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旌摇动,佛偈难解。
好在夜已经深了,隔壁的房间终于也没有发出动静,那样暧昧的声音逐渐消散,只剩下窗外的几只雀鸟还在低低叫唤,偶尔惊动枝桠。
除此以外,就是阒寂无声。
半明半昧的烛火照在沈初姒的身上,柔顺的长发垂在身侧,在灯下散着淡淡的光晕,她半蹲着身子在床榻边,为谢容珏处理着伤口。
其实这么久过去,有些血迹早就已经干涸结节。
沈初姒只能将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其他也做不了什么了,毕竟现在她身上并无药粉,也不能帮他上药。
她轻声叹了一口气,起身之际,却发现自己刚刚垂下的一绺头发,此时正在谢容珏的指间。
她的发色似浓稠的新墨,而他的指节白皙,落在一处的时候,就显出几分旖旎来。
谢容珏当日雪地之中见到沈初姒的时候,她的发间只簪了一朵素花,当日淡黄色的光晕也是如这般落在她的发间,柔顺似锦缎。
沈初姒起身之际,身上的裙裾落在了地上,她抬手将自己的裙裾提了一下,分明只是一瞬,但是她脚踝之上的红肿却还是被谢容珏看到。
他没有顾上自己身上的伤口,转而倾身握住她的脚踝。
或许是因为事情太多,一直都精神紧绷,就连沈初姒自己都忽略了自己的脚踝之上的痛楚。
也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事。
这处痕迹是那时为了解开脚上缠着的布条的时候,被烛火烫了片刻,其实原本也算不上是什么,只是因为她肌肤向来娇嫩,现在这般看,就显得极为碍眼。
白皙的肌肤上出现了极为明显的一片红色痕迹,稍微肿起,原本生得无瑕的脚踝横生了这样狰狞的痕迹,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沈初姒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将自己的裙裾遮住那片痕迹,往后退了退,“无碍,只是之前碰到了烛火,等到明日我去医馆请医师为你诊治之时,去开一点儿药抹上就好。”
谢容珏神色说不上是好,抬手将她刚刚遮起的裙裾抬起,以不容拒绝之态,手下略微用了一点儿力。
他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然后用帕子在凉水之中浸湿,握着她的脚踝,轻轻地搭在上面。
其实之前还不觉得,但是谢容珏将巾帕放在上面的时候,沈初姒确实骤然之间感觉到被忽略的痛楚卷土重来,分明之前没有觉得有多痛,但是现在被他提起,痛得轻声嘶了一声。
其实只是很小的一声,但是谢容珏还是听到了。
他将巾帕拿起,在沈初姒的脚踝上重又用帕子敷了一下。
“这就是殿下所说的无碍?”
沈初姒沉默,谢容珏也没有再出口说话,只是眼睛在她脚踝上的那处痕迹顿了许久。
手指轻轻碰过旁边的肌肤,被他碰到过的那点儿肌肤瞬间升腾出灼热的温度。
沈初姒突然明白了,他当初为什么屡屡挡住自己的手。
就比如他瘦削的手指分明只是蜻蜓点水地拂过她的腿际,连分毫暧昧都无,只是在用浸湿的帕子覆在受伤的地方。
可是此时,她也很想挡住他的手。
分明没有任何旖念,却又觉得他的手指落在自己的脚踝处,实在是……
这并不妥当。
沈初姒仓皇之中也抵住他的手腕,“敷几次已经足够,现在天色不早,还是早些歇息为好。你就睡在床榻之上,我去旁边的小榻上睡,若是有什么境况,或者伤口崩开,你随时叫醒我即可。”
谢容珏听完以后,“殿下睡在这里,我睡小榻。”
谢容珏这样的身形,那小榻对于他实在是有些相形见绌,沈初姒摇了摇头,“还是我睡小榻,这样就算是出了变故,也好照顾你。”
“若是殿下执意。”谢容珏顿了顿,“那我拿床褥睡在小榻旁边的地上。”
小榻上连垫子都没有,沈初姒这样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金枝玉叶,必然是不习惯的。
他并不想她将就。
所以现在说话,都带着一点儿不容置喙的意味。
两相僵持之际,沈初姒转眼看了看那小榻的长度,差不多堪堪容纳得下他,至少也能睡得下。
她沉默片刻,才轻轻点了点头。
沈初姒起身将自己原本的外衫拿起叠好,刚准备回到塌边将谢容珏褪下的衣物收好时,脚步突然又停下了。
谢容珏此时上半身没有任何衣衫,腰腹间的薄肌分明,漂亮的锁骨都能看得分明,身上的伤口已经止血,染上的血迹已经被她擦拭干净。
刚刚全部都在注意他身上的伤口,一直到了现在,沈初姒看到他的身体,才陡然觉得有点儿不应当。
孤男寡女,他还在自己面前坦露着衣衫。
她顿在原地,想了一会儿,随后开始低声絮语。
周围静谧,谢容珏倾身听了一会儿,才听出来,她现在口中低念的,居然是《大般若波罗蜜多经》。
此时那点儿暧昧的声响早就停歇,除此以外,窗外就只剩一点儿呼啸而过的风声。
而她此刻避开他的视线,口中却又在背着佛经。
为着哪般,不言而喻。
谢容珏之前穿着的衣衫已经被血染得斑驳,他此时也没有再穿上的意思。
谢容珏倾身靠近,凛冽的气息也随之迫近——
“遍阅佛经,”他似是戏谑,“即便如此,看来殿下也做不到所谓的,六根清净。”
作者有话说:
