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今天就回来啦?”
梁风扫了一眼屋里的另外两人,梁珍朝她笑笑,小步走到她身边揽着她低声道:“我没有乱说什么关于沈先生的,别担心。”
随后就把她拉到沙发上坐。
“你等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梁风立马站起来:“我自己去。”
她脚步刚刚抬起, 就听见严琛的声音也响起:“梁姨您歇着, 我去帮小风。”
梁风没回头, 和严琛一前一后进了厨房。
她走到水池旁, 就听见厨房门轻轻地合上了。
梁风知道,自从上次她和严琛闹出不愉快之后,严琛便开始了怀柔政策。不再强逼她为自己做事,反而还帮她找回了常知远。
但眼下, 她已不对常知远抱太大希望了。
“好久不见?”
身后, 很快传来严琛散漫的声音。
梁风靠在水池边转过了身子, 面色如常:“好久不见。”
严琛慢慢靠近,一只手撑在她身后的水池边,笑道:“常知远我给你弄回来了,开心吗?”
他仍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身子靠得极近,几乎将她半圈在怀里。
梁风没有往后退,她抬起头看着严琛,却没了那天和他说“她其实也可以不需要常知远”的底气。
随后垂下眼眸,淡声道:“他回来了又愿意出多少?”
严琛蹙了蹙眉,察觉她此刻沮丧,伸手去抬她脸要瞧。
梁风却偏头让了让,语气中带了些怨:“他回来有什么用?”
话语说出口的瞬间,梁风眼眶微微发胀。
心中长叹一口气。
她为常知远气什么呢?不是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了吗?
抿唇沉默了两秒,梁风重新收拾好情绪,问道:“你公司最近怎么样?”
“又接了一个新的项目,”严琛顿了片刻,“我过几天去香港,有个大客户。”
梁风沉默地点了点头;“我手里乱七八杂攒下的有两百多万。”
严琛知道她说的是她从沈颐洲手里拿到的。
“我没有房子,”她说完,甚至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看他,“那次你说我很厉害,住进了沈颐洲的房子。可眼下我宁愿他只是给了我一套房子,好叫我现在卖了也是一大笔钱。”
梁风的声音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可严琛却察觉出了一种极其沮丧和颓靡的情绪。
她像是“临终遗言”般的在盘点她手上到底还有多少钱。
他不禁站正了身子,仔细去审视梁风话里的意思。
“你们吵架了?我叫常知远回来也不是逼你立马就帮我什么,细水长流这道理你不懂?你多忍忍,以后拿到的可不只这一点半——”
“我想离开他了。”梁风忽然开口说道。
窗外明亮的阳光照在她微微仰起的脸庞上,许是寒冷的缘故,她脸上没有半分的血色。
像是一张极尽单薄的白纸,脆弱得可以伸手就撕碎。
此刻,一双未加装饰的眼眸看向自己,可严琛却觉得她是在看向别的地方。
因为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叫他近乎窒息的悲伤。
而梁风不会为了他悲伤。
严琛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接近愤怒的情绪,或许是因为如果梁风退出,那么他再也无法从中获得任何的好处。
“为什么忽然要离开他?”他问。
梁风目光飘忽了一下,望去了窗外。
明晃晃的白日,叫她想起了昨天,她在街角无端流下了那滴泪。
怎么会是无端的。
明明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而她如今就站在悬崖的边缘,那滴眼泪便是最后的预警。
再不停下,就会是万劫不复。
“你不要告诉我,你爱上沈颐洲了。”严琛几乎是咬牙切齿。
梁风却只是无声地看向了他。
她没有肯定,可也没有否认。
心脏随即像是被火灼烧,严琛的面色在瞬间变得讥讽。他想说些什么恶毒的言语来平衡他此刻激愤的情绪,可嘴巴张开,却什么都说不出。
梁风没再开口,她侧过身子想要离开。
手臂却被严琛紧紧地抓住。
“梁风。”他字句用力地喊她的名字。
可梁风就站在原地,严琛也没能再说出任何话。
心脏像被慢慢地撕裂。
他为何既说不出叫她就这样离开,也说不出让她继续待在沈颐洲身边。
严琛只是不懂,她为什么会爱上沈颐洲。
但这问题实在可笑,他分明看过太多人如何沦陷。
-
严琛没留下吃午饭,梁风也说胃口不好,提前去了屋子里休息。
在说出那句话之前,梁风没想过离开。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叫她在那一刻说出了那句话。
眼下,梁风侧卧在自己的床上,算着自己到底该如何走下去。
就利用这次机会彻底和沈颐洲断开,他生着自己的气,无论如何不会像上次那样再来找自己。
