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已经懒得再数落这个天天喝冷饮的叛逆女儿了,生理期疼的又不是自己。只是——“你叹什么气?”
周栗忧心忡忡:“我还以为我回来继承家产的。”
脑袋被敲了一下,周栗呼痛,听林清女士骂她大白天发梦,周栗撇撇嘴。林清在她旁边坐下,不自觉也跟着叹气。
“你又叹什么气?”
林清女士:“要不你去把外面的走鬼全攀了?”
周栗:“……”
当她没问。
树上的蝉鸣全天营业不停歇。“好味”门前车来车往,母女两人叹的气终归是敌不过汽车尾气,林清摆摆手,挥走扑来的灰尘,拉着女儿回店里吹空调了。
门店生意冷清,于是晚上休店也早。夜里周栗躺在床上摆弄着新手机——她之前的手机从上大学用到现在,早就想换了,后来辞职回家,她更加扣嗖起来,一直没换,直到摔碎才不得不换。
当破财消灾了,可谁不喜欢新的东西啊,周栗越看越欢喜。
将壁纸和字体都调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周栗才想起她对这手机的拥有权还“名存实亡”。翻了翻聊天框,给今天通讯录新多出来的人转去一笔款,对方很快回复她:我还以为要打官司才能讨回这笔钱了。
她哪有这么无赖!
第05章 “周栗,我谢谢你啊。”
日子快走到七月末,天气是越来越热了。川禾屡屡发布橙色高温预警,白天里闷不透风,夜晚里微风裹着热浪。
似在酝酿一场大雨。
周栗骑着电动车护送林清女士下班,雨就是在这时候下来的。行至半路,周围没有遮蔽的地方,离家不远了,也没必要停车找雨衣。母女俩被雨追着跑了一路。
林清伸手遮住周栗的头顶,周栗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雨水先跑了进来。她只能埋头加快车速。
总算到了家,两人无一幸免,身上湿了个透。周栗把车停好,才跟林清说:“你给自己挡挡还好,给我挡还费劲点,这不是一点都没挡住吗?”
她指着两人身上滴水的衣服。
林清摆摆手,不甚在意。进了家,才发现周忠仁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回了家里,坐在客厅清清爽爽地望着两只落汤鸡。
林清女士一看到他,便说:“哟,今天这么早忙完了啊?”
他身上不见一丝雨痕,一看就是下雨前回来的。
周忠仁从前在村委做事,闲时在村里到处帮忙做散工,今年换届后,彻底成了闲人,沿湾方圆几里地,哪里需要往哪里。
除了“好味”,林清需要帮忙的时候总找不到他人。
周忠仁点点头:“是啊是啊,今天物流园老刘身体不舒服,我去给他顶了两个小时班,七点就下班了。”
周忠仁这人,最大的优点是热情心善,缺点是死活不开窍,睡一张床几十年了,还听不懂林清女士的明嘲暗讽。很难说是福是祸,因为周栗一直觉得,这是二老婚姻维持的一大重要因素。
老刘是物流园的保安,也是沿湾新村的,村里为数不多的外姓之一。两家离得不远,周忠仁常常跑到刘家喝酒。林清女士一听就来气:“什么身体不舒服?人家老婆今天生日。”
“那难怪会让我顶班嘞,这老刘对老婆还挺好的。”
周栗站在一旁,感觉林清女士已经要烧起来,果然,下一秒屋里便响彻了林清的怒吼:“人老刘知道对老婆好,工业园的环卫工都知道对老婆好,就你不知道,就你没老婆!”
周栗审时度势,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上楼了,不忍再看老周在林清女士跟前吃瘪。
七月的雨对降温毫无作用。川禾靠近热带,一场雨来得也像即将烧滚的水。身上湿得难受,周栗在房间门口踢掉鞋子,拿上衣服去洗澡。
他们家这套房子跟她差不多大年纪,二十年有余了,处处是裂痕。周栗抱着衣服,小心避开浴室门口漏水的天花板,钻进浴室里。花洒打开,好一会儿都没流出热水,周栗猜想是煤气用完了。她光着身子站在水帘下,无奈叹气。
草草洗了个冷水澡,回到房里,提前打开的空调冷气十足,她竟然在这大热天里打了个寒颤。把温度调高,她打开电脑,准备找点事情做。
周栗的书桌安在窗前,她做事前习惯望一望窗外,放放空,发发呆。这个视角能看到门口的沿湾湖,周栗的印象中,这是一方“臭池塘”,但其实早已变样了。
这两年乡镇发展建设,门前池塘的垃圾和淤泥通通被清理,拓成了湖,取名沿湾湖。之后政府斥资建桥,设风雨廊亭,成了沿湾的一道风景线,门前的路灯都亮了许多。
因此周栗能看到有人撑了伞站在雨中。是一把浅蓝色的伞,在路灯下微微泛白。
连日的高温把这场雨酝酿得厚重,风一吹,窗前的视线变得模糊,路灯下的人影从清晰至朦胧。周栗隐约看到有闪光灯亮起。
周栗在窗前抹了抹,企图看清外面的人。但她忘了雨水模糊的是外面的玻璃,她的手还没收回,先骂了一句自己蠢。又观察了片刻,那人仍站在原地没动。
她丢开电脑跑下楼,客厅里已经没人了。周栗在门边找到一把大伞,穿过院子推开院前的大铁门。门缝上成颗的雨珠瞬移到她指尖,随后落到地上化作不成形状的水渍。
湖边的人影被雨伞遮挡了一半,他穿了五分裤,露出一截肤色比黑色裤子浅几分的小腿,才不至于融在夜幕中。
周栗没过去,站在家门前喊:“谁在那儿?”