谢狗:你若是两眼空空,为何不敢睁眼看我?(狗头叼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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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躺在陌生的床榻之上, 其实沈初姒并无倦意,想到今日的事情,还是觉得有点儿心有余悸。
独孤珣的弯刀只要再偏上几寸, 谢容珏就是必然要死在他的刀下, 打斗之时,她一直都在马车之中, 并不知道独孤珣的伤势如何, 但是他们既然是撤走, 必然也是身负重伤。
虽然谢容珏刚刚一直脸上都带着一点儿笑意, 但是她怎么看不出来,他看似轻松, 实则只是在让她安心。
现在虽然是在黎城,还在邺朝境内,但是这是一座全然陌生的城镇, 谢容珏身上又有伤, 久留客栈并不是明智之举。
这里鱼龙混杂,必然有西羌人,只要有人将消息传到西羌,稍加联系,就能知晓因果, 独孤珣受此大挫, 未必不会派人前来。
况且, 昨夜的那个客栈掌柜, 打量她的视线, 她并不喜欢。
人为利往, 西羌势大, 若是倒戈其实也并不是全然不可能。
隐卫虽然擅长搜寻追捕, 但是中原幅员辽阔,自己现在又在黎城里面,即便是真的找到这里,也需要时间。
至少,要等到谢容珏伤势好转。
之前一路上,她为了给隐卫留下讯号,身上的首饰物件全都丢得差不多了,只除了耳垂上的珊瑚玉耳坠。现在手上这对桃花玉的镯子是被谢容珏所捡到,浑身上下值钱的,也就只有这么两件首饰。
这两件都是沈兆从前所赠她的,之前因为耳坠实在是太小,而且又显眼,怕被独孤珣察觉,所以她也留下了。
这两件都是稀世难得的珍物,若是在这里典当,恐怕也无法换回所值的十分之一。
可即便是这十分之一,在这座偏远城池买下一座小院,应当也是足够了。
沈初姒将手腕上的镯子褪下,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父皇若是还在,也不会埋怨自己。
物都是死物,虽然都是沈兆生前所赠,但若是能在这种困顿境地成为一条出路,沈兆泉下有知,必然也会欣慰。
沈初姒用巾帕将这两件东西都包好,放在自己枕下。
其实榻边的灯未灭,但被搁置得很远,照到这里的时候,就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光晕。
沈初姒其实从出盛京开始,一直都没有睡过多久,现在将之后的事情都细细想了一遍,才终于有了一点儿倦意。
*
黎城的清晨向来很是热闹,这里是往来贸易繁多的城镇,除了中原人以外,面容姣好的异域女郎,身材魁梧,轮廓深邃的异族壮士在此处也并不少见。
客栈旁边的包子铺伙计拿出一屉包子在吆喝,腰上挂着金饰的女郎正在用不是很流利的中原官话和伙计讨价还价。
这一夜平静无波,沈初姒素来睡眠很浅,或许是因着连日的奔波,昨夜却难得睡得沉了一点。
她醒来后起身洗漱,因着之前一直都未曾用餐,顿觉自己眼前都带着些阴翳。
她用凉水仔细地濯了手,转身看到谢容珏,见他并没有转醒 ,便动作很轻地从屋中走出了。
沈初姒身上还有一些碎银,之前一直都备在身上,就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现在在黎城,总算也是派上了用处。
她推开房门,也正巧隔壁的住客也随着从屋内走出,是一位生得纤细高挑的女郎,大概并不是黎城本地人,生得肤色略黑,容貌艳丽,轮廓也略深。
她身穿纱衣,手腕和臂上都是金色的首饰,举手投足之间传来清晰的声响,看到沈初姒的时候,上下打量了她一下。
随后轻声笑了一声,倚在门上,双手抱在胸前。
这里的人好像格外喜欢打量别人。
沈初姒脚步在这里停了一下,想要从这边经过的时候,那女郎却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调:“我还当是什么人住到了隔壁,原来是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小心哦,要是偷听到什么,我可是不负责的哦。”
那般暧昧又持续不断的声音,恐怕再隔上一间屋子也能听见,说是偷听,实在是太过勉强了。
沈初姒刚想抬步的时候,却又听到那女郎娇笑一声,“如果受不了的话,还是早些搬出去为好哦。”
女郎说话的姿态其实很像是调笑,但是沈初姒不知道为什么,从她的言语之中,却听出来提醒的意味。
好像是在提醒自己,这座客栈并不适合久留。
其实昨夜沈初姒就一直有了这个感觉,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但是直觉这里就是不能久留。
虽然钱财什么的并未丢失,但是这种不安感却又持续不断。
谢容珏重伤,他们现在并没有什么自保能力。
她思及此,朝着女郎笑了笑,“多谢提醒。”
女郎似乎也是没有想到沈初姒是这样的反应,有点儿不自在地直起身子,轻哼了一声,转身回到了屋内。
沈初姒抬步下楼,虽然还是清晨,但是此时客栈之内往来的人并不少,客栈早餐丰盛,汤面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大厅。
或许是因为对昨日的沈初姒有印象,小二原本还在跑堂,看到沈初姒从楼梯上下来,殷勤地笑道:“诶,这不就是昨日的那位客官吗?早起要不要来碗鲜鸡汤馄饨,又或者是黎城特色的汤面,香得很!”
