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绕出老城区,抵达空旷的下坡地段。
他说:“念念,扶好了!”
唐逸舟猛踩了两下,然后松开了右手。自行车顺着斜坡高速俯冲了下去,风将蓝色球衣吹得鼓鼓的,海风夹杂着洗衣粉的味道,干净清爽。
自行车驶出一片林翳。
橘色彩霞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霞光遍布,延着自行车道铺洒,美不胜收。
地平线随着自行车前进不断迁移,逐渐露出了那道浅浅的海岸线。
大海被晚霞染上橙色,像一口被橘子捣碎的池水。
许多人喜欢将夏日和大海紧密联系在一起,好像说到夏天,就一定要提到海边。
提到那个橘子汽水般海波粼粼的夏日。
周念却很讨厌。
讨厌夏天,也讨厌大海。
作者有话说:
我来陪大家过夏天啦!!
评论抽二十个小红包!!
ps:
-更新一般在18:00;
-文中兆海为虚构城市,但风俗地貌有参考东南沿海;
-更新通知@浪里摆烂既
第2章 狼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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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家距离学校不远,是一栋自建的房子,一共有三层楼高,门前还有一片小花圃——如果油菜花也算花的话。
自行车沿平坦水泥路在周念家巷子门口停下。
唐逸舟一只手把着自行车,轻而易举地拎起车往小道自行车棚里推。
周念抱着唐逸舟的书包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巷口。
不用想,周念几乎都能预料到当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近门前时邻居的反应。
——你们一起回来的呀?
——瞧瞧,这姐弟俩关系真好。
——阿舟还帮姐姐拎书包啊,太懂事了!
周念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
说直接点,她不愿意让人觉得,她和唐逸舟关系很好。
本来就一点都不好。
少年的球衣衣摆在几步前不断晃动,脚步愉快轻松。周念却忽然觉得胸口堵得慌。
“你先回去吧,我去那边小卖铺买个东西。”
从逼仄的巷子跑出,大路车流涌动,鸣笛声由远及近。
周念觉得自己就像在海滩上搁浅了许久的鱼,终于又游回了海里,得以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
但又想想,她怎么会觉得自己像鱼呢。
她明明那么讨厌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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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家在兆海的厝村开发区,从前是一片出海捕鱼的小渔村,近十年旅游业开发起来,小渔村就被发展成了旅游观光景点。
往日晾晒在马路边再平凡不过的的船只都被当作打卡景点,常常能看到不少游客在打卡。
夕阳潜了下去,半昏不暗的天空交织着路灯。
那一艘废弃了许多年的渔船边有几个游客正在拍照,像是一家四口,一个帮另一个拍,拍完了还要拿过手机检查哪张闭了眼睛、哪张显得腿长。
即使看到自己的丑照,也不会生气,只会大笑起来说,“太丑啦快删掉!”
周念定定站在路口看了他们好久,直到眼睛有些发涩才收回目光,低头看看自己帆布鞋。
掉了一边鞋带。
懒得弯腰绑鞋带,周念摸了摸书包,想掏出耳机来,却发现怀中背的是唐逸舟的书包。
周念又掂了一下他的书包,确实轻得离谱。
真不公平,体育生就不用做作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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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让家里人看到自己背着唐逸舟的书包,周念从后巷走,准备从后门直接上楼,避开前门的邻居和可能正在做饭的家人。
距离海岸线有三四公里,海风却不辞千里地吹拂进巷子,咸咸的,搅和着随着脚步乱飞的鞋带,挺惹人烦。
她想起最后一节自习课前,陈思瑶给她看的那本言情小说。
【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站在樱花树下,风吹落几片花瓣,落在他俊俏温雅的眉间,像极了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陈思瑶说:“我们学校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温柔校草啊?上礼拜在表白墙上看他们投校草,居然还有人投稿任一晗之前主持人大赛的照片,那张狗脸居然被赞到了第二!她们还用‘温文尔雅’这样的词形容他。擦,这世界的审美是怎么了??”
她说到这句话时,周念正好从书前抬起眼,淡淡觑向侧坐着的任一晗。
被周念这样盯着,任一晗也不禁绷直了后背。
许久,周念罕见地“哧”了下。
素来冷淡的少女难得露出笑容来,像交缠于仲夏山海的清风,清冽美好。后座几人顺着轻笑声扭过头来,短暂地失了神。
“不知道,可能是猎奇心理吧。”她说。
任一晗不知该荣幸自己竟然能让周念这尊冷面佛笑出声,还是该气她明晃晃地不屑自己。
瞪了两人半天,最后冷笑着把周念的水杯拿走塞进了自己的桌洞,“你下节课别想喝水!”
