一口唾沫。
只是可惜了这么个相貌,这位世子爷虽然时常出入风月场,但是听闻也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这么个美人落在谢容珏的手中,恐怕也是讨不到什么好。
沈初姒之前听到扈永福的话的时候,面色丝毫未变,倒是在谢容珏开口的时候,略微抬眼。
“我相信世子自有判断。”
谢容珏听闻此话的时候笑了一声,缓步从木质楼梯上走下,周边的人一一为他让道。
他走到沈初姒的面前,因为身量极高,所以只能略微俯着身。
“这么信任我?”
谢容珏姿态懒散,靠近沈初姒的时候,那股香味又顺着她的脖颈传过来,他这个视角轻而易举地就能看到沈初姒颈后那点儿肌肤,被灯光一照,犹如暖玉一般。
他视线很快就错开,只是现在靠在沈初姒身前的模样,却又实在带着一点儿暧昧。
“这是自然。”沈初姒连退避的意思都没有,“我自是相信世子,会还我一个……公道。”
谢容珏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九公主殿下,哪里轮得到他来主持公道。
他并不知晓沈初姒今日来这里的意图,但是他怎么想也该知道,那个扈永福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沈初姒身边的丫鬟活生生折断了他的手臂。
实在是有意思,居然敢在这里闹事。
谢容珏起身,走到了扈永福的身边。
他的脸上仍然是带着一点儿笑意的,视线在扈永福断掉的手臂上停留了片刻,“所以,你刚刚动的,就是右手?”
“世,世子。”扈永福脊背倏地窜上来一股寒意,“小人,什么右手,小人刚刚可没有动手!分明是那个丫鬟先行折断了小人的手臂,世子可千万要明察秋毫!”
“胡说!”终于有旁观的人实在是看不下去扈永福的睁着眼睛说瞎话,“世子,此人是盛京城中有名的地头蛇,时常欺男霸女,仗着家中有个做侍郎的姐夫,在盛京城内横行霸道惯了。”
“分明是这贼人见那位姑娘生得姿容出众,一时被美色所迷,想要上去辱没那位姑娘,这才被那丫鬟断了手臂!现在还在世子面前恶人先告状,实在是可恶!”
谢容珏的手指触碰上扈永福的另一只手臂,反问道:“被美色所迷?”
他的指节略微一个用力,骨节清脆的响声顿起。
谢容珏微笑着提醒,“色字头上一把刀,你也长到这个岁数了,怎么就还不明白,有些人……可不是你能碰得了的。”
谢容珏的力道远远比之前的梨釉更大,扈永福只觉得自己的左臂好像是被捏碎了一般,骨头摩挲着皮肉,痛意霎时间就蔓延开来,让他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并不知晓这位世子爷为什么临时转意,只是想到之前谢容珏在沈初姒面前停留的时候,自己的心中就隐隐有点儿不安。
这种不安来得无缘无故,分明他知晓这位世子爷并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
可是他又深知男人皆有劣根,世间哪有男人不偷腥的,那个小娘子生得容貌出众,虽然只是站在那里,但还是惹得自己这种常年出入烟花之所的人亦生出了心思——
那位世子爷就算是也同样生出了这种心思,好像也并不奇怪。
看来被美色所迷的人,确实是不单单他一个人。
蒲双带着李叔前来这里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的一幅局面,偌大的赌场内一片狼藉,沈初姒站在其中,面色倒是与如常无二,而谢容珏则是一脸笑意地将面前的人的手臂生生折断——
蒲双未曾见过这位世子爷这般模样,压住喉间的一点惊呼,快步走到沈初姒的身边。
“殿下……”蒲双迟疑,“现在这是?”
“蒲双姐姐刚刚不在,你是没看到那个人竟然打上了殿下的主意,”梨釉心直口快,“而且还当着世子的面信口雌黄,世子也算是帮着殿下报了仇,不然这人的另外一只手臂,也要被我废掉的!”
