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流行递情书,温哲尔的桌面上时不时就会堆上几张信封,她看也不看就扔进垃圾桶。
她以前有多惹眼,绑架案就有多惹眼。
有些人会为她的悲惨遭遇感到不幸,但那些不痛不痒的关心轻飘飘的如同天空的浮云,一会儿就散了,散尽之后,留下的只有一地狼藉。
她回到学校后,收到的只有假惺惺的关怀,绕着圈子想扒开她的伤口,看看里面的骨头有没有被敲碎。
温哲尔不回答,他们也渐渐失去了兴致。
在那个时候,不要说还没有成年的同学,就算是家里的大人也劝她把这件事咽进肚子里。
一个女孩子被变态绑架过,她怎么嫁人啊?
这是她亲耳听温勇超和奶奶说的。
以前她还在云端的时候,性子安静不喜欢说话就是沉稳,现在跌落云端,这就叫假清高。
那些曾经被她碾压的人终于有了抨击她的机会,虽然她仍然是年级前几,却仍然有人拼了命想撕开伤口敲碎她的傲骨。
婊.子、贱人。
这是她那会儿听到的最常见的字眼。
温哲尔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这不可思议的一切就是发生了,在所有人的默许下,发生的合情合理。
那时的她特别胆小,或许真是被张牧德吓破了胆,她默默地忍耐着一切,从来不去回击。
她只有一个愿望。
不能被这些拼命拉她入泥潭的手拽下去,她得离开这个鬼地方。
讲实话,温哲尔从没想过结束生命,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懂,劫后余生的人会爆发出蓬勃的求生欲,没人能再杀死她。
她痛恨校园暴力。
人们不会同时突然地失去理智想要去杀死一个人的,那是一点点的懦弱堆砌起来的。
退一步并非海阔天空,如果不在开始就把恶念杀死在摇篮里,只会得寸进尺。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女人摸了下儿子的头:“我们家昊昊是好孩子,不会校园暴力别人的,你不要胡说!”
温哲尔目光下移,正对上刘昊的眼睛。
小孩的眼睛像被蛰了下,赶紧移开,他渐渐感受到温哲尔毫无敌意,好奇战胜了恐惧,又缓缓抬起头。
“当然是好孩子。”温哲尔朝他笑了下,靓丽的面容丝毫不见疾言厉色。
刘昊被这温柔明亮的目光看得一怔,他不明白自己找人揍顾未语,为什么他的家长还能夸他是好孩子。
“我只是做了最可怕的一种假设,只要刘昊不往那个方向发展,他就一直是好孩子。”
刘昊被温哲尔的话说得心脏砰砰直跳,简直要冲破胸膛跳出来了。
他看不惯顾未语不过是因为他每次都考年级第一,还拒绝了他最喜欢的女孩,他气不过才找人揍他的,离那些骇人听闻的校园暴力差十万八千里呢。
刘昊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他听见妈妈还要说什么,伸手拉了下她的袖口。
“妈你别说了。”刘昊的眉毛拧成一股:“是我先找人要揍顾未语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顾未语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他知道刘昊的德行,经常在学校里欺负软弱的同学,他有些惊讶地看向温哲尔,目光里隐隐透着钦佩。
想得到小孩子的信赖其实特别简单。
就算高冷成熟如顾未语小朋友,只要愿意去保护他,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他就会瞬间卸下防备。
刘昊主动承认错误的举动显然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你说是你先找顾未语麻烦的。”班主任有些喜出望外:“那你是不是应该跟他道歉?”
温哲尔摆了摆手,含笑道:“我之前说了道歉是毫无意义的,这是我的原则,做错了事受点儿惩罚是应该的吧,不用多严重,就让他当众念个检讨,也算给其他人做个表率。”
她转头看向刘昊妈妈:“这不过分吧,既不用动用律师团队,也不用告到校长那里,说到底也就是个打架的小事,哪个男孩从小到大没打过架,当众念个检讨就得了。”
女人无声地嘀咕了几句,她没料到儿子会先认怂,没理都要搅三分的人瞬间失去气焰,她伸出手指重重地戳了两下刘昊的脑袋,似乎在埋怨他丢人现眼。
刘昊的目光一直放在温哲尔身上,他有点羡慕顾未语,羡慕他有个这么好的后妈。
事情告一段落,温哲尔给顾未语买了个冰激凌,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等顾言栖来接他回家。
温哲尔靠在椅背上,看着身边乖巧的顾未语:“你讨不讨厌刘昊?”
