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时雨花洲
时间:2022-09-07 08:05:24

  盛亦文千恩万谢,就差没把人奉为再世父母。
  老汉叫老婆张罗饭菜,农家菜很简单,烧的是柴火灶,米饭还带金黄的锅巴,一盘青椒肉丝,一锅西红柿蛋汤。
  宋莳吃得忒香,两碗饭一碗汤,撑到肚皮滚圆。
  老汉拎条板凳坐在门旁纳凉,问他俩是不是一对,瞧着就有夫妻相。
  宋莳笑眯眯地答,“是哦,叔叔瞧我多命苦?找个细皮嫩肉的男人,中看不中用。”
  “多使唤就好喽,不要舍不得,男人都是教出来滴。”
  盛亦文偷偷在菜碟底下压五百块钱,催促宋莳赶紧上路,“磨磨叽叽把你丢这儿。”
  老汉认真教育他:“对女娃子好点,人家才愿意嫁给你。”
  见盛亦文吃瘪,宋莳乐不可支,到车里还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盛亦文凑过去,几乎和她脸贴脸:“再开这种玩笑我当真了啊!”
  宋莳攥紧拳头,“信不信我再把你一拳打飞?”
  男人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无奈地靠回座位上,“没良心,这么多年的陪伴也比不过白月光一个眼神。”
  “好端端的又提他干嘛?”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会跟他旧情复燃。”
  没见到宋莳,周以泽开会都没精神。
  下属汇报子公司筹备进度,他半个字没听进去。
  明天就要回津浦,她会继续待在这儿吗?如果也回去,该找个什么借口继续见面?
  津浦那么大,像现在时不时偶遇是不可能了。
  当年去北京之前,他曾连续好几天在她家和学校附近的路段晃荡,期待能遇见她,一次都没成功过。
  哀莫大于心死的滋味,他很早就体会过。
  百无聊赖中,周以泽点开微信,好友列表里依然没有宋莳。似乎不能算薄情,而是幼稚,明明已经在现实中相遇,却拒绝网络上的沟通。
  但这份幼稚依然令周以泽深感挫败。
  宋莳不喜欢你,甚至讨厌你,功成名就又怎样?拥有的再多又怎样?
  你爱的那个人,根本不在乎你。
  “啪”,手机被扔到桌上,惊得与会人员一个激灵。
  “周总,”作报告的人抹抹额头上的冷汗,“哪里不对望您指正。”
  “我在想,下午的会是不是可以挪到明天。”
  田秘书迅速在脑袋里过一遍周以泽的日程安排,“应该没问题,您下午打算?”
  “休个假。”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工作狂居然主动要休假!
  若非亲耳听见,田超实在不敢相信是真的。
  他还沉浸在惊讶和喜悦之中,周以泽已率先起身。
  “今天先到这,你们下午再完善一下,明早一并汇报。”
  田超抬腕瞄眼时间,十点,才工作一小时就下班?简直爽歪歪啊!
  “要我陪您……”
  周以泽打断他,“不用。”
  他不甘心再被动等待。回津浦的目的是什么,参加同学会的目的是什么,何必自欺欺人。
  找班长要到宋莳的手机号,周以泽站走廊里打电话。
  嘟嘟声在耳畔响起,他像穿越回十年前,一遍又一遍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她始终拒绝接听。
  求你,接电话。
  从不求人的周以泽,默默祈祷。
  “喂?”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周以泽呼吸一窒,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安稳落了回去。
  “宋莳。”
  他叫她的名字,小心翼翼,生怕听懂他的声音,会无情地挂断。
  “你是……周以泽?”
  “是我。”
  “找我有事吗?”
  “你不在度假村?”
  “嗯,和朋友出来拍点照片。”
  “晚上回不回来?”
  “不确定。”
  “明天呢?我想请你吃顿饭。”
  沉默片刻,好像也就几秒钟,于周以泽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听见宋莳说:“明天没问题。”
  “好的,等你回来再联系。”
  谢天谢地,她没问他从哪要到号码,也没问为什么请她吃饭,爽快地答应。
  周以泽比谈成一笔大生意都开心,没成想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
  宋莳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冰释前嫌了?一定是!
  田秘书刚回客房,屁股没坐稳又接到周以泽电话,“通知他们即刻回会议室继续开会。”
  想想自己拿着业内数一数二的薪资,老板的臭脾气就没那么讨厌了。
  时光倒流似的,所有人迅速回归原位。
  周以泽似乎心情不错,破天荒地向下属们解释:“明天我有非常重要的私事,劳烦各位把工作在今天之内全部解决。”
  原本的计划就是到这天完结,倒不至于手忙脚乱。他们只是好奇,什么私事那么重要,让一向镇定的老板出尔反尔?