再想想,还是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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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巷对着别人家的后门,僻静中却涌动着低压颤动的“咕噜”声,像缩小了几百倍的摩托车音量。
周念左右顾盼都没能找到这声音的来源,却在拐角处和那只摩托车引擎似的大狗打了个照面。
周念被吓得退后了一大步,抵到了墙边。
也顺势看到了牵着狗的男人。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坐在台阶上看手机。他很高大,即使坐着体型也十分出挑,以至于长腿无处安放,只能曲起抵在一旁花坛边。
花坛里的枯败落叶被他抖落,几片枯黄和着尘土搭在他的灰色裤腿边。像只高大的狼狗。
这样的认知出现在周念的脑海里。
大狼狗,牵着小狼狗。
在这个海风与晚霞交织的夏季傍晚,凶神恶煞地蹲在她家后门。不知道在等谁,总之不会是在等她。
狗被突然出现的闯入者惊到,站起来不停吠叫。
傍晚的一点宁静被犬吠震得七零八碎。
直到一道低哑嗓音传来。
“飞崖,坐。”
骨节分明的手微微一抬。
犬吠静止,云定风息,小巷陡然又陷入了沉静。
男人收起手机从台阶上跳了下来,抬着下巴,带着几分懒散劲儿,问:“没事吧?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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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完全暗下来,浓重的蓝交织的晚风,他站在背光的阴翳中,高大冷冽。
背着光的方向,周念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光将他的下颚镀得流畅。
他有耳钉,银色的一个小圆环,下颚处还挂着两道伤疤,很长的口子,从颌骨延伸到耳根处,还未结痂的伤口看起来有些骇人。
周念收回目光退后一步,意图绕开男人回家,“没事。”
他却没有让道,反而牵着狗走了过来,“问个路。小妹妹,你知道周念家怎么走吗?”
他的嗓音很低,像无边宽广的浪潮闷响。
周念心头一颤,猛然抬头,对上一双漆黑幽邃的瞳孔。富有侵略性的眸光俯视下来,像要将她整个人窥透。
安静的巷子,女孩单薄的身子贴在墙边,一动不动。
许久,伸出食指,往巷子反方向的垃圾场一指。
面不改色地说:
“哥哥,周念家在那边。”
-
相差三十多公分的身高,男人即使弯下腰,她也是小小一个。
小姑娘干净的白色校服下身形纤瘦,有些紧张地抿着唇畏在墙角。
一双眼睛很好看,瞳仁不黑,是透彻的浅棕色,像颗蒙着水雾的玻璃珠,一瞬不眨地望着人时,给人一种很真诚的错觉。
很难让人不相信她说的话。
男人的面容隐在背光阴影里,没有声响地俯着身盯着周念。或许是他身上的伤疤野蛮,这种目光让周念有种被巨狼盯上的毛骨悚然。
他没有离开,周念就一直吊着心脏。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压迫感倏然抽离,清冽空气涌了进来。
“行,谢谢了。”
一人一狗终于从周念身侧走过,她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回头去看他的背影。
男人也在这时若有感应地回过身。
四目就这么在幽暗巷子里,带着一点高低落差,遥遥相对。
——不,小狼狗也转过了身,应该说是六目相对。
隔着几步距离,路灯将男人侧脸勾勒出一道冷硬剪影,他抬起手,骨感指节轻抬,朝她指了过来。
周念心脏停滞,然后听到他说,“妹妹,你鞋带掉了。”
周念愣了下,露出一个无比虚伪的微笑。
“谢谢哥哥。”
两道背影终于消失在巷子里,周念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来不及思索什么,快步跑上后门台阶低下头掏钥匙。
目光却凝固在了校服胸前。
路灯轻晃,亮面校徽反射起一抹光来。
绿色走读生校徽左侧印着她的照片,右侧,娟秀楷体明晃晃印着——
【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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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周冠飞还没接那个所谓的“远房大哥”回来,他们就先吃了。
周梅一家都来了。
餐桌上,她自然而然地提起唐逸舟那被倒数第二甩开一截的分数:“你看念念,平时多乖巧啊,回回考试哪次掉出年段前五十了?你天天跟着念念走,怎么不见你成绩稍微提升那么一点点?”
