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樱回头,意外道:“为什么?”
“收拾了他一顿,”计戍寻自然地把手再次递给她,“和爷爷那边打过招呼了,我身份不方便,他会帮忙料理后面的事,张弘刚不会再出现在海尧。”
她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颇为担忧地问:“计戍寻,你没有…干什么违法违纪的事吧?”
计戍寻微微勾唇,借着姿势忽然凑近一步,“怎么,怕我有事儿?”
“你不要被我耽误了。”应樱直抒胸臆,她略有为难:“你要是因为我惹上麻烦,我怎么还…都还不清的。”
听到她说这话,计戍寻眼神略沉,随后马上解释:“放心吧,虽然计家都经商,但就我直系的上下五代,那都是建设祖国,富裕家庭的守法公民。”
“年纪不大,心里事儿不少。”他笑了一声,拉开与她的距离。
就这样,话题结束,客厅重新陷入安静。
应樱低着头,认真地给他缠好纱布,她手里做着,良久,默默说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他问。
她说:“谢所有。”
“应樱,你是想用一句谢谢就结清人情么。”计戍寻眼底愈深,语气意味不明,“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应樱包扎完,松开手,有些不懂他的意思,“我没有。”
“真想谢,得有实际的。”计戍寻站起身,留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比一遍遍光说管用。”
她望着计戍寻上楼的背影,陷入思考。
实际的......
他想要什么实际的......
应樱挠挠头,合上医药箱,喃喃:“真是怪......”
......
翌日。
应樱病状好了一大半,就闲不住了。
这天下午,椿院的员工们活儿都很少,阿姨们见着应樱在厨房里忙活,一个两个凑过来,莫名其妙就开始跟着应樱学做东西。
原本冷清的偌大别墅,忽然热闹了起来。
计戍寻从健身房运动回来,穿着一身运动服走进别墅,就被一股浓郁的蛋糕香味萦绕。
方子从后面而来,也穿着运动衣,“嚯!好香啊谁烤蛋糕呢!”
“洗澡。”计戍寻开口,把刚想凑去厨房的方子叫住:“脏死了。”
说完,他转身上楼。
方子闻了闻自己身上,“还,还行吧我说。”
无奈,大哥说他脏他就脏,方子也回屋去洗澡。
“我们加入45克的砂糖,27克左右的水,搅拌均匀。”应樱带着阿姨们做。
她围着围裙,继续做自己这份,“放一个鸡蛋进去,搅拌均匀,再加一小勺蜂蜜,不用太多。”
“筛低粉68克,多一点少一点都没关系。然后还有一小半勺的小苏打。”应樱操作的手法娴熟又温柔,说话也温温软软的:“搅拌顺滑,到呈酸奶一样的浓稠程度。”
“铜锣烧的蛋糕饼不用烤箱,家里常用的平底锅就能实现。”所以应樱今天才教给阿姨们这一款甜点,烤箱不是家家都有,所以做一些日常锅就能实现的甜品最好不过。
站在她身边的阿姨们和保姆小姐姐们学得非常认真,时不时地发出几句赞赏。
“锅烧热以后,就往里面倒这么一小勺面糊就好。”应樱示范着,橙黄色的蛋糕糊倒入平底锅,随着时间它自然而然地摊开,成一个圆形。
烤了一会儿以后,应樱用锅铲翻面,已经熟了的一面就显现出铜锣烧中间深棕,外圈金黄的表面色。
“这个做完,放一边晾凉,”应樱拿出旁边的不锈钢小碗,用勺子舀出绵密的红豆沙:“拿出我们刚刚坐好的红豆沙,涂在中间,然后再拿一片蛋糕饼合上微微压实就可以了。”
“哎哟,看你做真是觉得简单。”一个阿姨感叹。
“是啊,回头放假,在家我也能给我儿子做这个吃了,这不是那个动画片,什么机器猫特别爱吃的那个吗?”