“打殿下的主意?”蒲双掩唇,上下看了看沈初姒,见到她并无异样才放下了心,“这青天白日里居然有人如此嚣张行事,幸亏殿下带了梨釉出门,不然现在实在是——”
蒲双止住了话意,不敢再往下细想。
从前在宫中的时候,何曾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就算是再色-欲熏心的人,也不敢对圣上宠爱的九公主不敬,谁成想今日才出门,居然就遇上这等贼人。
谢容珏撤了手。
而此时的扈永福却瞬间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直接被疼晕了过去,像是个破布袋子一般地瘫倒在地上。
身体蜷缩,两只手臂以诡异的姿势扭在身边,虽然上面一丝血迹都无,但是里面的骨头却又全都被捏碎了。
……
一直到沈初姒进入楼上雅间后,之前那个拦着沈初姒的赌场役人,还是有点儿没看明白,他在此处当值许久,还从未见到过前来找谢容珏的姑娘能进入楼上,他想不明白这个姑娘家的身份。
役人看到跟着蒲双一同过来的李弘才,挠了挠头,问道:“李管事,刚刚那位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世子还从未将姑娘家带来这里,更不要说是前往二楼,莫不是哪家的贵女?可是我刚刚问了那个姑娘的身份,她却又没答。”
李弘才背着手看着沈初姒的谢容珏的背影,心中说不是什么滋味,听到役人的问题,“你可知世子爷如今已经成婚了?”
“那是自然!京中谁不知晓世子爷娶的就是今上的九公主殿下,成亲当日我还去看了,讨了不少赏钱,这几年我就没看过比那排场还大的婚事!”
役人说起这事来滔滔不绝,“听说那位九公主殿下备受圣宠,也就是咱们世子爷,不然寻常人家哪还有敢往外面跑的!”
他说起来略有点儿不好意思,“就说我家那个婆娘,我可从来都不敢在外留宿。”
役人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瞪大眼睛,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和李弘才道:“难道……刚刚那位姑娘,是世子爷背着公主殿下养的外室?这可怎么好,寻常世家子弟养外室的不在少数,可是世子爷娶的,那可是公主殿下!”
“这,”李弘才顿了顿,“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刚刚见到的,就是那位公主殿下?”
*
云来赌坊的二楼很是僻静,更何况此时还是白日里,所以走在廊道之中,别无旁人。
谢容珏倚在一处栏杆处,停了下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沈初姒。
“殿下今日来这里,”他语气有点儿懒散,“是为了找我?”
蒲双和梨釉两人都留在了一楼,现在这里,就只有沈初姒和谢容珏两人。
谢容珏自然知晓今日沈初姒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但是却也实在没有明白,到底是有什么要事,能让这位公主殿下今日亲自前来这里。
刚刚人多的时候,谢容珏还并未觉得有什么,现在这周边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那点儿香味就时刻萦绕在他的感官之中,寸步不让。
这种味道好像并不像是谢容珏之前闻到在云想楼之中闻到的脂粉味,或者是熏香,又或者是她原本身上的味道。
这里逼仄,没有办法开窗通风。
谢容珏舌尖抵了一下牙,等着沈初姒开口。
“今日宫中来人到镇国公府。”沈初姒轻声,“是父皇身边的常公公。”
谢容珏倚在栏杆上,听到这话略微支起身子,眼睑垂下。
“常公公说近来父皇身体有所好转,所以让我与世子明日前往宫中一趟。父皇身体一直都不太康健,之前唯一的心愿就是亲见我嫁得良人,如若可以,可否请世子明日在父皇面前佯装一二,让父皇宽心?”
今上久病,没想到能见人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要见见九公主。
“这是自然。”
谢容珏原本抱胸站在一旁,突然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手指撑在旁边的栏杆上,“不过我还有一事,始终未得其解。”
“圣上突然赐婚给殿下与我,先前并无任何预兆,殿下于我无意,今上又一直宠爱殿下,既然是希望殿下嫁得良人,到底是为何下此旨意?”
谢容珏凑近,“若说良人,京中在此方面远胜于我的世家郎君不知凡几,不说入仕三年就已经官居要职,惊才绝艳的林家二公子,就说留旸侯府的小侯爷亦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所以……圣上又为何将公主赐婚于我这个纨绔子弟?”
