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十月的烈日,校门口跨在电瓶车上汗津津的周栗。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周栗的目光从校道上的花回到他脸上,她点头道:“当然记得,因为我写的推文。”
小地方的优势就体现在这里了,那不过是周栗随手写的一篇文章,却招来了李峻轩和王煜成。
一个是开拓眼界的引路人,一个是趣味相投的知己。
人生真是充满奇妙的际遇啊,周栗感叹着,陡然听王煜成又问:“你有新的打算了吗?”
他脸上笃定的神情,笃定她一定不止于此。
周栗坦诚迎接他的目光,她沉吟片刻,答道:“有。”
“我大概还会继续写文章。”她在这一刻真正下了决心。
王煜成赞许地点了点头。
学期末了,他还有会议要开,周栗没让他送到校门口,止步在崇文楼楼下。周栗抬头,看向陷落在日光里的三个大字,向王煜成挥了挥手作别。
走出职院大门,周栗一眼看到自己的新坐骑上坐了个“偷车贼”。她在这一片活动向来没有锁车的习惯,也不知道这人在她车上坐了多久。
周栗一点被“盗车”的危机感都没有,笑着朝他跑了过去。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毛衣,下身是牛仔长裤,脖子上的围巾跟随她的脚步颠啊颠,颠到了周孟航跟前。周孟航也跟着笑起来,早忘了自己刚刚排演的冷酷表情。
“这么开心啊?”
小镇恢复运作,中午十点的工业园车来车往,周栗懒懒靠进他怀里,声音轻扬:“开心啊。”
“遇到什么开心事了?”周孟航低头看她。
两人身份转变后,除了肢体动作更密切起来,相处还是一如既往,只是他偶尔会露出“男朋友”的样子。
“瞒着你跟别的男人偷情开心。”
“......”然后被周栗打回原形。
周孟航把人从怀里揪出来,看她一脸作恶得逞的样子,偏头一口咬住她下巴。
“呀!疼啊周孟航!”
“原谅你了。”周孟航松开她。
“原来红杏出墙这么容易被原谅啊?”周栗忍不住笑。
她的手冰凉凉,周孟航带她回车里,捏着她的脸又狠狠亲一口,在狭窄的车厢里亲出声音来。他失笑:“我愿意被你戴绿帽,行了吧?”
换周栗哈哈大笑。
新坐骑被丢在职院门口,周孟航从她包里找到钥匙,摁下锁车,方向盘一转,车子驶出职院。
还是四个轮的舒服啊。
周栗的感叹声被周孟航听到,周孟航用余光瞥她,犹豫几秒后开口:“再报一次名去学车?”
“不要!”周栗一听,瞬间觉得四个轮一点也不舒服了。
其实自从上回“光荣牺牲”后,林清女士提过无数次让她“二战”,她死活不愿意。林清女士于是挖苦她:“还说做独立女性哦,开车都不会,我看以后你半夜跟老公吵架要怎么回娘家。”
“哥哥会来接我的。”周栗一句话说得理所当然,还要去问周俨的意见:“对吧,哥哥?”
无话可说的周俨:“......对。”
“我说真的啊。”周孟航认真起来,他把车开到大路没多远,沿着弯一拐,车子上了坡,停在一座矮山下。
“冬天骑电动车太冷了。”
周栗以为他要说什么大道理,结果是这么一句,她稍稍愣住。周孟航已经拉起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暖着。
一点都不像十二月的温度,一点都不像十二月的心情,周栗弥漫的情绪在这一刻才在他跟前徐徐溢出。
“我觉得自己好幸运哦。”她冷不丁说。
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开心什么?”
——“我觉得自己好幸运哦。”
在不断怀疑自己、不断跌倒,甚至不断想放弃的这一年,不断有人能窥见她真实的一部分,让她重新开始审视自己,重新获得勇气,重新更好地、更自如地出发。
安全带被她解开,随着她松手的动作孤零零垂落下去。
她像一只小型宠物,撑着靠背伏身过去,将温软的唇送到他面前。周孟航笑着,扬起下巴接住她。
唇间都是她香甜的气味,周孟航毫不犹疑地张嘴,吮住她舌尖。
周栗腰一软,被他搂着跨过中间的阻碍,毫无间隙地坐到了他的腿上。他的呼吸比她更重,身上挥散着不合季节的热度,两人的唇稍稍分开,他还要吻上来的时候,周栗忽地用舌尖去触碰他唇下的小小凹陷。
周孟航不存在的防线轻易失守。
十二月的风在车窗外呼啸,周栗感觉车窗上腾起雾来,枝头的残叶“嘎吱”一声落到车顶,好似在模仿卡扣被解开的声音。
“唔......”