唐逸舟无所谓地端起碗大口喝汤:“我哪儿能跟念念比啊,念念是天才,什么东西一学就会,我?我可不行。”
亲爹唐远冷哼,“你妈也没叫你考得跟念念一样好,就求你别稳定待在年段后五十名,够低的请求了吧?”
周沫看不下去,帮唐逸舟说了一嘴,“行啦,饭桌上别聊成绩,孩子饭都吃不下去了!”
“爸,你不能老宠着他!”
周梅仍然不解气,在饭桌上围绕着唐逸舟分数展开了争执。
长椭圆形的桌子,周念坐在左侧主位,
左右耳的声音来回拉扯,她像脱离于喧嚣烟火的透明人,自顾自低着头吃饭,安静得格格不入。
直到唐逸舟剥了只虾问周念,“你要蘸什么,酱油还是醋?”
“我吃饱了。”周念突然站了起来,将自己的碗筷拿去了厨房。
那只刚剥好的虾仁就这么滞在了唐逸舟手中。少年不语,半晌,虾丢进了自己嘴里,低头扒饭。
吵闹了半天的饭桌,顿时安静得不像话。
-
周念的房间背靠着一座小山坡。
兆海这两年在飞速发展旅游业,到处都在翻修整改,但在早已写满的答题卡上涂涂改改,改得再卖力也抹不掉原来的痕迹。
山与房与海交错,构成了渔村最原始的生态结构。
周念房间的窗边摆了一架数码钢琴和一把吉他。谱架边放了台老旧DVD,下面是个小柜子。柜子上摆了不少唱片,为首的那张是张学友的《似曾相似》,1990的专辑,发行时周念都还没出生。
周念回房写了会作业,大概是晚上八点多,唐逸舟发了条消息:【给你买了夜宵,放在你房间门口的鞋柜上面,我回家了。早点休息,晚安 】
打开房门,整个二楼静悄悄的。房间里的一点光透出去,门口的空鞋柜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上了一份马蹄酥和西瓜汁。
周念敛下睫,目光正好对上饮料封口上印的黄灿灿大笑脸。
——像极了唐逸舟那口咧开的大白牙。
犹豫片刻,周念拿起了那两份零食,回复消息:【谢谢】
-
周冠飞的脚步声很有辨识度,怕吵醒家人,沉稳且轻。
见周念站在门口,周冠飞诧异道:“还没睡?”
周念点点头,“刚刚在写作业。”
“嗯,不要学太晚。”
他们父女之间向来话少,没有其他交流,问候也向例行公事。一问一答,对话就基本结束了。
周念又看了他两眼,像是想说什么,犹豫片刻却没有开口,最终垂下眼准备关门。
“对了。”周冠飞突然说。
房门又打开,周念的眸光被灯照得很亮,“怎么了,爸爸?”
周冠飞停在周念房门口,“没事,就是问一下,今晚有没有一个哥哥来咱们家吃晚饭?”
周念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哪个哥哥?”
考虑到天色已晚,周冠飞没有解释得很详细,“就是爸爸今晚去接的那个哥哥,姜爷爷的孙子,你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爸爸路上堵车,去到机场的时候他已经自己打车回来了,电话里说是会来吃饭,所以问问他人有没过来。”
“没来,只有姑姑他们在。”
“噢,行,那我知道了。快回去睡觉吧。”周冠飞看起来神色有些疲惫,落下这句就替周念带上了房门。
周念酝酿了许久的两个字终于对着房门顺利说了出来。
“晚安。”
-
周念被夜宵撑得睡不着,愣是坐在书桌旁做完了两张英语卷子。
熄灯睡觉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盯着天花板发呆了接近一个小时,终于顺利入睡。
海边乡镇的夜空寂静非凡,除了星月眨眼时的呼吸,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午夜,周念惊醒时,傍晚那个男人高大的背影莫名其妙浮现在她脑海。
他不会是……
周念抬起胳膊搭在额头上,许久,呼吸终于冷静了下来。
应该不会。
印象里温柔安静的姜家哥哥,怎么会变成大狼狗。
作者有话说:
站在垃圾场里的姜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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