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镇出来，没开多远就是一派原野风光。周以泽放慢车速,打开车窗,让裹挟着青草和泥土味道的空气尽情吹拂在他们脸上。
世界静谧,耳畔唯余呼呼的风声。
看都看了,没有遮掩的必要,宋莳转过脸坦荡地面对周以泽，"我是不是比昨晚好多了?"
还有些许红印，但不肿也不痒了，顶多显得肤色不大好看。周以泽飞快地扫一眼，说:"你昨晚也没有很丑。"
"你就糊弄我吧。有个大学同学快生宝宝了，她说会让老公进产房全程陪产。我挺佩服她，生孩子多吓人，不怕她老公留下心理阴影吗?"
"如果她老公爱她，只会心疼，而不是嫌弃。"
"道理是这样讲没错，但我觉得两个人再亲密，也应该保持适度的距离。"
这点周以泽倒是认同，像他们生意场上的谈判，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亮出底牌。情侣之间神秘感也很重要，要有一张吊着对方的底牌。
“就在这附近走走吧？”
“行。”荒郊野外，车随便停哪都没人管。宋莳推开车门跳下来，仰头深吸几口凉飕飕的空气。
胸腔和肺都舒坦极了。
天高地远，呈现一种悠远辽阔的苍凉感。宋莳问周以泽，“你觉得这儿土生土长的人们，到大城市打拼真的幸福吗？”
“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不一样，有人想多挣钱，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有人宁愿安居一隅，守着故土蹉跎一辈子。”
面前有个浅水洼，宋莳灵巧地跃过，回头冲周以泽笑笑：“昨晚你去的那个村子，有个喜欢画画的小男孩，他坚信自己会成为著名画家。”
“有梦想挺好。”
“家人腾出专门的房间给他做画室，我去看过那些作品，还蛮震惊的。没接受过任何指导画成那样，证明他是有天赋的。”
周以泽说，有天赋不代表一定会成功，家人是否愿意支持他的天赋？他的热爱又能持续多久?想走得更高更远，还得有好的老师引领他。
“这些我都认真考虑过，所以打算资助他，你认为可行吗？”
资助一个孩子，对她来说不会构成多大的经济负担，周以泽自然没理由反对。
“能坚持到底就行，你在担心什么？”
宋莳叹气，说担心的可多了。这和一次性捐款不一样，一旦开始两人之间就会产生羁绊。
害怕他的思考是源自生活中的苦难，环境变化会磨灭天赋；也怕像网上爆料的某些孩子，将资助者的善举当成理所应当。
“刚刚谁说，再亲密的关系也要有界限？按月打钱就是，别插手他的生活，也别替他设计今后的人生。路要靠自己去走。”
草尖上的露珠打湿了裤脚，宋莳停下来，仔细挽好，起身时盯着周以泽的双眸说：“可你知道，我对与自己有关的人，做不到置身事外。”
外表洒脱，实则拿起了就放不下。连坑她不浅的陶新竹，不也轻而易举就原谅了？其他零零碎碎的纠葛，数不胜数。
起初让周以泽动心的，正是她这份与生俱来的善良。他想捏她的脸，手都伸到半道儿上了，又临时拐弯拍了拍肩膀。
“你若信任我，就把这事交给我。”
“那样的话就不是我资助，变成你了啊。我是请你帮忙解惑，不是要你大包大揽。”
"我不是说过要支持你们的公益行活动吗?那天从西昌开车过来的途中，顺道观察了这边的发展情况……"
周以泽的意思是，他打算遴选几家相关企业，进行点对点帮扶。另外，再设立专项扶贫基金，资助家庭困难用功学习的孩子。
帮几个都是帮，交由专人负责，远比自己单打独斗效率高。听他解释完，宋莳欣然接受，"那个孩子的钱，我来出。"
走到一片平坦的草地上，宋莳嫌累要休息。周以泽十分自然地脱下外套，铺到地上给她坐。
某人不仅不承认被感动了，还要挑刺。
"我给你买的新衣服哎，就这么不珍惜?"
周以泽挑挑眉:"我只珍惜送我衣服的人。"
远离城市的天空才又高又蓝，和童年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宋莳突然有些怀念童年。大人们没有寒暑假，不得不把她和幸子骞打包托付给姥姥。姐弟俩一天能干十八仗，全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姥姥是极其少见的不重男轻女的老太太，光逮着外孙子教训，对外孙女却永远和风细雨，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因为童年不曾遭遇过任何不幸，是阖家上下当之无愧的掌上明珠，造就了她盲目乐观和无知无畏的性格。
据说人在世间的一切都是有限额的，小时候太幸福，长大了就会比别人吃更多的苦。
她把头搭在周以泽肩上，喃喃道:"你真的想好了，要和我共度余生?"