堂中坐着不少身形各异的壮汉,看到有个女郎从楼梯之上走下,不少目光都汇集在此。
原本是应当有些觊觎之色的,但是他们却又将那点儿觊觎之心掩饰的很好,只是眼中隐隐含着一点儿。
沈初姒轻轻皱了皱眉,然后朝着小二摇了摇头。
小二脸上带笑,“那客官的夫君呢?怎么没同着一起下来?”
沈初姒从堂前穿过,并没有否认小二的话语,“夫君昨日劳累,现在且多歇息一会儿。”
黎城的街道比沈初姒想象之中的更为繁荣一些,熹微的光晕此时照在远处的山脉之上,而此处则是楼阁林立,往来络绎不绝。
包子铺的伙计还在吆喝,沈初姒停在铺前,买了几个包子,问清医馆在何处后和伙计道谢,返回客栈内。
客房内因着渗进来的日光,能看到空中漂浮的细小尘埃。
沈初姒也是第一次离开盛京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想到刚刚那位女郎的提醒,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客栈不宜久留,但还是觉得为免夜长梦多,今日就将这些首饰典当,早些在这里买个小院养伤为好。
沈初姒许久都未曾进食,此时手上拿着还散着热气的包子,小口小口地咬着。
一直到她吃完,睡在小榻之上的谢容珏还是并没有什么动静。
沈初姒之前担心惊扰到他,一直都靠得不算是近,但是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了一点儿不好的预感。
她抬步过去,靠近小榻的时候,只看到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血色,原本白皙的肌肤显得愈发白,眼睫垂下,因着阖眼,看上去显出一点儿凛冽来。
“谢容珏?”
沈初姒唤了他几声,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应当是昏迷过去了,也是,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一路强撑着,之前怕她担心,不过是勉力着保持清醒。
现在却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沈初姒坐在小榻边,抬手将他身上的被褥掀开,好在伤口并没有崩开,血好歹也是止住了,只是恐怕是因为之前失血太多,所以现在才昏迷不醒。
沈初姒勉强稳住心神,抬步走出去。
她向来记忆过人,虽然包子铺的伙计只是很快地和她说了一遍医馆的方位,但是她此刻走在黎城的道路之上,还是清楚地记得应当是往哪里走。
周遭喧闹,摩肩擦踵,沈初姒小心避开人流,心中着急,步伐匆忙,发鬓间都有点儿散乱。
一直拐进一个巷口的时候,才终于看到了前面一个匾额上写着悬壶堂的铺子。
几个身穿缁衣的小童正在药屉旁抓药,有个留着山羊胡的大夫也是身穿缁衣,眯着眼睛看着药方。
看到有人前来医馆的时候,大夫才将药方放下,盯着沈初姒看了几眼,语气冷淡道:“抓药还是问诊?”
沈初姒将自己身上所带的碎银全都放在柜台之上,鼓鼓囊囊的一小袋,只看着就知晓这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大夫瞬间眼前一亮。
然后他听到自己面前的姑娘道:“劳烦大夫同我走一趟。”
*
大夫看到躺在小榻之上的谢容珏的时候,面色才骤变。
黎城因着地处边境,其实惩恶斗殴的事情不在少数,按照常理来说,大夫不应当面色忽变。
他惊诧的原因在于,许多人如果伤成这样的话,基本上不是死了也是半残,但是现在躺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郎君,却又不像是濒死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