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餐饭在平静中度过, 期间谁都没怎么开口说话,除了明善海关切地问了问明妫的身体。
明家餐桌上向来不允许谈论公事,以前魏琳还会装模作样关心关心明妫, 如今她早不把明妫放在眼里,自然少了些虚与委蛇。
饭后,明妫去书房找明善海,路过明赐祥房间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一开始她以为是魏琳和明赐祥在争吵,明妫抱着看好戏的心情, 倚靠在房间门口,饶有兴致地听了听。
两三句后才知道原来不是魏琳, 是明厉帆和明赐祥在争执。
大意就是明厉帆不想跟周家小姐订婚,希望明赐祥不要逼他娶自己不想娶的人。
明妫嗤笑明厉帆的天真,生在明家, 哪会有资格选择自己的婚姻。
跟谁结婚, 都是长辈说了算的。
人就是看别人的事很清醒, 轮到自己了, 便处在迷雾中, 看不清楚。
如果能看清,明妫也不会现在来找明善海。
父子俩还在争论不休,明妫听的没什么意思了, 转身想离开,结果门在下一秒突然从里面打开。
明厉帆一双眼眸中还含着愤怒来不及收回,看到明妫后,才渐渐隐匿住眼底的戾气。
明妫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 她怎么会在明厉帆眼中看出压抑的痛苦, 好像陷在沼泽里, 任凭怎样挣扎, 都没用,只会越陷越深。
难道城北周家二小姐有什么隐疾?也不对啊,明妫从没听说过周家小姐身体欠佳。
而且明赐祥绝不可能让明厉帆娶一个身体有残疾的女人才对。
若真的只是因为不喜欢,那倒也不至于如此痛苦吧。
爱情这东西,向来在明家就很稀薄。
她以为明厉帆清楚这一点的。
明厉帆楞在原地看了眼明妫,眼底情绪复杂,片刻后不发一言,错过明妫转身下楼。
明妫转头看了眼明厉帆的背影,总觉得他的那一眼,饱含深意。
不过明妫懒得去想,她向来不在意他人的情绪,更何况还是自己最憎恶的女人生的私生子。
明善海正在书房练书法,这一习惯他坚持了几十年。
虽说年龄越来越大了,但笔锋依然苍劲有力,力透纸背。
明妫一直觉得明善海很矛盾,身上既有商人的狠辣,满身铜臭,又有文人墨客的满身笔墨香。
或许就是在商场浸淫太久,才会在笔墨间寻找那一丝的平静随和。
但明妫却觉得是因为身上铜臭味太重,只能用笔墨纸砚的味道来掩盖,以此达到欺骗自己的目的。
商人重利轻别离这话用在明善海身上再合适不过,他这一辈子都是以利益为先。
每走一步都充满算计。
婚姻也是其中一环,当初明善海和妻子就是商业联姻的。
但女人有时候很容易陷在感情中,以为凭借自己一腔热忱就能焐热一颗冰冷的心,但到最后,也只是一场飞蛾扑火。
明善海妻子去世后没再娶,倒不是多深情,只是那时明氏已不需要用他的联姻来站稳脚跟。
女人只会成为明善海事业上的绊脚石。
如今的明氏其实也不需要用联姻来稳住地位,但一家强,远远不如强强联合。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就是这么个道理。
明善海一点也不怕将来明妫和莫流深结婚,明氏集团会被莫氏吞并。对这一点,明善海是很相信明妫的。
与其说是相信明妫的能力,不如说是相信自己。
毕竟明妫是明善海一手培养起来的继承人。
不会像普通女孩,把爱情当做全部。
所以以前明妫的那些荒唐事,明善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知道,明妫不会真的对那些人有感情,玩玩而已,未尝不可。
明妫坐在椅子上,单手托腮,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明善海写字。
明善海练书法期间不准旁人打扰,所以明妫能坐在这里,已经是明善海给的特例了。
一张字终于写完,明妫看明善海收了毛笔,脸上浮现笑容。
主动走过去拿起来,帮明善海挂在旁边架子上等着晾干,然后裱起来挂在书房的墙上。
当然不是每副字都会被挂在墙上,要看明善海满不满意。
“今天那么乖巧懂事,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帮忙?”明善擦了擦手,坐在椅子里看着明妫把字挂到一旁。
以前明妫可是两手不沾这些的,嫌弃笔墨味道太浓,每次进书房都满脸嫌弃。
明妫把字挂好后回到椅子里坐下,笑着说道:“我能有什么事找您帮忙,就是感觉很久没见了,来跟您聊聊天啊。”
这话几分真假明善海心里再清楚不过,虽说他们祖孙俩感情不错,但还远远不到能掏心掏肺纯聊天的地步。
“阿妫,说吧,什么事。”明善海笑了笑,也不跟明妫绕弯子了,直接问道。
明妫也没想真的坐这跟明善海聊天,不过在切入正题前,总要先酝酿一下。
“爷爷,我想取消跟莫家的联姻。”
此话一出,书房里瞬间寂静下来,寂静到甚至能清楚听到空气中的尘埃在流动的声音。
空气凝固,像是被巨大的玻璃罩住,无法流通,定格在此刻。
明家的子女婚姻不由自己做主,明妫刚才还觉得明厉帆蠢,这才不过二十几分钟,犯蠢的人竟成了自己。
明妫自嘲地笑了笑,就算是愚蠢也好,明妫依然想把联姻一事解决了,不然这将会成为她跟贺隐之间最大的阻碍。
明善海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他就坐在椅子里看着明妫,语气不算严厉,但却让人如坐针毡。
“阿妫,我一直觉得在明家,你是最懂事的一个。经营公司很有天赋,比你父亲强很多,学什么都很快,做任何事都能很出色的完成。所以以前你再怎么玩,我都不管你,因为我知道,你最是清醒,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怎么最近……也变得愚蠢了?”