"不然呢?"
"我还不想安顿下来。那天听梁老师的助理透露，从凉山回去后，把照片整理完，他们紧接着要预备一次规模不小的商业摄影展。"
周以泽问:"你也想参加?"
"我不够资格。商业摄影展从筹备到正式展出大概需要一年，工作量巨大，还要在世界各地奔波。梁老师一位女助理有备孕计划，辞职不干了，我想争取那个职务。"
可如果她成功了，就要跟随团队东奔西跑，至少有一年时间不能经常见面。
周以泽头都痛了，结个婚怎么跟打怪似的，刚度过一关，又要迎接新的考验?
他了解宋莳是真心喜爱摄影，劝她放弃太自私，“你在跟我商量，还是已经决定好了？”
“其实是决定好了。我以为这趟出来，我们不分手也会慢慢疏远……”
谁知温卉那边出了变故，他们可以继续恋爱，那她的决定就不单单关乎自己。
周以泽揽住宋莳的肩，柔声道：“尽管做你想做的，那是你的自由。”
“这么大方?不怕我在外面待久了，看上外国帅哥？”
“怕，所以你走之前先把结婚证领了？”
“不行！我要当个无拘无束的单身美少女。”
“你单身那我算什么？”
“你也可以找富家女谈恋爱。”
作为惩罚，周以泽狠狠吻住宋莳的唇。
午饭回镇上解决，小憩后去爬了附近一座矮山。景色没什么特别，纯粹为消耗多余的精力。出好多汗，身上的疹子彻底消了，舒爽得紧。
在山顶找块平地坐下，宋莳找老宋通视频，聊在凉山的情况，让他和老妈不要担心。
老宋神算子似的，问周以泽是不是也在那，宋莳好奇:"你怎么知道?"
宋大星甚是得意:"我俩早就加过微信好友，他去找你之前就告诉我了。"
"啊?你们没在背后说我坏话吧?"
"我给他发了一些你小时候的照片。"
听老爸如是说，宋莳顿感不妙，就他那个审美，铁定不会挑好看的发呀。
匆忙挂断电话，宋莳缠着周以泽要看聊天记录。周以泽不给，说那是他的隐私。
宋莳强词夺理:"女朋友有查手机的权利!"
争抢好一会儿，周以泽自愿妥协。点开聊天记录从头到尾迅速浏览一遍，宋莳如遭雷劈:老宋果然如她所料，发的全是丑照!
睡觉睡到流哈喇子的；时红霞心血来潮拿女儿练手，剪了个狗啃发型的；换牙期豁牙儿的；讨东西失败，坐地上放赖嚎啕大哭的……
"删掉!这些都不是我!"
周以泽把手机抢回去，强忍着笑意说，"不能删，这些都是珍贵记忆。留到我们的婚礼上放给来宾看。"
“你想让我社死？”
婚礼上回忆两个人的童年，强行煽情，是宋莳顶顶厌烦的环节。
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浪漫唯美就够了，除了爸妈，谁爱看你小时候傻乎乎的样子啊？
周以泽很会抓重点，“你同意结婚了？”
“我什么时候同意的？”
“你说婚礼上放这些照片会社死，言外之意，不就是答应和我办婚礼？”
第58章
◎怎么这么矫情?◎
相聚时光转瞬即逝。翌日早晨送周以泽离开后,宋莳匆忙回归大部队。为给梁世峥留个好印象，她比之前积极多了，惹得薛芷玲好奇不已。
"怎么回事,该不会你男朋友要破产了吧?"
团队的大小八卦，没哪个能瞒得过薛芷玲。她早打听到这次活动由宋莳男朋友赞助。
用娱乐圈的行话形容，宋莳属于"带资进组"。可她怎么跟打了鸡血似的，脏活累活也冲在前头?有背景的人，不都爱端架子，时刻显示与众不同么?