她的声音在淅沥的雨声中也清亮,很抓耳。
对方回头。
他手里拿了一部相机,偏头时需要用半边脸颊和颈窝勉强夹着伞,可惜雨势太大,力量不足以支撑,雨伞直接从他的脖颈间溜走,砸落在地上。
只一个瞬间,足够周栗看清他的脸,也足够他浑身湿透。
周栗:“……”
周孟航:“……”
周栗连忙撑伞过去,站在他身旁,他头顶的雨便停了。两人并肩站着,周栗下意识摸鼻子,问他:“撑你回去?”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相机挂在脖子上,他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伞,收好放到湖边的围栏上。
“不用,你来了正好,伞撑着。”他说完,重新举起相机。
“.......”真不客气啊,周栗看着他专注的脸,发问:“你在干嘛啊?”
初中的时候,她曾吐槽过他的名字难念,所以她几乎不喊他的名字,从来都是“你”“他”代称,现在也是如此。
“别出声。”他提醒她。隔了几秒,相机定焦,按下快门。
周栗瘪瘪嘴,费劲地帮他打着伞。他个子太高,周栗得踮着脚尖,动作维持久了,手上开始发酸,脚尖力也不足。
她虚晃了两下。
周孟航及时攥住她的手臂,没让她往前摔。他的手是湿的,冰冰凉凉,一手稳住她,一手接过她手中的伞。周栗猜测现在应该能说话了,又问了他一遍:“你在拍什么?”
他眼里是显而易见的雀跃:“拍鱼。”
周栗探头去望,湖面乌漆漆的,哪来的鱼?
周孟航肉眼可见的心情很好,大方地与她分享成片,他还举着伞,单手把相机里刚拍的照片调出来 真的是鱼。成群的鱼,它们探头在水面上呼吸,夜色把湖水染成深蓝,鱼群是点缀在深蓝上的石墨黑。
像画一样。
周栗不懂构图和色彩,仍然觉得这样的景象很美——即使它们需要高像素的机器才能呈现。她不自禁发出惊叹:“哇。”
周孟航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偏还问她:“好看吗?”
“很好看。”她的回答很真诚,但并没有想太多,只问他:“你喜欢拍照啊?大下雨的,这么闲情逸致。”
“还好。”周孟航没抬头,还在欣赏自己拍的照片,越看越满意,端详许久,他终于舍得放下相机,记起他们还在大雨中。
他拉着周栗要往回走,周栗提醒他:“你的伞......”
周孟航动作一顿,低头找伞,突然“靠”了一声。借着路灯的光,他看见原本干净的浅蓝色雨伞上满是黑泥,内侧也全是污水,是刚刚掉在地上弄脏的。
周栗顺着他的目光也低头,看到了那把伞的“惨状”,她不甚在意:“浅色的东西确实不耐脏。不过你怎么会用这么少女的颜色?”
周栗说完这句,突然来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瞪圆眼睛:“你……该不会是姐妹吧?”
“......”周孟航失语片刻,无情掐灭她眼里的基光:“想什么呢?”