明善海把一张崭新的宣纸平铺在宽大的桌面上,打算开始继续书写毛笔字,“这件事我就当你没说过,早点回去,明氏马上会跟莫家有一个大合作,你来负责。你跟流深的婚事也快了,不要想些有的没的,把即将到手的猎物拱手让人了。”
一番话看似温和,却警告意味十足。
明妫不想就此作罢,忽视明善海话里的警告,依然执着地想退了这门口头的联姻,“合作我会去谈的,但我不想跟莫流深订婚,更不想跟他结婚。”
“所以你是非要忤逆我了?”明善海脸色沉下来,沟壑纵横的脸上显出威严,眉头紧蹙,有些生气。
“我没有想忤逆您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联姻,”明妫语气平静,不动如山坐在椅子里,直视明善海的眼睛,不卑不亢,毫不退缩,“联姻的目的如果只是为了公司能有个更强的合作伙伴以此让明氏屹立不倒,那我自己也可以,不是非要靠联姻才能做到的。所以我不懂,为什么一定要牺牲婚姻来换取公司的利益呢。”
明妫不是不懂,只是坚定的想退婚的念头让她不想懂。
“你不懂那我今天就告诉你,因为强强联合才能走的更远,你放眼看看,生在我们这种家庭的,哪一个婚姻是能自己选择的?”明善海面露不悦,下了最后通牒,也不跟明妫讲大道理,直接一句话定死,“你若是还想不通,那就当联姻是明家的祖训,必须听从。”
“你不想跟莫家联姻,那就再找其他家族,但你给我记住,站在山顶,可以俯视众生,但在选择并肩同行的人时不要往下看。”这是明善海能做的最大的让步。
明妫是明善海一手培养起来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放弃明妫。
而明厉帆也是个不争气的,一个两个都不想联姻,都想自己做主,翅膀都硬了,不知天高地厚。
明妫见明善海态度没有松动,便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只会惹怒明善海,“爷爷您休息,我先回去了。”
明妫从椅子里起身,转身往书房外面走。
明善海看着明妫的背影,有点不理解她怎会那么执着想要跟莫家取消联姻,“阿妫,以前没见你那么排斥跟莫家联姻,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喜欢到冒着拿不到我手里这些股份的风险,也要跟莫家解除联姻?”
此话一出,书房再次陷入寂静。
明妫脚步微顿,全身僵硬,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凝滞。
在此之前,明妫从没想过自己非要忤逆爷爷,坚决跟莫流深取消联姻的原因竟是这个。
因为贺隐。
明妫向来是个把感情当做无聊消遣时的东西,从没把那些男人放进过心里。
更别说为了某个人来三番两次跟爷爷起争执。
直到贺隐的出现。
她好像站在迷雾森林,一直看不清楚不远不近的那个人,她想伸手去抓住他,去拥抱他,但那个人总是若即若离,她够不到他。
但现在,迷雾终散去,明妫看清了。
同时看清的还有自己的心。
那天听说他出车祸,明妫害怕到全身发抖,手脚冰冷。
她一直不懂什么是喜欢,但她清楚的知道,那天她是害怕到极点的。
害怕失去一个人,或许这就是喜欢?