“对对对,就是这个…”
“是的,这个东西大人小孩都爱…”应樱笑着说话,抬头的功夫,看见了倚在门口的计戍寻,她缓缓噤声。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计戍寻的时候纷纷吓到,生怕他怪罪。
计戍寻感受到骤然降下去的热闹气氛,他收起视线,说:“没事儿,厨房你们随便用。”
说完,他转身离去。
“你们自己试试。”应樱说着,端起坐好的一盘子铜锣烧追了出去。
应樱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拉住他的胳膊。
计戍寻回头,用眼神询问她。
“那个,你。”应樱看到他有些湿的发梢,又看了一眼他的手,“你洗澡了?伤口不能沾水的。”
计戍寻大手一翻,让她的指尖触碰到自己的纱布。
一片干松。
“没沾水。”他说完,转身继续走向客厅,在沙发坐下。
……
不知何时,她开始习惯猜测他的心情,也忍不住去在乎他的心情。
应樱捧着小盘子走过去,把铜锣烧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我做了这个,我觉得还不错,你可以尝尝。”
计戍寻的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来,微微挑眉,似乎用眼神在问:突然献什么殷勤?
“不是你说,要有实际的吗?我也没什么能做的,就会这些。”应樱弯了弯杏眼,声音甜软:“刚刚,我做完第一时间就想留给你的。”
她特别强调后半句。
应樱记得他似乎不太待见这些甜品,想了想,“不过,如果你不喜欢吃也没关系。”
说完,她直起身,重新返回厨房。
没一会儿,厨房又传出一阵欢声笑语。
计戍寻手里握着手机,他没有动那盘里的东西,可却晃了神。
他望向正前方,厨房的玻璃门有一半是透明的。
就这么看过去,应樱站在厨台边抱着不锈钢搅拌盘的模样刚好落入他眼底。
小姑娘向身边的人传授着,怀里抱着个大盆,鼻尖不知何时落了几分白花花的面粉,滑稽的有些可爱。
椿院多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他不记得了。
好像是父母离世以后,这些年,计家与他而言,不过是毫无感情依赖的住所。
计戍寻再次将视线定在她身上,原本淡漠的眼神不知在哪个瞬间开始逐渐蔓延着变化。
方子洗完澡走过来,看见他面前摆着新出炉的铜锣烧,正饿着,“哥,这铜锣烧看着真好,我能来一个吗?”
“吃。”计戍寻吐出一个字。
方子吃了一口,瞬间赞不绝口地一个劲的夸。
身边人的聒噪自动被计戍寻忽略,不知怎的,他看着那些,缓缓伸出手拿起一个。
温温热热的,飘着香味的点心。
计戍寻如同平常一般吃东西似的咬了一口。
铜锣烧刚刚入口。
计戍寻愣了一下,随后,整个人的身形僵在原地。
计戍寻的表情完全控不住了,如深渊冰川被一股从地底喷发而上的岩浆翻涌融化。
铜锣烧被他禁不住发力的手指捏出坑,逐渐变形。
他含着惊愕和复杂的情绪倏地抬眼,看向在厨房里依旧言笑晏晏的应樱。
甜。
满嘴,满口腔,撼动味蕾的甜。
令他心底震颤的,甜。
作者有话说:
白白:!!!寻哥!樱樱做的东西是不是很好吃!!味道甜不甜!
计戍寻:(已震惊)
【单数章依旧红包!!记得留!文案情节马上上线!】
第27章 云朵舒芙蕾
阿姨们都学会了铜锣烧的作法, 应樱趁着没事的空档,想出去找计戍寻。
她摘了围裙走出厨房,却发现客厅早就空无一人。
应樱走到客厅, 看到自己的铜锣烧还摆在茶几上,拢共就少了三块。
她端起盘子, 有些不解:“人去哪了……”
她叹了口气,端着铜锣烧回去厨房。
……
同时。
椿院别墅三楼。
方子站在外面,他盯着眼前紧闭着门的卫生间,面色担忧。
里面一阵接着一阵的呕吐声传来。
方子忍不住了, 隔着门问:“哥,那铜锣烧有问题吗?”
