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隔得很近,他甚至能闻到属于桃花的清香味。
“之前在这里的时候,我曾经问过殿下的意愿,当初殿下婉拒了我。”
林霁似乎是想到往事,有点不好意思,面上带着一丝羞赧,“当初我说,此时并不急,我可以等到殿下好好思虑之后,再给予答复,也不用担心我会改变想法。已经过去数月,我原本应当知晓,这件事不可强求,可是……”
“我还是想来问问,殿下的想法。”
即便是知晓自己曾经前往西境,林霁却还是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
当初沈初姒问及婚约不是儿戏,说不必因为沈兆的话,从而勉强的时候,林霁说起,是他自己甘愿。
沈初姒站在原地,然后轻声开口:“林大人应当知晓我前往西境的事情吧。”
林霁似乎是有点儿诧异她提起这事,“知晓。”
沈初姒点了一下头,“若是林大人想问我的想法的话……当初我婉拒,是因为一来,我对大人只有兄长之情,二来当初我谈不上顺遂,也并不想那般早的再思虑婚事。”
林霁突然想到谢容珏今日的模样。
他即便是身穿古板的颜色,也会显出不一样的少年鲜活气来,眼眉风流昳丽,面上胜券在握。
将一直都想护着的小姑娘拱手给别人,这么想着……还是会觉得不甘心。
分明,是他先遇见的。
有些事情,真的不分先来后到。
林霁思忖片刻,随后艰涩开口:“那殿下现在开口拒绝,是为了,镇国公世子吗?”
沈初姒手指蜷缩了一下,刚想开口的时候,林霁却又接着道:“算了,殿下不必说,我大概知晓了。”
沈初姒思忖片刻,“是为了他,也不全是。因为我从来,都只把林大人当做兄长。当初父皇与林大人以叔侄相称,我就觉得,若是我当真有林大人这么一位温柔的兄长,是再好不过了。”
林霁闻言,突然低声笑了一下,“殿下啊殿下,还当真是一点儿念想都不曾给人留。”
沈初姒缄默。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林霁所想,她明白,也知晓。
毕竟从未起过心思是当真,这数年里她并未把他当成是所谓的选择,也是真。
或许是担心沈初姒会觉得愧疚,林霁低声安慰道:“殿下也不必觉得愧疚,这原本就是我的一厢情愿。”
他之前其实早就已经想到过是这样的答复,日后也不算是反受其扰,也好。
即便,他其实现在谈不上是高兴。
林霁说完这句话以后,朝着沈初姒笑了一下,随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幼时他其实一直就想着这么做,今日,也算是得逞了。
沈初姒发鬓顷刻间有点散乱,她一时没有想到过林霁居然会这么做,抬头讶然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林霁抬手抵唇,“好,就如殿下所说,是兄长。”
他抬手将之前沈初姒发间的那片桃花瓣拂落,“若是日后他欺负了你,那么大理寺狱中,永远都会给他留个一席之地。”
“林大人这话,”沈初姒抬眼,“若是被御史听到,多半要被参上一本,说是假公济私。”
林霁低眉,“既然是身为兄长,那么为殿下破例那么一回,也并无不可。”
作者有话说:
我的阿稚人见人爱!!!【老母亲疯狂扭曲地尖叫】
阿稚厨!宝贝女儿!