寂静山下,她的呜咽声被人为吞噬。
车厢里最后一点氧气消殆前,周孟航及时停下。他单手将车窗摁下几厘米,让风把凉气灌进来。
周栗耳后根发烫,脱力般趴在周孟航肩上,只觉浑身燥热。他的另一只手还隐在她白色的毛衣底下,硬而灼热的气息几乎将她烫伤。
......
这是一个不像冬天的冬天。
第49章 想接吻
周栗的堂姐名为周予,是他们家族第一个大学生,并且是名校大学生,毕业后直接进了大企业工作,事业上一路稳步前行,生活上也过得有声有色。 对周栗来说,周予一直是标杆般的人物。
周栗家祖宗好几代,没出过什么文化人,那时候条件不好,孩子多数是上学到一半就自己选择出去工作的。
而周栗的大伯算是幸运的,早年间赚了点钱,掏空家底也要搬到城里住,因此周予从小接受的教育也一直与乡镇里的孩子不同。
周栗和周予关系好,只是对方比她年长三岁,家里住得也不近,越长大生活轨迹偏差越大,联系便渐渐少了。印象中两人最后一次的近距离交谈,是周予十八岁那年,高考填志愿前回了一趟沿湾。
姐妹俩在田里散步,周栗没问起她的成绩,周栗知道眼前的人向来不会让人失望。
周予却主动提起:“我妈不想我去太远。”
那一年才十五岁的周栗,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看上去相当稚嫩,目光却沉着。“那你在犹豫吗?”
没有问为什么,只在意她的想法,周予看着自己同样走到了人生分岔口的堂妹,她摇了摇头:“我一定要出去看看的。”
那一年的沿湾,还没出现过远走两三千公里去读大学的先例。
周予是第一个。
她的目光放得很远,声音很轻,却带着很重的力量,垂直砸在周栗心上。
周栗从梦中醒来,还有些晃神,
这两年她很忙,周予更忙,她已经许久不和周予见面了,上一次还是从林清嘴里听到对方的最新动向。
她挠了挠头发,边给周孟航打视频边往洗手间走。
周孟航似乎是被她吵醒的,人还躺在床上,被子遮住一半的脸,周栗把手机竖在洗手台上,开始刷牙。
周栗没想到周孟航还没起,周孟航也没想到周栗起这么早——
通常都是他先醒了。
“你还没起啊?”周栗嘴里含着牙膏。
“我凌晨给你发了信息,没看吗?”周孟航人还没醒过神,声音哑着。
周栗把视频界面切小,一看,还真是凌晨给她发的消息。
“那我挂了?”她下意识道。
周孟航身上的被子滑下去,那张懒洋洋的脸露出来,他问她:“怎么今天起这么早?”
“哦!我梦见我堂姐了!”周栗一下记起给他打视频的初衷。
周孟航皱着眉头想了会儿,不确定道:“是那个漂亮姐姐?”
初中的时候,他跟着周栗见过周予。
周栗洗脸的动作一滞,把水关了,抬头看他:“叫别人就漂亮姐姐,叫我就土匪是吧?”
她脸上还挂着水珠,离镜头也近,周孟航看到她下巴湿漉漉一片,他闷声笑:“那我也叫你一声?”
“听听?”周栗把手机拿起来,脸怼着镜头看他。
“臭妹妹。”周孟航低声说。
周栗气死了,用洗脸巾用力把脸擦干,让他别再打岔。
“你不许说话了,听我说。”
“嗯。”周孟航看着她把自己的脸擦红了一片,乖乖闭上嘴,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周栗每天都做梦,常常醒来就忘了自己梦见什么,趁着记忆还在,赶紧把梦里的内容一股脑说给周孟航听,她回到房间关上门,示意他可以张嘴说话了。
“你说我怎么突然梦见她?她过得可忙了,我都不敢打扰她。”
“可能她想你了?”周孟航瞎说的。
果然,周栗瞬间无语住,周孟航还以为她要骂人,结果她接下来说的话更瞎:“你没听过一种说法吗?梦见一个好久不联系的人,说明对方正在忘记你。”
她言之凿凿,却见周孟航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很慢地揉了揉脖子,目光炯炯:“那我高中的时候总是梦见你,你那会儿就已经把我忘记了?”