只要她不再出现,梁风甚至肯定他们之间就到此为此了。
分开比任何事情都要容易上数倍,这想法叫梁风轻轻地把脸颊伏进了被子里。
把手头的东西七七八八卖一卖,能凑出将近三百万。
而且,她还有一间工作室。
梁风的想法停在了这里。
可思绪并不真的完全受她掌控。
——“别再把手剪坏了,我会心疼的。”
——“沈先生觉得大理石显得太冷了,让人把这层的走道都铺了地毯。”
——“再不停下,我们梁小姐就要哭鼻子了。”
梁风把头转出来,看向空白的天花板。
想起那天晚上做的梦,梦里她变成一只愈发膨胀的气球,飘飘摇摇地上了天。
气球越撑越大,最后破裂,重新落回了地面。
像她此刻躺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
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
她注定了是要重新落回这泥土里的。
她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
冰冷顺着她的脸颊落进被子里,蒸发过后留下难以忽视的刺痛。
梁风躺在床上,久久没有动弹。
手脚似沉重到无法抬起,就连双眼也再没有睁开的力气。
梁风睡了一个极其漫长的午觉。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近昏暗。她偏头长久地看向院子里的那些盆栽,似是陷入了时间混乱的困局。
不知此刻是晨早还是傍晚,不知自己到底是否错过了晚餐。
大脑里极尽迟缓,只盯着那几株植物长久地出神。
直到梁珍轻轻敲了门,梁风这才把视线转了过去。
“你爸爸回来了,我们出来吃晚饭吧。”梁珍推开她卧室门,笑盈盈地坐到她床边。
伸手探进她被窝握住梁风的手,“怎么有点凉,是不是被子不够暖和?”
梁风摇了摇头,坐起了身子。
“还好,几点了?”
“快六点半了,起来吧,今晚我做了红烧带鱼。”
梁风声音有点干涩:“好,我去洗把脸就出来。”
梁珍却没离开,她坐在床边静了会,问道:“你和沈先生吵架了?”
梁风目光陡然看过去,嘴唇却紧紧地抿住没有开口。
“你今天心情不好,还提前回来,我就这样猜了。”梁珍拉住她手,“你要是有什么想和妈妈说的,妈妈都愿意听。要是什么都不想说,就在妈妈怀里抱一会。”
梁风的眼眶几乎在瞬间就圈红。
情绪再难遮掩。
她把头埋在梁珍的肩上,很快就察觉自己被完全地抱紧了。清晰地知道,即使她真是一颗破败的落在泥土里的气球,梁珍也会把她细心地拎出来,然后捧在手心。
眼泪如同泉涌,无声地融化进梁珍的肩头。
她们什么都没有说。
二十多年的风雨里,梁珍用自己的方式为梁风撑起了一方温暖无虞的天地,即使此刻她身体已衰老、退败,可到最后,为梁风提供避风港的仍然是她的母亲。
梁珍什么都没问。
她只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梁风的后背。
“明天想吃什么呀?”她轻声问道,但也没指望梁风的回答,只自顾自地又说,“白菜丸子汤吃不吃?我少放盐,保管你吃了觉得很清淡。你爸爸今天又去找朋友谈工厂的事情了,说是谈得还不错,事情可能会有转机。钱嘛,我们慢慢还,你别总是太上心。我知道你这孩子就是担心我,其实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好得很呢。”
梁珍缓缓地说着,察觉怀里的身体终于慢慢平复了呼吸。
她轻柔地将梁风的头发撩到耳后,又问她:“明天带你去后面田埂上走走?小麦绿油油的一大片,很漂亮。”
梁风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声,随后又点了点头。
梁珍笑了起来,看着梁风通红的眼睛,说道:“那你去洗把脸,晚饭我盛点送到你房间来。”
-
这天晚上梁风是和梁珍睡的。
梁珍夜里有些打鼾,所以梁风并没有怎么睡着。
可她还是紧紧地靠在梁珍的身边,感觉心脏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消失,冰冷的风试图从中穿过。
而她须得靠在梁珍的身边,才能勉强得到心安。
早上醒得很早,梁风吃完早饭之后就跟着梁珍去了后面的田埂。
现在几乎已没有人家在自己种田,大多都承包了出去用机器播种和收割。
冬日的早晨气温将近零下十度,梁风双颊被吹得麻木,跟在梁珍的身后无声前行。
这让她感到安心,也让她勉强从那些灼热的情绪里剥离出来。
两人走到田野深处驻足,转身看向满目的绿色。
有风涌起,便将绿色的麦浪推向无边的天际。
梁珍:“等你四五月份再回来,小麦就要抽穗了。从前我们会抽些麦穗拿来嚼着吃,里面甜甜的,很好吃。”
梁风跟着笑了笑。
梁珍:“你小时候喜欢在这田埂上玩,那时候你外婆还在,总是抱着你在田里走来走去。”
梁风:“我都不太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