谢狗是捡垃圾送的TvT
第82章
林霁说完这些以后, 就没有再在这里久留。
其实今日前来,原本就只是想要问一个结果来,现在知晓了, 自然也没有什么再久留的意义。
只是他想到之前前来这里的时候, 谢容珏胜券在握的模样。
还是会觉得有点儿黯然失神。
西境过后,他们之间有自己不知晓的因果, 旁人不得窥探半分。
这么想着, 除了无可奈何以外, 也别无什么再可说的了。
林霁想到这件事, 坦然对身边的沈初姒道:“其实……今日在来的路上,我遇到了谢容珏, 他应当是知晓这件事,但是并没有准备拦我,或许是当真自信, 也是胜券在握。”
“阿稚, ”他赧然笑了下,“之前听先帝这么唤过你。我很为你开心,毕竟缘分难得。能让你从始至终坚定选择,真的很幸运。”
林太傅从他们两人交谈的神色之中也大概得知一二,拿着杯盏的手顿了下, 落在亭中的石桌上, 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叩击声。
有缘无分, 他也用着老脸想着撮合了两次, 今日这一次, 恐怕这个素来顺遂的孙子, 也是难得挫败。
今日之后, 恐怕是死心了。
姻缘之事, 原本也强求不来。
林太傅拄着拐杖从石凳上起身,蒲双赶紧上前扶住他,林霁原本也走到林太傅身前,扶住了他,蒲双见状就撤了手。
林太傅在林霁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林霁早慧,既然是知晓此事也没有什么可以转圜的余地,也不会执着于此。
只是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全然走出来,恐怕还需要时候。
人生在世,哪有事事如意。
他自幼仕途顺遂,是广为人知的天之骄子,此番受挫,恐怕也是难得的事情。
沈初姒送林霁和林太傅离开,在院门处的时候,林霁突然顿下步子,温声道:“殿下留步吧,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林太傅也笑道:“殿下身份矜贵,留步吧。”
话说到这种地步,再送反而不好,沈初姒依言顿步,随后对着林太傅轻声道:“多谢太傅,劳烦费心了,慢走。”
这位殿下对谁都是妥帖挑不出什么错处的,可是无缘入林家,林太傅此时想起,多少还是有点儿缺憾的。
罢了。
只怕自己这位孙子,心中的缺憾更甚自己百倍。
目送林霁上了马车之后,沈初姒才转身回到院落之中。
经文被蒲双放在了桌子上,因着日头很好,所以窗户此时略微开着,书页被风吹开,卷动一页又一页。
沈初姒从前在一本书上读到过,倘若两个人同时落入险境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对另外一个人心动。
会把在险境之中而起的慌乱心跳,当做是因情动而起的心动。
她其实也有想过,或许她当初想要重蹈覆辙,面对他时不可避免,旷日持久的心动,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起。
今天面对林霁的时候,在她熟悉的盛京里,她其实想明白了。
她分辨得清。
当初在西境的时候,若是旁人,她或许只有感激。
她撑着下颔,手指划过书页,想到方才林霁对自己说的,谢容珏胜券在握的时候。
还当真对自己很放心。
沈初姒读了一会儿经文,随后出门和蒲双她们一同摘了桃花。
蒲双问到殿下想绣什么花样的时候,沈初姒看着那个素白的锦囊,却又不知道绣些什么好。
她并不精于女红,绣出来的图样,只能勉勉强强看出一个大概的图样罢了。
她拿着那个素白的锦囊,坐在寝屋之中,想了许久。
之前回寝屋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日暮,沈初姒期间只是略用了一点儿晚膳,就一直都未曾出去。
思来想去,沈初姒还是准备绣一枝桃花,蒲双得知这件事以后,面上稍稍有点儿诧异,但是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为沈初姒找到了桃花的花样。
沈初姒的女红原本就谈不上是精进,又是许久都未曾拿针,绣出来的枝桠歪歪扭扭,实在是谈不上是好看。
这香囊,就算是送出去,恐怕也是有点儿拿不出手。
沈初姒从前初学女红的时候,绣出来的那些歪七扭八的花样,都被沈兆穿在里面了,外面有袍子,至少不会被人看见。
这香囊却又是要系在外面的,沈初姒拆了重又绣了一遍,比之前稍微好些了,至少并不是歪歪扭扭的,但也与精致秀美沾不上关系。
她绣了一会儿,却突然听到窗外好像是传来了一点儿声响。
沈初姒手下一顿,将自己手中的物件全都塞到了小几下面。
她抬起头,看到天色已暗,谢容珏坐在窗台上,腿支起,环胸倚在窗边,耳后坠着一颗小小的珠子,而他手中拎着一坛酒。
或许是因为刚刚赶来,此刻那颗珠子还在极为轻微的晃动。
他驾轻就熟地来到了沈初姒的窗边,略微低眉。
沈初姒起身,“你怎么来了?”
谢容珏闻言笑了下。
“当然是来看看,”他垂眼看着沈初姒,“阿稚有没有被其他郎君所惑,被人给拐跑了。”
看来他并没有注意到刚刚的香囊。
沈初姒想到之前林霁所说的,谢容珏之前胜券在握的模样,她还以为他并不会在意。
“若是拐跑了当如何?”
谢容珏闻言跳下窗台,“……如何?”
他抬手将酒坛放在桌上,“想听?”
