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时光,分秒都过得慢极了。
终于,盛亦文叹口气,抬手戳宋莳的脑门儿,用力把她推回床上。
“去哪?”见他往门外走,宋莳问。
“买蚊香。”
“不用麻烦,你别盖被子给蚊子叮,我不就安全了?”
盛亦文都给气笑了:“滚蛋!”
这么晚,镇上的商店早就打烊,他神通广大,不知从哪弄来盘蚊香,开着窗子烧一会儿,果然把蚊子都薰走了。
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宋莳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蓝瓦镇居民起得早,旅馆又不隔音,宋莳拿过手机看时间,还不到七点。
为报答盛亦文半夜买蚊香的恩情,她胡乱洗把脸就出门买早餐。
穿行于逼仄喧闹的街巷里,才明白这镇子缘何取名蓝瓦镇,当真每家屋顶瓦片都是很深很深的蓝色。
江南许多建筑喜欢用白墙黑瓦彰显水墨风韵,宋莳头回发现,白墙蓝瓦也是绝配。
高远天空是蔚蓝的,屋顶与它同色,白墙就是从空中飘落人间的云。
一段没有规划的旅程,照样能收获惊喜。
当地人早餐爱吃炸物,连逛几家没见到有蒸的主食,宋莳只得买几个油炸野菜饼,打包两杯豆浆。
回到旅馆,盛大少黑着张脸坐在床头。
宋莳纳闷,“没睡好还是起床气?”
“出门打声招呼能死?以为你撂下我跑了。”
宋莳把早饭放到桌上,转身进卫生间洗手。
“你钱包车钥匙都在,我能跑哪儿去,两条腿走回津浦啊?”
盛亦文一想也是,关心则乱,是他脑子不清醒。
“买的什么?”
“他们说是田里挖的野菜做的饼,加了虾皮,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盛亦文拈起来咬一大口,“还行,有点油。”
何止有点油,简直油得过分。巴掌大的饼,宋莳只吃半块就咽不下去。
盛亦文护着不让扔:“留着我路上垫肚子。”
宋莳无语:“好歹是个富二代,你爸要知道你这么节省,不得心疼死?”
第8章
◎让我彻底放弃你不行吗?◎
吃完早饭预备从蓝瓦镇出发,盛亦文隔空将车钥匙抛过来。
宋莳一把接住,狐疑道:“你没毛病吧?今天怎么怪怪的,新老婆都舍得让我蹂/躏。”
盛亦文冷哼,“少废话,告诉你我意志可不坚定啊,指不定就反悔了。”
宋莳忙拉开车门,对他谄媚地笑:“盛总,走着!”
这台车,价格是宋莳那辆代步车的十几倍,驾驶感受可谓天壤之别。
宋莳感慨,怪不得人人都想发财呢,有钱人的快乐就是很实际:方便,体面,舒服。
昨日他们走走停停,六七个小时才走完全程,今天一心赶路,到度假村才刚正午。
盛亦文说来不及陪她吃饭,把宋莳撂下掉个头就回津浦去了。
早半晌一直开车,宋莳没看手机,这会儿点开微信,发现周以泽给她发来两条消息。
一条在十点,问她回来了没。
另一条是五分钟前,说他在云上餐厅,如果她还没吃午饭,可以找他一起。
度假村几家餐厅,属云上价位最高,且得提前预约。宋莳和盛亦文都是怕麻烦的人,来之后又忙着在外面浪,暂时还没光顾过。
宋莳打两个字:刚回,点击发送。
没明确回答去不去,有点拿乔的意思,故意让周以泽再次邀请她。
果然他打电话过来。
“我去接你?”
宋莳暗忖,他也是高手,问都不问直接替我做决定。
“不用,我知道云上在哪。”
“那我在餐厅门口等你。”
宋莳懒得回去放行李,直接背着包过去。
远远望见周以泽站在门口。
非商务场合,他穿得很休闲,短袖衬衫,浅色仔裤,依稀能看出几分高中时的影子。
各自安好的十年里,宋莳设想过很多次他们重逢的场景。
在街头偶然遇见,他挽着温柔美丽的妻子,兴许还抱着他们的孩子。喊他的名字,他要仔细回忆才能想起来她是谁。
伤疤会被时间抚平,爱恋终会随风而逝。
宋莳发现没盛亦文陪着,她反而能放开手脚。
他知道太多她与周以泽之间的纠葛,令她无处遁形。他走了,随便怎么演都无人拆穿。
周以泽也发现宋莳,雪纺衫、牛仔热裤、帆布鞋、双肩包,让他一眼梦回十年前。
恍然间他有种错觉,下一秒宋莳就会小鹿一样狂奔到他跟前,仰起脸问,“周以泽,你不进教室在外头站着干嘛?”