顾未语掀了下眼皮:“还行吧,他打不过我。”
温哲尔心说这孩子还挺酷:“那班主任呢,她是个成年人,还明显对你被人欺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讨厌她吗?”
“无所谓。”顾未语转过头,流露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不是每个大人都健全地长大了,我要学会保护自己。”
温哲尔愣了下,被他的话逗得扑哧一笑,伸手揉了揉男孩柔软的头发:“你怎么这么可爱,谁教你的?”
“顾叔。”顾未语一提起顾言栖就很有精神,显然他非常敬佩顾叔:“他很忙,但是他说他的付出和回报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性价比了,因为他掌握了足够多的知识,这也是我努力学习的动力。”
温哲尔听着顾未语絮叨顾言栖的言行,觉得他在带孩子上确实下了不少功夫。
或许,这也是顾未语的父母能将孩子放心托付给他的原因。
“我爸妈是国际维和组织的成员,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为了救别的小朋友去世了。”顾未语看向温哲尔:“你是除了顾叔之外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你是他女朋友吗,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温哲尔笑问:“你还知道女朋友?”
“我当然知道,我同桌说女生一般都有很多男朋友,她就有五个。”顾未语并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你比我同桌漂亮,是不是也有很多男朋友,顾叔知道吗?”
温哲尔哭笑不得:“这都什么啊?”
她敲了下顾未语的发顶:“首先,不管是男女,一个人只能有一个伴侣,其次,我跟你顾叔只是普通朋友,今天他有事我替他来接你而已。”
顾未语似乎觉得有点可惜,情绪低低地“哦”了一声。
在等待顾言栖的中途,顾未语打开了话匣子,跟温哲尔聊得特别投机。
在顾未语的身上,孩子的天真和被教导出来的成熟混杂在一起,他会问一些特别傻的问题,也会用大人的口吻说些很有道理的话。
黑色悍马停在路边,温哲尔顺着车窗望去,正好跟顾言栖四目相对,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绅士一笑。
他把车停到合适的位置,目光在长椅上的女人和孩子身上逡巡。
那目光似乎在询问温哲尔,她是如何做到这么快就跟顾未语如此熟悉的,但顾言栖不会问出口,他很庆幸顾未语能跟温哲尔相处融洽。
温哲尔拍了下顾未语:“走吧,你顾叔来接你了。”
顾言栖朝她温和地笑了下:“也是来接你的,不知道温小姐愿不愿意给我个表达感谢的机会,今晚赏光跟我们爷儿俩吃个饭?”
听见这话,顾未语的眼神瞬间一亮,有些期待的看向温哲尔。
温哲尔想了下自己堆积如山的工作有些难办,顾言栖并没让她为难,他含笑道:“如果你有事的话就先记着,你有时间的时候我随时作陪。”
绅士如顾言栖,他从来不会让人难做,除非是他故意为之。
温哲尔果然松了口气的模样:“我还在实习期工作实在太多了,不好意思顾总。”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顾言栖轻笑了声,刚要再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倏地震了两下。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似乎有些惊讶,微微挑了下眉。
“顾总,加州分公司那边说合作方出了点问题,邵总说希望您尽快赶过去解决。”助理几乎是硬着头皮打电话的。
刚才董事长秘书打来电话的时候他还诧异了下,加州的分公司刚刚起步,照理说不在顾总的工作范围内,但是大老板发话他又不得不通知,打工人真是太难做了。
顾言栖皱了下眉心:“加州?那个地区应该归以前的刘总管吧。”
“是,但是刘总被辞退后处于停滞状态,新上任的副总能力一般,估计邵总是想让您负责,好顺势给那边换换血。”助理把打听到的全告诉顾言栖了。
顾言栖有些头疼地按了下太阳穴:“我知道了,给我定最快飞加州的机票,这边的项目你盯紧些,我大概一周就会回来,嗯,就这样。”
挂掉电话,顾言栖晃了晃手机,对温哲尔烦恼地苦笑了下:“看来我们的约会至少要推迟一周了。”
温哲尔歪了下头,发丝滑落肩膀,朝他笑了笑安慰:“工作要紧。”
“你放心吧顾叔,这一周我肯定帮你盯紧你女朋友,不会给人可乘之机的!”顾未语微微挺起胸膛,天真又狡黠地勾起嘴角。
顾言栖挑了下眉:“你要怎么帮我盯啊?”
“我就住她家里,天天看着她。”顾未语伸手搂住温哲尔的腰,那架势似乎真怕别人把她抢走。
温哲尔哭笑不得:“我家可不大,你确定要跟我一起住阁楼?”