“没事吧?用不用我叫医生?”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出一声沙哑的“没事, 不用”。
卫生间里面。
水龙头哗哗地开着,计戍寻脸上的水从鼻尖和下巴不断滚落, 他双手撑着两侧微微喘息,平复着胃里翻滚着痛苦。
就像一个半辈子都没吃过肉的人,忽然沾染肉腥一样, 他这个两年都没有味觉的人,忽然吃出了味道, 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根本承受不住刺激。
太久了。
七八百天的食之无味, 那些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一轮接着一轮接受各种心理治疗,被迫回想不堪经历的回忆画面, 此刻与站在那一脸甜笑的小姑娘产生着如黑白一般分明的对比, 就这么生动地在他眼前这面镜子里泾渭分明的活跃着。
难受缓缓褪去, 破土一般的痒意在他的心底攒动着。
这股突如其来的甜, 给他原本暗淡的世界砸出了一道裂缝。
当下随之而来的抉择摆在计戍寻面前。
他抬手抹了把脸, 站起身打开卫生间的门,方子担忧的表情映入他眼帘。
计戍寻表情严肃,“帮我联系陈容医生。”
.
应樱病完全好了以后就没再椿院留着,正赶上计戍寻这阵子都不回来,她马上收拾东西搬回了柳苑。
说来奇怪,计戍寻说走就走了,这些天也都没有消息。
前些天,她每天都躺在被窝里思来想去有没有值得给他发短信的话题,可是左找右找,都觉得太生硬。
应樱不太喜欢这种莫名被别人支配情绪的感觉,于是她让自己更加忙碌,尽可能地把计戍寻这个人抛在脑后。
就这么又过了三四天。
奇怪的事发生了。
应樱面前摆着餐盘,她叉着腰,盯着餐盘里少的三块草莓蛋糕陷入沉思。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连续三天,她前一天晚上坐好的甜点到了第二天全都没了几块。
“喵——”
应樱回头,看向扭着小猫腰从外面悠哉悠哉走进来的蛋挞。
一人一猫隔空对视。
一开始她还觉得可能是蛋挞晚上偷吃,可是后来她把蛋糕放进冰箱,再后来她甚至晚上把蛋挞锁在笼子里。
可是第二天依旧会少甜点。
由此可见。
偷吃的是人,不是猫。
这时候,有个保姆阿姨拎着清洁工具路过。
应樱探头,叫她:“赵阿姨~”
赵阿姨回头,“咋啦小樱。”
“昨晚上是您在这儿值夜班的吧?”应樱悄悄打量赵阿姨。
赵阿姨点头。
她小心翼翼又问:“您昨天晚上…出屋了吗?”
“没有,我睡的可死,晚上下雨我都不知道。”赵阿姨实话实说。
现在计萧惟不回来住,柳苑每天除了来清扫的员工和她会在这里以外就是一座空房子。
这几天计萧惟也确实没有回来过。
如果赵阿姨不是的话……
应樱咬了咬嘴唇。
这“嫌疑人”就完全没线索了。
应樱蹲下身,把猫抱起来,她看着蛋挞漂亮的大眼睛,横眉嘟囔:“我必须把你揪出来,偷吃鬼。”
蛋挞眨了眨眼,抗议地叫:“喵——”
……
夜深。
房间里的香薰加湿器还在运作着,苦醇的草药味顺着细细的雾气从机器里散发出来,充斥进屋子里的空气当中。
计戍寻躺在床上,眼睛阖着,眉头紧蹙。
这三年以来,无数人都曾劝过他,让他试着忘记那些,重新开始,重新生活。
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也最难的事,就是忘记。
铛啷啷的铁链声在耳边一响。
他就再次,第无数次地被扯回那个时候。
他梦见,自己的战友使劲攥着自己的手,下半身一片模糊,他颤抖着,恳求着。
“戍寻,活下去……”
“帮我照顾好家里……”
“你还年轻……活下去……”
再一睁眼,眼前的场景又变,方才还含泪嘱托自己的战友又幻化成一副厉鬼模样。
他们呲着獠牙,双眼猩红,看他的眼神已经超越人与人之间的界限,他们步步逼近——要的是他的命。
他们推搡着他,撕扯着他,将他推下深渊。
计戍寻在空中坠落很久,很久。
最后落到什么之上,他双手支撑之处尽是血腥,计戍寻颤着喉咙低头一看。
动物的,人的,无数残肢。
他父母死时,瞪大的双眼。
“计戍寻!!”来自应樱柔软的喊声突然撕开梦魇的笼罩。
腾!
计戍寻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从床上坐起来,一手撑着自己的额头,大口大口喘着气。
遮盖着突起青筋的额头的手在月光照耀下发着微颤。
房间里安静得吓人。
银白色的月光皎洁,在无云缠绵的夜晚,剥去柔和,只剩锋利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