若这不是喜欢,那能被归属到什么样的感情中去呢。
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明妫指尖按进掌心,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爷爷知道,不然贺隐会受到伤害。
“没有。”良久之后,明妫平静吐出两个字,只有她自己知道,说出这两个字的自己有多心虚。
明善海不置可否,说出的话模棱两可,“阿妫,爱情在我们家族是可有可无的,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事事都如意,得到一些东西,就会相应的失去一些东西,知足才能常乐。”
明妫轻笑,觉得有点讽刺,转身看向明善海的眼底满是戏谑,“常乐?爷爷,您快乐过么?在明家,真的能快乐么?”
明善海也笑了笑,残忍又直白,“我不想去查自己的亲孙女,也不想做一个恶人。若真有这样的一个人,早点断了,你总不想让那个孩子的悲剧再次发生吧。”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窗户没关,桌面上的宣纸被风带起一个角,随风飞舞。
凉意透过窗户钻了进来。
祖孙俩之间隔了不远的距离,无声的对峙,良久都没人说话。
明妫看着明善海的笑脸,突然觉得浑身血液冰凉,有恨意在眼底浮现,但很快便被隐去。
明妫面容平静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书房,搭在把手上的手轻微颤抖,暴露了主人此时的情绪状态。
第50章
从明善海书房出来, 明妫心情本就不好,沉着脸色,偏偏还遇上个看着就光火的人。
魏琳哼着歌, 满脸得意笑意地抱着一捧鲜花从外面院子里走进来,跟明妫迎面撞上。
看到明妫脸色阴沉,满脸的不开心,魏琳脸上的笑意扩大,关切地问道:“怎么脸色那么难看?是不是跟爷爷聊得不太好?”
明妫没心情跟她扯皮, 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善, “看出我心情不好就滚远点,别犯贱找死。”
魏琳忍了忍,还是维持住了脸上的笑意, “你跟长辈说话一直这种态度, 将来嫁到莫家可没人会像我这样容忍你。”
“容忍?”明妫点了点头, 想想也是, “也对, 你确实一直在容忍我,谁又不是呢。魏琳,你不会真以为跟那些阔太太吃了几次饭聚了几次会, 她们就真的接纳你了吧。我告诉你,别那么天真,这个圈子的人最痛恨小三群体,你永远都不会被接纳, 毕竟野鸡站在凤凰窝里, 很容易露馅的。”
被明妫骂过太多次, 小三这个词她都有点听腻了, 以前还很在意,听到这两个字会脸色发白,难堪至极。
但现在,她得到的越多,就越不在乎这个字眼所带来的伤害。
有些人这辈子为了金钱地位,可以舍弃掉自尊和名誉。
魏琳当初踏出这一步,就知道以后要承受的代价有多大。
但无所谓,她道德感本就不强,否则怎会做出插|足他人婚姻的腌臜事。
“你说那么多无非是想来恶心我,但我如今确确实实进入这个圈子了,不管她们是虚情还是假意我都不在乎,表面和气就够了,我也不指望进入这个圈子能帮到厉帆。多少人都是表里不一的,你能保证你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忠心耿耿,没有二心的?”
不得不佩服这人的不要脸程度,简直是刷新了明妫的三观。
跟这种人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
“心态不错,”明妫笑了笑,懒得跟她浪费口舌,而是问道:“听说你们明天有聚会啊?”
提到这个,魏琳满脸得意,“是啊,她们热情邀约,我也拒绝不了。”
明妫轻嗤一声,笑着说道:“玩得愉快。”
话落,抬步离开。
魏琳站在原地,总觉得明妫最后那句话有点意味深长。
不过现在的魏琳被开心充斥,没时间去想明妫话里的意思,抱着鲜花一一插|进客厅的瓶子里。
到了第三公馆已是中午过半,明妫刚要输入密码,门便从里面打开。
贺隐一身简单宽松的家居服,一条手臂打着石膏吊在胸前,站在门里,笑着看向明妫。
“回来了?”
有人等的感觉原来那么美好。
明妫站在门外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上前抱住贺隐,双手勾住贺隐的脖颈,小心翼翼避开他受伤的手臂。
明妫把脸埋在贺隐的脖子里,闷闷的嗯了声,听起来情绪不高。
贺隐没立刻问怎么回事,单手搂着明妫的腰,把人抱进公寓,然后伸腿把门带上。
两人一路贴着,跌跌撞撞坐进沙发里。
“回去吃了顿饭又不开心了,饭不好吃?”贺隐不问原因,开玩笑逗明妫。
明妫在贺隐怀里含笑点头,夸奖他,“嗯,自然没有贺老师做的好吃。你中午吃饭了么?”
贺隐也笑,把玩着明妫的长发,点了点头,“那以后不去了,我天天做饭给你吃。”
“好,以后我就只吃贺老师做的饭。”明妫笑着说道。
贺隐:“也不用只,万一我没时间,你岂不是要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