“天这么热周总还出来等我啊?”
一个疏离的称呼,戳破所有幻想。周以泽拧眉,有必要这么生份地同他说话?
宋莳懒得揣摩他的表情,快走几步进大堂吹冷气。
等周以泽跟进来,她反手拍拍背包:“你定的位子在哪?事先申明我专程来蹭饭的,半毛钱都没带。”
“二楼,你那个朋友呢?要不要把他也叫过来?”
“他有事先回津浦了。”
“这样。”周以泽领宋莳上楼,几不可察地弯起嘴角。
“你呢,打算哪天走?”
“好容易出来一趟,当然要多玩两天才够本。”
宋莳转头盯着周以泽的侧脸,“你应该听说了,我现在是无业游民,有的是时间。”
“了解一些,如果你想找到那个坑你的朋友,我可以帮忙。”
“算啦,麻烦。”
周以泽暗笑,她还和高中时一样,诸事都不在意,不记仇。
公认的没心没肺,哪怕被人中伤,也一笑而过。
曾经她明目张胆地纠缠他,连老师都睁只眼闭只眼。班主任甚至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打趣,以后要是周以泽和宋莳结婚了,不管在哪他都要去喝喜酒。
她那会儿是真没烦恼,深信万物可爱,世人良善,男生女生都爱跟她玩儿。
周以泽曾好奇,什么样的家庭环境,才能培养出宋莳这么乐天的女孩。
直到见到宋大星,那个矮胖的中年男人。
父亲对觊觎自家女儿的男孩通常都抱有敌意,宋大星没有。
周以泽固执地不接他的伞,他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多大点事,是男人就得拿得起放得下,回家睡觉去。”
宋大星明明不高大,却有种奇异的气场。
宋莳身上也有。跟她在一起,你很容易被同化,觉得计较是最无用的行为,是对美好人生的浪费。
这性子好也不好,周以泽想,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放弃你放弃得那么干脆。
两人在预订的座位面对面坐下,周以泽让服务生把餐单给宋莳,她不接,“客随主便。”
他依照她原先的口味点了两道,又加几样这家的特色菜。
“够了,别太破费。”
周以泽不喜欢听客套话,合上餐单递给服务生,吩咐他先上杯冰镇西瓜汁给宋莳消暑。
“你一直在搞摄影?”
“拍着玩儿,我也不会别的。”
“有个爱好挺好。”
“你呢,会在津浦待多久?”
“至少等前期筹备工作忙完。”
“公司主业是?”
“新能源汽车,但我们不生产,只做相关部件的研发。”
“听起来不错,这几年和新能源相关的行业都很火。”
私人时间,周以泽不太愿意聊工作,往深处聊宋莳未必听得懂。
他想谈谈过去,他们共同的青春,又不确定宋莳是否愿意提及。
冷场时,玩手机不失为缓解尴尬的好办法。
宋莳回复几条不太重要的微信消息,刷了会朋友圈,桌上除了西瓜汁依旧空空如也。
“他家上菜有点慢。”
“因为食材要客人下单后才处理,饿的话加份甜点,那个很快。”
“不啦,我在减肥。”
周以泽知道女生不管多瘦,都会把减肥两个字挂在嘴边。但宋莳真比高中那会儿瘦不少。
下巴变尖,显得眼睛更大,看人的时候有股子高冷劲儿,没从前容易亲近。
周以泽问叔叔阿姨身体好不好,宋莳答老宋又胖了一圈,越来越像派大星;时红霞呢,得空就往美容院跑。
“感觉三十五岁之后,我妈容貌就定格了,再过几年弄不好比我还显年轻。”
周以泽曾见过时红霞。
高二那年适逢校庆,宋莳被抽去表演舞蹈,时红霞破天荒地到学校观看演出。
以往被叫家长这种倒霉事儿都是宋大星来,时红霞一出现,把其他妈妈都比了下去。
她有九十年代港星的风韵,也敢穿,超短裙高跟鞋,烫一头大波浪。
班里男生后来和宋莳开玩笑,有那么漂亮的妈妈,却长得像爸,运气差到爆。
宋莳只是没有褪去婴儿肥,如今看来,她和时红霞很像,都是那种越看越有味道的美人。
菜终于来了,连吃好几顿土菜,突然切换到高大上模式,宋莳不由得食指大动。
可惜这家餐厅定价那么贵,份量却少得可怜,刚才她还怕点多了浪费,这会儿又开始担心不够吃。
两人安静地用餐,直到宋莳把筷子伸向一盘菌菇杂蔬,被周以泽眼疾手快地拦下。
“抱歉,我没注意到里面有香菇。”
他记得宋莳对香菇过敏,有回下晚自习去吃烧烤,她不小心吃到夹在肉串中间的香菇粒,起了满身满脸的红疹子。
周以泽喊服务生把菜撤掉,宋莳却说把香菇挑出来就行,她没那么娇气。
周以泽坚持,“过敏可大可小,既然是我请客,就要对你的健康负责。”
“可我想吃里面别的菜。”
“重新点一份不加香菇的,很快就好。”
宋莳不知怎的就动了气,把筷子一丢,“周以泽你又不是我老板,凭什么要求我必须听你的?”