  傍晚六点,车子油所剩无几。
  盛亦文问宋莳,是加满油折回度假村,还是在附近随便找家小旅馆住下。
  宋莳说找小旅馆,她对自然景观和建筑很感兴趣,还想拍拍小镇风光。
  玩摄影的都能吃苦,尤其是去野外,露营是常有的事。宋莳才不会嫌弃小旅馆条件差。
  这个镇子很小,估计由以前的村子改建而成,唯一一条稍繁华的街道上,居然只有饭店没有旅馆。
  盛亦文拉住位老乡打听,人家告诉他,往前开二三十里就是蓝瓦镇。
  “那边可以住宿,我们这儿鲜少有外地人来。”
  开二三十里油还是足够的,他们决定先填饱肚子。
  盛亦文选家看起来干净利索的饭馆,领宋莳进去,老板娘迎上来,向他们介绍镇上的特色菜。
  店里养了只土狗,热情地绕着二人的脚打转。
  宋莳蹲下来摸摸它脑袋,“你是不是叫大黄?”
  老板娘笑道:“是呦,乡里土狗,毛什么色就叫什么名字。”
  盛亦文都选好菜了,宋莳还在跟大黄玩。
  “大黄,你怎么这么听话,比你哥听话多了。”
  “谁是它哥?”
  “除了你还能有谁?”
  “屁,我是它爸爸。”
  宋莳掩嘴笑:“承认你是狗了?到处认儿子。”
  从度假村出来,她终于恢复到他熟悉的宋莳,爱说爱笑,吵吵闹闹。
  盛亦文自我安慰,只要你开心,我当狗也无所谓了。
  这是家夫妻店,丈夫掌勺,妻子打下手,兼职服务员。他们的儿子刚五六岁,攥着只白白的圆乎乎的东西跑过来,举到宋莳面前显摆。
  “这是我养的蚕宝宝结的茧。”
  宋莳打小害怕虫子,蚕和毛毛虫有几分相似,万幸它躲在茧里,不然她肯定要被吓到。
  她用手指头轻轻拨弄蚕茧,“好可爱。”
  小孩得意道:“我家后院有好多。”
  老板娘出来上菜,弯腰拍下孩子的屁股:“玩你的去,别妨碍客人吃饭。”
  “你们养蚕吗?”宋莳问。
  “对,镇上几乎家家户户都养。”
  “待会能不能让我们参观一下?”
  老板娘爽快答应,她儿子则自告奋勇要当导游,“我领姐姐去参观。”
  宋莳算算,她这个年纪,结婚早的话,孩子比他也小不了几岁。
  但她不想纠正,女生谁乐意当老阿姨?
  “谢谢你,这位叔叔也想跟去,可以吗?”
  不等小孩回答,盛亦文一摔筷子,“宋莳你还要不要脸了?”
 
 
第7章 
  ◎他那么骄傲,该恨她入骨才对。◎
  土菜出乎意料的美味,无论荤素都比城市里更胜一筹。
  得到客人的首肯,老板夫妇高兴坏了,亲自引领他们到后院蚕室参观。
  夏季气温高,并非养蚕的最佳时节。
  蚕室外部搭着凉棚,里面装了吊扇,门窗都开着便于通风。
  蚕架上,一筐筐白胖的蚕宝宝,有的在睡觉,有的在进食。
  宋莳强忍着密集恐惧症和对虫形生物的惧怕,竖起耳朵试图听清它们咀嚼桑叶的声音。
  不记得是课本还是课外书上描写过,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听到蚕吃桑叶的沙沙声,她对此一直很好奇。
  “养蚕收入高吗?”
  “不生病还好,遇到病害全白瞎。”
  “我可不可以拍几张照片?”
  “这有什么,随便拍好啦。”
  宋莳把幼年到吐丝成茧的蚕按顺序拍一遍,暗暗感叹生命的神奇。
  “它们怎么知道要吐丝的呢?”
  “天生使命呗。”
  “那我们为什么是人而不是蚕?”