"没有,他生意做得很顺。"
"那你这么拼命干嘛?咱们又不评先进。"
"我是菜鸟啊,不能拖大家后腿。"
在实践中学习，确实进步飞快。团队里的大哥们对宋莳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渐渐的，薛芷玲对宋莳残存的偏见也消失殆尽。
她是科班出身,高中早早树立志向，大学如愿考进全国最牛的摄影专业，在校期间就拿过不少颇具含金量的奖项。
内行瞧外行，缺点、毛病无处遁形。之前薛芷玲懒得费心思纠正,如今见宋莳这般勤奋好学，便耐着性子当起她的"贴身指导老师"。
某日晚餐,王宏亚从小超市搬回一箱啤酒。来凉山后，他们还是第一次喝酒。饮至半酣，宋莳端起杯子,感谢大家对她的无私帮助。
梁世峥笑言不敢当,"你现在可是团宠。"
宋莳不好意思道:"那还不是因为我菜。回去就能吹牛啦,说我是各位老师的亲传弟子。"
有人接茬,梁老师不是没徒弟么,小宋有天分又肯吃苦，不如把她收了吧。
薛芷玲用胳膊肘捣捣宋莳，提醒她:"快敬梁老师一杯拜师酒。"
众人跟着起哄，宋莳便大大方方地敬了一杯。反正酒桌上的玩笑话做不得真。
她刚坐下，王宏亚立马接上，"我也敬您一杯。"
梁世峥啐他:"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我也想给您当徒弟，当徒弟才能学到真本领。梁老师您可能没发现，其实我是个特别追求上进的人……"
梁世峥说:"我看你就是个碎嘴子!"
一桌人哄堂大笑。和谐美好的氛围令宋莳格外放松、惬意，这就是交友的幸福吧。她身旁的这些人，看似平凡普通，却又闪闪发光。
公益行接近尾声。最后一次围谈，大家畅所欲言，总结得失，说着说着，竟有些依依惜别的伤感。
整个团队中数宋莳资历最浅，偏她感触最深，"大学毕业后，我经历几次创业，都失败了。经常感觉自己是个无用的人。"
"没想到我这个无用的人，也能为社会做点微不足道的贡献。生活在城市里，很多无形的压力使人焦虑，好像不优秀就不配好好活着。"
"来凉山后，看到那么多吃不饱穿不暖的人还积极努力地活着，我就感觉自己特矫情……"
梁世峥赞许地点头:"人不能长期待在一个环境下，多出来走走，思维才能打开。"
宋莳发自肺腑地感慨:"希望以后还能跟各位老师一起，走更远的路，帮助更多的人。"
离开的那天，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飘起雪花。王宏亚把车停到路边，让大家拍照留念。
"就要下场雪才算真正到了冬天嘛。"
薛芷玲边拍山景边陪宋莳闲聊，“回津浦不忙就找我玩儿，我在市郊租了个农家小院，咱们可以做蛋糕，用红泥小火炉煮新茶喝。”
"好啊，我们合个影吧?"
受她们启发，梁世峥建议在雪中拍张大合影，两个女生自然占据C位，男士们甘心充当衬托红花的绿叶。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航班于深夜抵达津浦，宋莳不愿公寓当孤家寡人，打辆的士直奔澜湖美郡。
一个多月没见着女儿，宋大星哪能安生睡下，巴巴地跑小区门口等。
出租车刚挺稳，他忙不迭地迎上来，帮忙搬行李，问女儿晚饭吃了没，要不要点份宵夜。
"不饿，在飞机上吃好多。我妈睡啦?"
"家里等着呢，我没让她出来。"
津浦比落雪的凉山温度还低些，宋大星宁愿自己受冻，也舍不得让老婆出门。
宋莳意味深长地笑:"我不在家这段时间，你俩是不是特快活?"
"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无聊。"
宋大星说，到了年纪才明白，为什么老人都盼望带孩子，有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吵，家里才不至于太冷清。
宋莳快走几步，嗔怪道:"您怎么还升级了，不催婚改催生?"
时红霞依旧习惯用嫌弃表达爱意，见到宋莳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晒这么黑?
是黑是丑都没关系，别墅里开着中央空调，温暖如春。宋莳把外套脱掉，往沙发上一倒，舒服地叹口气。
"还是家里好哇。妈，鞋子打好样了么?"
"早好了。你这孩子，回家第一件事不是关心爸妈，就知道惦记你那双鞋。"
"刚关心过了呀，老爸说你们想抱外孙子，这不是难为我么?"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就是懒呗。"
说着时红霞进到书房，把样鞋拿给女儿，"刚好是你的尺码，试下脚感怎样。"
做这么多年鞋，时红霞对自家产品信心满满，比那些卖得死贵的大品牌仅仅差点名气。
宋莳套脚上，站起来踩踩，对老妈竖起大拇哥:"没得说，绝对爆卖!"
打样容易，到上架销售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程序要走，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理得清的。宋莳另有事同时红霞商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