“是周期然的,还是她初中毕业我爸妈带她出去玩,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她可宝贝了。被她看到估计得烦死我。”
周栗这时候脑子没掉线,记忆里还能搜索到“周期然”的人物卡片。
周期然是周孟航的妹妹,比他们小七岁,他们上初中的时候,周期然还没上小学。周孟航的中二少年时期伴随了他一整个初中,极少有人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妹妹控”。
周栗见过周期然几次,最后一次是他们初三那一年,周期然那会儿才上小学二年级,扎着双马尾,穿公主裙,皮肤白得像个雪娃娃。
很漂亮很招人疼爱的小女孩。
周栗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好卡在不上不下的尴尬期。
那时候的生活比不上现在。家家户户都有几亩田,小孩儿或多或少都有陪伴父母出田的经历,一个个脸蛋晒得黑红。周栗初回沿湾时,就成了沿湾少有的“特例”,因为她过于白皙的肤色,怎么看都不像是乡下小孩。
周栗对周期然印象深也是这个原因。周孟航家有钱,即使父母日晒雨淋,小孩也吃不着苦,周孟航那会儿也是肤白貌俊的。
只是现在晒得黝黑了。
周栗眼前是他麦色的手腕。他身上总有股“不是好人”的气质,以前还能靠肤色遮挡分毫,如今这样,这份邪气显得更外露了。
人的气质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沉淀,更加内敛,或者更加醇厚,这人倒好,二十三岁还保留着十三岁时的那股劲儿。
一点都没变。
爬一小段矮坡,到了他家门前,周栗送佛送到西,穿过前院把他送回厅里。他们家还灯火通明,一家子都坐在客厅沙发上,周期然见到周孟航身旁跟着人,蹦着来到了他们身前,似乎觉得周栗眼生。 周孟航不动声色,把手里的伞放在门边。
周栗也暂时收了伞,和周孟航父母打了招呼,被热情地邀请进屋里,周孟航眼神询问她,她婉拒:“你还是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
周孟航低头看自己,从头湿到脚,确实磕碜。他点点头,也没客气,准备进屋上楼洗澡。
原以为这个夜晚就此结束了。周栗开伞,转身前突然跟一旁的周期然说:“妹妹,你哥把你伞弄脏了,现在伞上都是泥,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
说完,又对周孟航笑:“撑了你一路,不用谢哈。”
“……”
周期然已经朝他扑来,周孟航无语:“周栗,我谢谢你啊!”
“都说了不用谢!”
第06章 “你是不是……嫂子啊?”
周栗很快和周期然再见上面。
周启文和吴淑萍出海去了,周孟航带着妹妹来“好味”吃饭。
周栗跑了一趟园里的外送,满头大汗,站在空调底下贪凉。
“别凑这么近,吹多了容易头疼。”林清嘱咐她。
立式空调对角而放,周栗站在门边那一台,嘴上应着好,脚下却不愿意挪位。平日里送餐是周忠仁的活,这会儿周忠仁不在,顶着大太阳去送餐的活便落到了周栗身上。
昨晚周忠仁被林清教训了一顿,指责他自家的活不帮着干,天天去领别人的活干。周忠仁听后,领悟了一半,今天跑到物流园应聘保安去了。
得知此事的周栗:“……”
终于吹凉快了,周栗找了张小红凳坐,等着周俨回来开饭。今天生意惨淡,碗都没几个能洗,她闲得慌。
刚坐下,那兄妹俩就出现在了店门口。
周栗没和周孟航打招呼,看他轻车熟路地点好两份餐,她坐在凳上不愿挪屁股,留林清自个在忙活。接着那兄妹俩就坐到了她对面来。
白天光线好,周期然这张脸近在眼前,周栗不由感叹——这小姑娘是真的漂亮啊,一脸的胶原蛋白,白中透粉的,穿一身鹅黄色连衣裙,到这种地方来总感觉亏待了她。
活脱脱的格格下访民间。
正欣赏着,林清在厨房里喊她:“周栗,帮我洗两颗菜来!”
“……”
周栗不情不愿地起身,路过周孟航,看到他一脸尊贵会员的欠揍样,剜了他一眼。
餐馆内地方小,碗筷占地儿,所以通常在店外的龙头下洗碗,但菜品还是在店里洗。周栗和林清挤在小小的厨房里,油烟机轰隆隆,周栗跟林清女士感叹:“启文叔的女儿好漂亮啊,淑萍婶基因是真的好,眉眼都一样一样的。”
村里大家都一个姓氏,指不定几个百年前是一家,小一辈都叔啊婶的喊。
林清听了这话不服气了:“你是说我基因不好?我跟你说啊,你要是像你爹,有你哭的。”
周栗确实不像周忠仁,她和周俨都像林清,皮肤白五官好,但兄妹俩又不似林清那般个子矮,反而随了周忠仁的骨架,身段都算挺拔。
可以说是占尽两方优势。
林清这熊熊的胜负欲,周栗哭笑不得,忙夸她:“你基因好,你基因不好谁好!我这不是看别人家女孩子漂亮,感叹一下吗?”
林清把菜炒得沙沙作响,大声说:“我们家女孩儿最漂亮!”
得!这话她爱听!这方面的胜负欲多来点!
“你别光看人家女孩子啊。”林清往锅里下调料,话锋转得人猝不及防:“看看男孩儿,你也该谈对象了吧?在城里有没有对象?没有看看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