这件事,恐怕也是京中其他人百思不得其解的。
这猜来猜去,也只有九公主殿下自己所求这一个可能。
可是谢容珏并不信,且不说他和这位九公主殿下只是寥寥数面之缘,成亲之后对于自己也并无情意的样子,若是这赐婚的旨意是沈初姒自己所求,好像也说不通。
其实谢容珏靠得不算近,撑在栏杆上的手距离沈初姒有十寸之远,只是他身量生的极高,现在这样的姿态,就带着一点儿压迫感。
可是这位公主殿下,眼神却丝毫没有退让,长睫在眼下落下阴翳,分明是这样晦暗的空间内,眼睛却极亮。
沈初姒问道:“世子自己猜不到缘由吗?”
缘由。
谢容珏哼笑一声,总不能当真如同京中上下所猜测,这位公主殿下心悦自己,所以才求了这么一道旨意来吧。
沈初姒见他果真已经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也没有再出口。
只是忽然想到了之前父皇缠绵病榻,意识尚且清楚的时候,曾经召她前往乾清殿中一趟。
沈兆的体竭之症由来许久,能够现在一直在乾清殿养着,其实也不过只是用些奇珍吊着而已。
他自知时日无多,旁的倒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只沈初姒的婚事,他一直都犹疑不决。
沈兆之前想着,让沈初姒在他身边多留几日,只是后来身体越发不好,他知晓偌大宫闺之中,若是自己不在了,沈初姒的婚事就无人再为她打算了。
所以纵然是心中不舍,还是想着要早日将她的婚事定下来。
那日乾清殿内放了许多世家郎君的画像,几乎是京中所有适龄的少年郎君都在其中了,在沈兆问及沈初姒心悦哪个的时候。
虽然沈初姒并未说什么,但是他却清楚的看到这位性情有点儿淡的女儿,目光在一张画像上停了片刻。
沈初姒的喜好一直都很看得很明晰,即使她什么都不说,也能从眼中看出来。
在沈兆顺着朝那边看过去,却也是一个他从来都没想到过的人,甚至这画像,原本内仕也没有准备放在其中。
谢容珏对于沈兆来说,确实算不上是好的人选,因为这位性情实在算不上是好,薄情之名满盛京,可是比起别的什么,沈兆更为看重的,是沈初姒的心甘情愿。
“阿稚就算是什么都不说,父皇也能看得出来,阿稚到底想要什么。”
这么一纸婚约,对于沈兆来说,自然也算不上是什么。
无论镇国公府愿不愿意,又或者其他人在背后说他乱点鸳鸯谱,甚至就是言官的弹劾,沈兆都不在乎。
“朕的阿稚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沈兆抵唇咳嗽了两下,“父皇也得亲手摘下来,送到阿稚的身边。”
第9章
今日天色并算不得好,天色黯淡,风将枯枝吹得哗哗作响。
因为要进宫面圣,就连多日不见的镇国公夫人崔绣莹今日都前来拂江院寒暄,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谢容珏生性顽劣,让殿下多担待几分。
沈初姒并无意和她过多寒暄,只应了是,然后随口答了几句就登上了守候在外的马车。
今日风大,凛风好像是一点儿情面都没留,直接往人的骨头里钻。
镇国公府外积了一点儿落叶,之前虽然有洒扫的役人,但是也远远及不上枯叶掉落的速度。
沈初姒虽然身上罩了一件极为厚实的袍子,还是能感觉到风从马车的缝隙之中钻进来,她向来畏寒,将身上的大氅往下扯了扯。
这辆马车之中并未搁置暖炉,谢容珏却只穿了一件极为单薄的锦袍,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周围寒风凛冽一般,原本一手撑着脸侧在旁假寐,但是不知道为何,在沈初姒进入马车之中的时候,还是霎时醒了过来。
“国公夫人刚刚前来找殿下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儿倦怠,“若是她对殿下说了什么,殿下不必介怀,当做没听见就好。”
沈初姒有点儿讶异谢容珏对于镇国公夫人的称谓,还未开口询问,却又听到谢容珏对着马车外道:“白蔹。”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先不必出发,先去寻一个暖炉过来。”
“不用,先行出发吧。”沈初姒拉了一下身上的袍子,“我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