  宋莳常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盛亦文早习惯了,“你又不是哲学家,考虑那些干嘛,不是要拍小镇,太阳落山就只能取夜景了啊。”
  两人结完饭钱,向老板夫妇告辞。
  可能因为宋莳赏了大黄几根骨头,它依依不舍地跟在二人身后,也没人叫它回去,镇上的狗都自由自在,爱去哪去哪。
  摄影说来简单,举起相机随便咔嚓一张,都能称之为作品。
  往精了玩可就复杂了。构图,色彩,光影,哪个没弄好,效果都要大打折扣。
  宋莳这些年手里的余钱,不讲究吃不讲究穿,装备倒添置不少。
  她站在街角换镜头,大黄安静地窝在她脚边,夕阳打天边斜斜照过来,俨然一副绝美的画卷。
  盛亦文用手机抓拍下来,向宋莳献宝。
  “怎样,不比你专业镜头差吧?”
  损他一路,宋莳可算良心发现,拍拍盛大少的肩膀鼓励道:“不错。”
  “你得将视野打开,不能作茧自缚。只要用心就会发现,世间优秀的男人远不止你白月光一个,还有我。”
  宋莳拧眉:“不提他你就浑身难受是不是?”
  “不希望我提,你还答应跟他吃饭?”
  搞不清为什么,盛亦文似乎格外介意她和周以泽接触。
  “男人一约你就答应,知不知道矜持两个字怎么写?”
  “吃醋啊?也带你去。”
  “放心,不带我我也会在旁边看着,防止你一头栽进同个坑里。”
  宋莳不以为然,马上三字打头的年纪了,吃顿饭能怎样?又不是上床。
  再者说,十八岁宋莳会惧怕的东西,二十八岁的宋莳还会怕吗?真以为她永远长不大啊。
  一心要看住宋莳的盛亦文,抵达蓝瓦镇小旅馆后,接到老盛的电话,勒令他明天下午必须回津浦参加重要会议。
  宋莳洗完脸敷好面膜,顶张大黑脸出来取笑他,“你不是纨绔吗?怎么还要亲自干活。”
  盛亦文生无可恋地躺着,“可能我完得不是那么彻底。”
  “去吧,我过两天搭大客回。”
  “用不上的行李装我后备箱,省得你一个人拎不动。”
  宋莳哪有什么行李,就几身换洗衣物。
  “把你背来那包捎回去就行。”
  “宋莳。”盛亦文叫她。
  “嗯?”
  “我要走你怎么好像有点开心?”
  小旅馆客房有限,他们只定到一个标间,两张单人床,中间用布帘隔开。
  床品倒是干净的,有被太阳暴晒过的气味。
  盛亦文穿条短裤大剌剌坐在床头,指控某人无情无义。“把我当成工具人没关系,别我一走就和姓周的搅一块,多少考虑下我的感受,OK?”
  宋莳说,贴面膜呢,别招我笑。
  “我怎么就这么不安呢?”
  “怪我,不该什么都跟你说。”
  宋莳大方撕开一片面膜,贴到盛亦文脸上。
  “你总用男性思维揣摩我,认为我戒不掉恋爱脑。事实是每个人都在不断的成长变化中,就算我对周以泽还有感情,他也没有理由还记着我呀。”
  他那么骄傲,该恨她入骨才对。
  曾经她那般怨恨过周以泽的妈妈,把她羞辱她的话当做鞭策自己学习的动力。
  长大后,逐渐能明白为人父母的那份心情。
  谁会愿意让天之骄子的儿子,和一个大学都考不上的女生谈恋爱?
  蠢笨如她都能领悟到的现实,周以泽肯定早就明白。
  他们如今的差距,较之当年更不可逾越。
  应该只想要一句解释。
  如果他问,给他好了。
  房间里配的电蚊香不顶用,宋莳又是最招蚊子的A型血,刚迷瞪一会就被叮醒,坐起来一瞧,腿上鼓了四五个大包。
  她愤愤地在胳膊腿上拍满花露水,隔着布帘踹盛亦文一脚:“哎,跟你兄弟姐妹打下招呼,别可着我一个人吸。”
  盛亦文恨得捶床,“大姐,我才刚要睡着!你这人怎么自己倒霉就见不得别人好?”
  月光透过薄纱窗帘照进来,房间里阴森森的。宋莳把头发弄到身前,贴近布帘冒充女鬼。
  “公子啊,小女子那日与你在桥头相遇,一见如故,朝思暮想,今生今世别无他求,但求与公子共赴巫山……”
  宋莳全情投入地拽戏腔,盛亦文不知几时下了床,撩起帘子,笔挺挺地站在对面。
  他表情肃然,与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大相径庭,宋莳察觉自己闹太过,把头发拨回去,垂下眼睑,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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