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风只再多抱了他一秒, 就退回了床上。
“这么大的雨,司机送你吗?”
沈颐洲扬扬眉,很是无所谓:“我自己开也没什么问题。”
“好吧。”梁风轻声道,也不知她到底在担心什么。
或许,只是贪恋他此刻在这里的些许温存。
梁风抿了抿嘴唇, 下床趿上了拖鞋。
她小步行至门口, 侧身回望他:“我送你下去。”
沈颐洲眉眼里轻浮地笑, 朝她走去:“那可是麻烦我们梁小姐了。”
“客气。”
梁风也弯眉, 走在他的前面。
深绿色的吊带裙仿若夜色下的碧海,裹在她纤瘦的身上。
随着她的步伐,这边起来,那边下去。
没到一楼门口, 沈颐洲就拉住了她。
“就送到这。”
他说完, 就独自走向门口, 推了门出去。
-
骤雨未停,沈颐洲驾车开到北山的时候已接近十二点。
蜿蜒的灰色公路在潮湿的夜里更显深沉,最后一个拐弯处,矗立着沈宅的牌子,他已经不记得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了。
车子停进车库,一个约莫五十多的妇人迎来门口。
“颐洲回来了。”
沈颐洲朝她笑笑,把车钥匙递过去。
“陈妈。”
陈妈脸上笑起浅浅的褶皱,跟在他的身后。
“你父亲和母亲还在书房。”
“好,知道了。”沈颐洲点点头,大步朝楼上走去。
书房的门紧闭,沈颐洲敲了两声,推门进去。
不知是否顶灯太过明亮,沈颐洲走进去的时候有片刻的晃神。他站定在门口,看着面前似是在谈判的两拨人。
他的母亲萧琴和父亲沈恪各坐在桌子的一边,身侧则是数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女。
他们闻声看向他时的凝重面色,更像是在参加一场葬礼。
沈颐洲仿若没看见,他扬眉笑了笑开口道:“看来我来的不算太迟。”随后大步走进书房,朝萧琴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坐在椅子上的妇人随即也摆上了一个笑,伸手去牵沈颐洲:“好久不见,颐洲。”
身侧的人识趣地退让,沈颐洲走到萧琴的身后,双手扶着椅子,笑问对面的男人:“你们谈到哪一步了?财产分割还是子女赡养?如果是子女赡养,我——”
“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坐在对面的沈恪忽然冷声斥责道。
沈颐洲目光对上去。
明亮的书房里,沈恪还是坐在那个专属于他的位置上,即使再频繁的染发,也难以遮掩他两鬓不断长出的白发。
笑容依旧没下去。
“您教训得是。”
沈颐洲说完就从一旁拉了把椅子,解开西装扣子,几分懒散模样地靠了进去。
“你们继续谈,我肯定认真听着。”
沈恪还要再发作,萧琴却先开了口。
“别再说颐洲了,孩子这么晚还赶过来。”
沈恪沉冷的目光重新落回到萧琴的身上,他冷笑一声:
“你要是真这么关心他,会做出这种事?”
萧琴自知理亏,她低垂眼帘沉默了几秒,缓声说道:“阿恪,我和你这么多年的夫妻,我当年生养颐洲的时候有多困难你也不是不知道。”
她说着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沈颐洲,眼眶微微发烫,又看向了沈恪。
“我一个人躲在意大利做试管,就为了给你们沈家生一个孩子。打过多少针吃过多少苦你从来不过问。我知道,这是我的职责。但是颐洲出生之后,你又说你位置还不稳定,让我带着颐洲待在意大利,一待就是十几年,你偶尔才会——”
“你是来这里翻旧账的?”沈恪厉声打断了萧琴的话。
“我不是来翻旧账的,”萧琴情绪也有些激动,“我只是想求你放我们一马。”
“你做出这种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后果吗?”沈恪忽的把文件拍在桌上,凌厉的一声“啪”响叫萧琴也被吓了一跳。
眼眶迅速地发烫,目光看向沈颐洲。
“……颐洲,妈妈…真的对不起你。”
手臂被人按住,沈颐洲终于从微微的走神中被拉了回来。
侧目看见萧琴的泪眼和沈恪铁青的面色,他很低地笑了两声,而后站起了身子。
沉重冷峻的氛围里,他好像是个游离于之外的存在,既感受不到萧琴的痛苦也感受不到沈恪的怒火。劝和的语气仍带着几分随意:
“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不如好聚好散。您说是不是这个道——”
“愚蠢!”沈恪再次打断了沈颐洲的话。
他怒目看着自己这个混不在意的儿子,呵斥道:“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她今天叫你来是什么目的吗?这么多年她对你有付出过真心吗?沈颐洲,我沈恪没你这么个愚蠢至极、甘愿给别人做棋子的儿子!”
