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轻轻地从他的脖颈上拿下了,只觉得窗外的雨势大了起来。
噼里啪啦,从未关的窗户猛烈地砸了进来。
黑暗中,那些明亮而刺眼的消息变得更加清晰。
不是没想过,他为什么又回来找自己。
和赵轻禾分手后多年,他身边其实从未缺过人。
所以眼下即使他又重新来找她,那又算得上什么呢?
比起赵轻禾,她不过是一时欢/愉,一时兴起,一时镜花水月,一时黄粱一梦。
于是——
“没有。”她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
沈颐洲长久地看着她,听见她又说了一遍:“没有。”
笑声于是从他的胸腔中低低地溢出,梁风看见他重新衔上了烟。
目光转去未关上的窗口,不再看她。
嗓口似被巨大的刀片划割,浓烈的血腥味在她的嗓口蔓延。
“我想……去洗澡。”
落荒而逃,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也就放手。
每步都似走在泥泞的沼泽,下一步也许就坠落深渊。
轻易忆起那时她被送上云霄,巨大的快/感在顶峰带走她的理智。
于是差点脱口而出,于是差点酿成大祸。
梁风恍恍惚惚地重新走进卧室,而后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看见模糊的日光从窗边照来,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
空荡荡的屋子里,再一次响起了琴声。
梁风望着无人的门口,心头止不住地发颤。
闭眼,听见那些破碎的、凌乱的、苍白的音符,像是一颗颗透明发光的玉石,从他曾经用力拥过她的地方落下,弹跳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每弹跳一次,身上就多出一根裂痕。
最后,弹跳到梁风的身边。
碎成一地冰冷的日光。
作者有话说:
我考虑了一下是继续日更几天,然后断更十几二十天,还是隔日更,最后觉得隔日更会比较好一些,大家不会对剧情忘得太过彻底。所以从今天开始隔日更,还是晚上八点!感谢大家的理解,真的特别特别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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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四十一/爱与死
梅雨季节, 如约而至。
凌晨时分的暴雨轰轰烈烈,把琴房浇成满地狼籍。
梁风洗完澡,套上了一条黑色的裙子。
走回卧室的时候, 发现沈颐洲已重新坐回了院子里。
天光朦胧,因还下着绵绵细雨的缘故,一切都显得不盛明朗。
像某个醒来时记不太清的梦境, 耳边没有声音。
梁风站在卧室里看了他很久。
惶恐、愧疚、懊恼、不舍, 终究在长久的凝视中恢复了平静。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趟为何而来,也不会再次犯下昨晚的错误。
唇边艰难地扯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梁风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庭院去了。
推开木门,潮湿的空气便在一瞬间将她完全地裹挟。
带这些冷意的雨丝簌簌搭在她赤/裸的面颊和四肢, 也带来微凉的镇定。
双脚踩在柔软的草坪上, 梁风走到了沈颐洲的身边,蹲下。
从他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然后安静地点燃。
沈颐洲垂眸看着她,看见她抬眼朝他无声地笑笑,然后起身走去了另一把椅子。
雨丝还在一直地下。
随着微风飘到他们的身上, 然后聚集, 汇成透明的水滴, 落入深绿色的草坪。
谁也没有说话。
梁风深吸了一口烟, 想起很早之前,他送过她的一支打火机。
后来,他又送过她很多东西,可大多她都卖了。剩下的, 她也没能一一记全。
只记得, 那日聚餐她想要逃离, 借口抽烟他递过来的打火机。
沈颐洲从不叫人难堪。
她从第一天就知道的。
知道他最厌恶歇斯底里,知道他最擅长粉饰太平。
不是没想过他为什么忽然又叫她出来。恶趣味使然又或者想吃吃她这颗回头草?梁风都不在意了。
她知道他的心只在赵轻禾的身上,赵轻禾只要回来,他必然就会回去。
梁风此刻想起很久之前的一桩事。
那时她曾参加过赵轻禾前男友组织的一场留学宣讲会,赵轻禾同她提过,宣讲会结束之后,她要回伦敦。
而后不久,她从那局“海底捞月”中赢得了沈颐洲的青睐,但很快,他便因事去了一趟伦敦。
那时她并不知道也不在意沈颐洲去伦敦做了什么,可眼下回想起来,才觉得,沈颐洲这人或许根本不是薄情,而是长情得可怕。
梁风轻轻地阖上了双眼,察觉脸颊上也蒙上了细密的水雾。
可冰冷的触觉也叫她保留几分理智,把今天这天也过好,就是她最最想要的了。
梁风把烟拿在手里,目光望着遥远的天边。
她声音如同这雨丝一般轻而潮湿,慢慢氤氲到沈颐洲的身边:
“我其实把那本书看完了。”
沈颐洲投来目光。
昏暗的天色中,他衣衫已湿大半。
高挺的眉眼下,一双漆黑看不见的眸。
像没有月亮的夜晚,死寂无声的井口。
直直地看着她。
看见她瘦而薄的肩头不时有雨水落下,看见她乌黑的发潮湿地贴在脸颊。
看见她苍白而又柔软的唇在雨帘中一张一合,也看见她如今不会再看向他的眼眸。
如此决绝,如此坦然。
沈颐洲目光沉冷,声音却仍是淡然:“结局是什么?”