“......”周栗靠在房间门上,隔着手机屏幕和他对视,张口就问:“梦见我什么了?”
周孟航仍盯着她看,欲言又止的样子,周栗眼巴巴等着他回答,他沉默好久,松懒的表情忽地带上几分痞气,“真想知道?”
他的眼神太奇怪了,周栗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后退一步,意识到背后就是门板,又赶紧往前一步。她动作迟缓地把手机拉远,不去看他。
“......不想。”
她睡觉习惯穿得少,十二月天里还把吊带裙当睡衣,只在下床的时候披了一件针织外套。没扣扣子,外套往一边肩膀滑,黑色的吊带卡在她冷白的锁骨上,很鲜明的色彩冲突。
周孟航靠在床头上,目光移不开:“是吗?”
周栗低头看一眼自己,刚才扯洗脸巾的时候没注意,外套一边滑了下去,吊带领口低,露了一半出来。她一懵,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现一些画面,她瞪着手机里那张脸,气鼓鼓的:“大早上的你......” 周孟航等着她的后文。
而周栗话说到一半,彻底明白过来什么,她眼睛瞪得更圆,分明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还不自觉压低声音讲话:“喂!你怎么......!”
天气冷,她脸上用洗脸巾擦过的地方也没有全干,被擦红的皮肤反而更红了,像在草丛的最后一滴露珠上落下一片红色花瓣。
周孟航勾唇笑,睡意消得差不多了,语气一本正经道:“我要是大早上不会你才要生气吧?”
“......”
周栗红着脸,和手机屏幕里的人干瞪眼。
“那怎么办啊?”她这句话没经大脑,纯粹是第一回 面对这种事的反应,说完就后悔了。
不问还好,她话音刚落,周孟航的目光瞬间暗了下来。
“周栗。”他叫她的名字。
“干嘛呀?”周栗悔死了。
“想接吻。”手机那头的人轻喘着气说。
......
中午周栗去店里吃饭,周孟航跟着过去,周栗又要坐他的车避免吹风,又要不搭理他。周孟航心情好,随便她冷落。
车停在马路对面,周栗率先下车,还没进门,一下愣在了门边——
早晨才梦见的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来。
周予原本坐在椅子上,看到周栗便站了起来,周栗已经跑过去,给了对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小雨姐!”
“哎哟。”周予比周栗年长三岁,身上的气质却大不相同,甚至与进入社会超过十年的周俨都不同,她是成熟的、知性的、睿智的,衬得周栗更像个小孩。周予掐了掐周栗的小脸蛋,仔细看她:“怎么还越长越漂亮啦?”
周栗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还要装作不乐意:“你是说我以前不漂亮呗?”
“那不是......有点水肿吗?”周予笑道。
“好啊!你说我胖是吧!”
三两句对话结束,距离一下就近了。周栗才不管她现在多成熟精致呢,人人都叫她周予,她还是周栗一个人的小雨姐。
正好到午饭时间,林清女士今天做了盐焗鸡,现在有周予和周孟航的加入,便扎进厨房又多炒了两个菜。周栗恨不得黏在自己堂姐身上,一个眼神都不分给周孟航。
两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说起话来叽叽喳喳,周孟航也融入不进,林清在一旁把鸡腿分了一只给他。 饭快吃完,周栗讲话讲得口渴,猛灌一杯水,才想起来问周予:“小雨姐,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周予前几年一直在北方,同公司的男朋友是青州人,两人去年就一起回了省内,在青州的大公司上班。周栗家前段时间才收到周予的喜帖,本来工作就忙,现在婚礼在即,应该更忙才是。
“哦对,我是来找你的。”周予受到小女孩的热情攻势,差点忘了正事。
周栗更惊讶了。
姐妹俩年龄相差不大,正正好好的三岁却让两人的初高中时期都是错开的,周栗唯一一次赶上她,还是去北方上大学后,和她同在一个大学城上学。
然而那时候周予大四,已经进入当地的一个大企业实习了,周栗也只在刚上大学那会儿和她吃过几顿饭。到后来她事业越来越顺利,也越来越忙,姐妹俩便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见面了。
周予性格很好,但在某些方面是非常强势的人,下了决定就去做,极少会听别人的意见,自傲又稳妥地走好了每一步,因而周栗在周予面前总有种小孩儿看大人的错觉。
周栗实在想不出来周予能因为什么事情来找她。
“我的婚礼临时缺了个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