周以泽皱皱眉,“我是为你好。”
“可你的为我好让我不开心!”
既然已经无理取闹,索性无理取闹到底,“周以泽,你究竟是以何种心情请我吃这顿饭?”
宋莳弄不清在气周以泽还是气自己,眼眶都有些湿润。干嘛关心我对我好,让我彻彻底底放弃你不行吗?
作者有话说:
愚人节快乐,希望疫情赶快过去,希望今年身体健康,诸事顺遂!
第9章
◎嘁,伪君子!◎
好些年没人敢在周以泽面前甩脸色,此刻宋莳活像只竖起翎羽的斗鸡,分分钟打算同他干一架。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率先服软,亦并能平息她的怒火。
宋莳说,“拜托都坦诚点吧,和你见面让我很不自在。我们压根不是能好好坐一块吃饭的关系。”
周以泽直视她的眼睛,“我们是什么关系?”
“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如果你想找寻青春的记忆,抱歉,如你所见,我抽烟,喝酒,一事无成,你该后悔当年跟我在一起过。”
很好,你终于又一次把他推开了。
宋莳没心情吃饭,索性拎包走人,没走两步,被周以泽拽住手腕,“我从没后悔和你在一起。”
宋莳鼻头发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仍奋力甩开他的手,早晚你会后悔的,在了解我之后。
她很努力地创业,希翼有天与周以泽重逢,能故作低调地同他交流生意经,让他惊叹宋莳原来也是个很优秀的女人。
可惜她向来缺少一些运气。
同学之中,在企业上班的,多数已成为中层骨干;进公务员队伍的,科级不在少数;当年不爱学习的,照样在网络上混得风生水起。
再不济,也拥有美满幸福的家庭。
宋莳什么都没有,越努力越像个笑话。
她不希望周以泽靠近她这个笑话。
更不能接受他的同情。
反常的表现不过是自暴自弃。
要是他生气以后不再联络那就太好了。
就让他继续飘在云上,她深深陷入泥潭里。
下午宋莳没出门,窝在客房整理照片。她其实对世界很敏感,才能从细微的角度发现美。
工作之余,她的摄影风格更偏向于写实,多取材于自然景观或建筑。
很多人看过摄影作品,都以为作者是颇具阅历的男性。宋莳厌烦为生计而拍照,每个人都被修饰得过分完美,和本人快没有丁点相似之处。
陶新竹没走时,修图的活儿由她全权负责,奇怪的是,她居然乐此不疲。
“如果现实也能像照片,点点鼠标就一键美化,我可太高兴了。”
大学时,陶新竹和宋莳住同寝室。
她家在四川山区,来广州得坐两天一夜的绿皮火车。每逢开学,陶新竹都要提前到学校,在床上躺一整天才能缓过劲儿。
家庭条件差,长相一般,大学期间陶新竹没交到男朋友。室友们陆续脱单,就剩下她和宋莳。
两人自然而然地玩到一块。
毕业后,陶新竹回四川一个地级市工作,后来为逃离吸血的原生家庭,跑来津浦和宋莳创业。
说是合伙搞工作室,钱全由宋莳出,陶新竹就出个人。
盛亦文一早提醒过宋莳,别对她太掏心掏肺。
宋莳觉得,陶新竹孤身一人千里迢迢跑来投奔她,于情于理她都有责任照顾好她。
起初两人也是真的好,吃住工作全在一块儿。变化发生在陶新竹交男朋友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