沈初姒坦然道:“想听。”
“也不如何。”谢容珏懒散地靠在桌边,“至多……等殿下回心转意。若是被拐到西境,我去西境,被拐到漠北,我去漠北。若是还在盛京的话,那我也继续留在这里,十年二十年,总会等到转圜的时候。”
“就这样?”沈初姒有点儿没想到他居然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我还以为会提剑过来。”
毕竟当初在西境的时候,他就是提剑到了独孤珣的面前。
“殿下还挺期待?”
谢容珏低笑了下,随后垂着眼睑,开口道:“我之前就说过,不过让殿下嫁与不想嫁之人,就算是我自己也一样。若是殿下自己甘愿……比起我自己得偿,我也更为希望,是殿下自己心甘情愿。”
他向来笃定,今日却又罕见的,和她说起若是当初她不愿意回头的境况下,他的选择。
之前每次说到这种事的时候,他总是不会再继续说下去,或许说是,并不设想这种可能性。
现在说起这些,即便面上带笑,可是神色之中,却又不见笑意。
行事妄为,纨绔过盛京如谢容珏,对上这件事,却从来都不是稳操胜券。
沈初姒抬眼,“之前林霁前来这里的时候,说遇到了你,说你看上去笃定,并且稳操胜券。”
“谢衍之,怎么,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
谢容珏靠着桌子,片刻之后,“不是对殿下没有信心,而是对我自己。”
“在千千万万个选择之中,我只会选择殿下。但是我又觉得,或许我并不是殿下那个最好的选择。”
他从来都没有生出自卑心过,即便是在曾经的道观之中,天生肆意,所谓的声名,他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可是,他想给沈初姒最好的选择。
而不是在别人提起林霁的时候,说起的堪配。
之前在沈琅怀殿中的时候,他知晓沈琅怀在思忖前往西境的人选,朝中并无合适的人选,边境将乱,他自请前往西境,跟着常老将军一同。
沈琅怀知晓谢容珏之前在金銮殿中赢过独孤珣,但是此事事关重大,并不是轻易就可以决定的。
况且他从前并没有带过兵,旁的人纵然是中庸,谈不上大用,可是毕竟是当真去过战场的。
更何况,此事危险,前往前线,稍有不慎就是丧命,沈琅怀也并不想……沈初姒伤心。
“我知晓独孤珣的弱点,况且我是整个中原,唯一与他交过手的人。”谢容珏顿了一下,“况且,陛下应当也不想让殿下嫁给一个护不住她的人。”
他并不想留在镇国公府,若是他日后并不是世子了,一介白身,谈不上是什么迎娶公主。
他想顺理成章地娶她。
不靠祖上荫蔽,不靠旁人,想凭借自己,堂堂正正地娶她。
“常老将军排兵布阵,而我——”
“会亲手杀了西羌主帅。”
……
但这些事情,他并不想说给沈初姒听。
他想成为在她千千万万个选择之中,最好的那个。
而不是听到别人所谓的纨绔子弟,听到关于林霁所谓的般配。
他并不是不信沈初姒,只是,不想她受到非议,不想她被人说成是有眼无珠。
所以,今日林霁前来的时候,他看着面色毫无波澜 ,但是其实根本不如旁人所见的那般胸有成竹。
沈初姒听到他说起这些,走近到他的面前,眼睫弯了一点。
“在想什么?”
所谓的选择,从来只有她想不想,而从来都没有什么最好的。
在既定的因缘际会中,她所想的选择,也只有面前的人。
“最好的选择,从来都不是旁的人来定的。”
她小声笑了一下,“是我自己来定的。所以谢衍之——”
“若是我说,从头至尾,你就是那个最好的选择呢?”
天色将晚,烛火葳蕤。
她瞳仁很亮,像是他无数次晦暗的梦境之中,唯一可见的光亮。
原本从来都不可得,可是她此时眼中的亮,却独独只照他一人。
她从前其实对他说过,自己当年,照亮宫闱,所以她记了很多年。
可是或许,他才是那个被照亮的人。
困顿的岁月,不知所谓的亲缘,走马过路盛京城,却又喟然觉得无趣。
自她前来,宫墙朱红,新雪皑皑,桃枝绽放。
黯淡无光的境况,因她,心旌摇动,天光骤亮,满目生春。
他自此终于有了执剑的意义。
前去西境,从来不是为自己,既是庇佑山河和她,也是偿她所愿。
这是先帝所愿,也是她所求。
她曾经在佛前叩求自己得偿所愿,可是他更想他的殿下可以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