梁风用手轻轻将睫毛上的水珠抚去,轻声说道:
“你知道吗?秋天并非是夏天结束的时候才到来的。书里说:‘夏季之中已经孕育了秋天的征兆’。所以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不是从秋天开始,万物才慢慢衰败的。而是从夏天的时候。”
“夏天的时候,在轻井泽度过了难忘的时光。而后和家人坦白,而后获得重新获得自由。你说坦白,就能获得新生。”梁风轻轻地停顿,只觉得此刻自己其实早无心跳,只凭最后一点本能艰难地叙说,“我原本也以为,重获自由之后故事的结局就会是好的,可是背叛亲人的痛苦,丑陋事实的揭露,朋友的不屑,亲人的唾弃也成了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坦白就能重获新生吗?可如果故事的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雨水在梁风的脸上滑落,她手指轻颤着将烟放进唇边。
双眼紧紧地闭上,借此平息自己的情绪。
捏住烟身的手指变得苍白,她似刚从溺水的状态中醒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声线如同那白烟一样漂浮:
“如果故事的开始是错误的,那么结局一定也是破碎的。春夏秋冬,度过了最最鼎盛的夏季,以后就只会走向秋天和死亡。”
梁风没有把故事的结局完全地讲出来,她长久地看着烟雨朦胧的远方,回想起久木和凛子在秋天时第二次去往轻井泽的景象。
梅雨季节时爱意达到顶峰,而后决定一同与家里坦白、重获自由。
却在秋天到之时,再次一同来到轻井泽相约自杀。
坦白就能获得新生吗?
梁风无数次自问。
好歹,久木和凛子是相爱的。
而他们呢?
他们有什么?
他们什么都没有。
沈颐洲没有理由对她和他仁慈,坦白她和他会彻底一无所有、一败涂地、一地狼籍。
倒不如,就让这一切就停止在最最鼎盛的夏天。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好最好的结局了。不用面对满目狼藉的真相,不用发生歇斯底里的争吵。
他们昨天还能那样热烈地将彼此互相深嵌,像是从未有过芥蒂,像是从未有过别离。
那就让这一切结束在此刻,也就不用走向真正的冬天了。
梁风轻轻地笑了起来,断断续续的笑声,让她重新从溺水的状态活了过来。
她回眸,看向沈颐洲。
眼帘微微垂着,细密的雨帘中,他从始至终都在无声地看着她。
叫她想起很多次,她从熙攘的人群中看见他。
漫不经心、轻言慢笑。
那样悬在天上的、浮于人世烟火之外的男人。
时常低垂的眼眸,看过来,就让她心跳落空。
也如此刻。
梁风无法、也不能否认,即使此时此刻,她都在不自觉中轻轻屏住了呼吸。
而后,朝他轻轻挽起了嘴角。
至少最后一次,想叫他记住自己开心的模样。
“沈颐洲。”
她轻声唤他的名字。
沈颐洲冷静地凝视着她。
梁风抿了抿嘴唇,缓声道:“我打算去伦敦读书了。”她垂眸笑了笑,又看向他:“谢谢你。”
沈颐洲手中的烟身因潮湿终于被折成两段,无声落地。潮湿的一段距离,他声音也变得遥远而冰冷。
可脸上仍是拂着淡淡的笑的:“恭喜你。”
梁风也笑:“谢谢。”
随后,她站起了身子,往前走了两步。
完全地暴露在骤雨之中,闭上双眼,感觉到自己彻底地坠落了。
那天做过的那场梦,她变成一只扶摇直上、愈发膨胀的气球。
如今,终于在这一天坠落了。
坠落在猛烈的暴雨里,坠落在黑色的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