沈恪说完,就愤怒地起身走出了书房。
房门“哐”地关上,仿佛给屋内里留下一记响亮的耳光。
沉默将这种脸颊发烫的耻辱感放大,萧琴的眼泪刷地流下。
沈颐洲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里,同跟在萧琴身后的几人招了招手。
“出去吧。”
他们便应声悄然地退了出去。
房门重新阖上。
沈颐洲目光轻轻地落回了捂面低啜的萧琴身上。
他有多久没见过萧琴了?
沈颐洲已经不太记得了。
只记得上一次萧琴主动给他打电话还是两年前她车祸住院的时候,他接到萧琴的电话,电话里她声泪俱下地求他帮忙:颐洲,我想见见轻禾,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偷偷带她来见我。
能啊,怎么不能呢。
沈颐洲怎么会拒绝萧琴的任何请求,只要她开口,他就从来都不会拒绝。
而如今赵轻禾的身世败漏,萧琴背水一战想要和沈恪彻底摊牌分开。或许是知道自己无力抵抗沈恪的怒火、求得一个同他和平离婚的结果,所以她这么久以来第二次主动打电话给沈颐洲,开口就是求他再帮一个忙。
沈颐洲怎么会拒绝。
她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怎么会拒绝。
安静的书房里,萧琴的啜泣声渐渐停止。
她从臂弯里抬起头,一张保养良好的面庞上沾着潮湿的泪水。
沈颐洲脸上又重新浮现了那种很轻的笑意,他重新站起了身子,宛若无事般说道:“看来明天才能再谈,您今天早点休息吧。”
他说完,正要离开,萧琴拉住了他的手。
“颐洲,谢谢你今天赶过来。”
萧琴用纸巾小心地将眼泪擦干,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了一只精致的盒子。打开,是一只百达翡丽的手表。
“没能赶上你今年的生日,这是妈妈补送给你的礼物。”
沈颐洲的目光落下去,顿了片刻。
而后,低低的笑声连续不断地从他的胸腔里溢出,可这笑声里没有半点愉悦。萧琴的目光有些茫然地对上去,忽的停在了原地。
她面色骤然变白,嘴唇也紧紧地闭在了一起。
沈颐洲抬手把她的盒子合上,也抽出了自己的手。
“您还是自己收好吧。”
他说完,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萧琴心思陡急,脱口而出:“颐洲!”
房门无声地打开,沈颐洲的半个身子已浸入了昏暗的门外。他并没有转过身来。
萧琴的手指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听见他说:
“您下次别再记错了,我生日在二月,赵轻禾的生日才是一月。”
沈颐洲说完,就大步离开了书房。
客厅里,陈妈看见沈颐洲下来,正要上前问他要不要去洗澡,沈颐洲却径直走向了门口。
“您今晚不是说住在家里吗?”陈妈站在玄关处看沈颐洲换鞋。
沈颐洲抬头朝陈妈笑笑:“不了,我明天再来。”
他说完,就推开了别墅的大门。
冷风汹涌地吹向他的大衣,也一同吹落了他面上维持太久的笑意。
太冷了。
沈颐洲第一次觉得燕京冬天这么的寒冷,像是冰天雪地里一段衣不蔽体的孑孓独行。
而他已经并不知道自己依旧前行的原因了。
车子重新汇入黑暗里,他朝着市中心的别墅开去。
-
凌晨三点,梁风从沉睡中忽的醒来。
睡前她吃了颗退烧药,又因为事情做成不必惴惴不安,因此醒来时已觉得发烧好了大半。
梁风摸了摸自己发汗的额头,掀开被子去了趟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在洗手池边把脸上的薄汗擦了干净,正准备返回床上,却发现卧室的门缝下面隐约传来了光线。
梁风无声地站定了脚步,她并不觉得沈颐洲这宅子里会闯进什么小偷盗贼,她想着是不是沈颐洲回来了?
可现在已经几点了?
她侧目看了看窗外,明月高悬,已是深夜。
思绪缓慢地转着,梁风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边。
小心地转动把手,推开,竟看见外面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
梁风定睛一看,竟真的是沈颐洲。
他黑色的西装外套和领带被随意地丢在地上,身上只一件早先离开时穿着的白色衬衫。领口的扣子松了两颗,露出一小片胸膛。
明晃晃的顶灯亮着,他手背盖在眼睛上,似是就这样睡着了。
梁风定定地站在原地,却没有直接走近。
明亮的客厅似是这个漆黑的深夜里支起的一片不被打扰的结界,一切安静得她不忍出声。
脱去了会发出声响的拖鞋,梁风赤足走到了他的身边。
蹲下。
第一次,在这样明亮的地方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即使看不见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梁风也能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疲怠与烦躁。
这让梁风觉得真实,也让梁风觉得,他是“可以靠近的”。
双手抱在膝盖上,梁风绕有兴致地看着沈颐洲。
不一会,看见沈颐洲的手臂挪了挪位置,露出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