“啊?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混这么惨,算了,阁楼就阁楼吧,我都能住。”顾未语嫌弃地撇了撇嘴。
温哲尔掐了下他的脸:“我还没同意呢,你还挑剔上了。”
顾未语立刻假装委屈地吸了下鼻子:“你不喜欢我吗?可是顾叔要去加州,我现在无家可归了,你不愿意收留我吗?”
“怎么会,我当然愿意收留你。”温哲尔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懂事太早了。
顾言栖也被这孩子的机灵逗笑了,他顺水推舟:“看来未语要麻烦哲尔你一段时间了,他不容易跟别人关系亲密,能这么喜欢你,我也很惊喜。”
其实温哲尔是打心眼儿里喜欢顾未语的,她想着接下来的一周没有出差任务,就应下了这活儿。
顾言栖开车把他们俩送到华侨城小区门口,他并没上去,而是着急去机场。
傍晚的华侨城华灯初上,落地窗的设计让高楼外观上灯火通明,衬得昏暗的天空都隐隐透着红光。
欧式的仿生路灯模仿萤火虫忽明忽暗,飞蛾扑扑簌簌地撞击着灯罩。
温哲尔领着顾未语进了电梯,楼层灯熄灭,电梯门缓缓打开,迎面走过来一个瘦高颀长的身影。
那人看见她的时候明显一顿,刚要扯起嘴角,接着目光落在旁边的顾未语身上。
温哲尔现在不太想看见他,招呼也没打就想直接绕过去,她拽着顾未语想要走,却被那人伸手拦下。
“你还要干什么?”温哲尔咬着下唇。
她面对邵也的时候总没法做到平静如水,因为他的举动总能让她措手不及,最后溃不成军的人总是她。
邵也没有被她的面无表情刺到,注意力完全放在这个孩子身上。
他知道温哲尔跟亲戚基本没有往来,他这些年一直关注着温哲尔的动态,早就把温哲尔的人际关系摸清楚了,这个孩子曾经不在她的交际圈里。
他指着顾未语问:“他是谁?”
温哲尔眨了下眼,心里打定主意,她笑了下:“我儿子。”
听见这话,顾未语立刻配合地抱住温哲尔的腰,挑衅地扬起下巴,似乎在跟邵也宣誓主权。
作者有话说:
恭喜也哥在支走大情敌后迎来小情敌:D
第30章 引你
邵也的表情扭曲片刻, 锐利的目光在温哲尔和顾未语之间逡巡。
他有种一口气哽在胸口的憋闷,他得承认,在温哲尔说这个男孩是她儿子的那一刻, 他的心脏像被锥子猛地扎了个豁口。
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牵动了他的神经,就算回过神来可以简单拆穿谎言,知道她在撒谎, 也没办法将刚才的话完全当作一句玩笑一笑了之。
他觉得自己真是栽在这姑娘手里了,神经敏感得有些可笑。
在他无限光辉的生命里,表面上是万人瞩目的大天之骄子,事实上, 在与温哲尔的爱情博弈里, 他早就一败涂地了。
“你还想骗我吗?”邵也的声音悠悠地传来。
顺着声音望过去, 那双动人心魄的狐狸眼幽怨地看向温哲尔, 渐渐垂下眼眸,半长的刘海将阴影落在高挺的鼻梁,滑过下颌线锋利的脸颊。
邵也把卡在胸口的金属框架眼镜夹在鼻梁上, 反光的材质让对面的人看不见他的眼神,只留下两片晃得花白的镜片。
这一连串的举动,莫名让温哲尔有种她欺负了邵也的感觉,心下的不安汹涌翻滚。
她伸手拍了下顾未语的肩膀,示意他先放开。
在男孩不情不愿地放开手后, 温哲尔轻轻唤了声“邵也”。
记忆里的某条丝线抽动了下。
五年过去了,温哲尔也得承认, 她对邵也根本做不到真正的狠心。
她曾尝试把五年前那个分手的雨夜里对邵也说的话转换个视角,如果这些话是邵也对她说的, 她会怎样?
她想到一半就不敢想了, 心口疼得厉害, 感觉呼吸都凝固了。
如果是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对邵也抱有任何期待,所以她更不理解邵也为什么还要再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她隐隐能猜测到一种最痴妄的可能。
邵也爱她,比他骄傲的自尊更重要。
每次想到这里,温哲尔就不敢想了,她不是没有感情的,她一直自卑于过去,就像个腹部受了伤不肯暴露伤口的刺猬,总是会扎伤身边的人。
可这并不怪她,她曾经把自己被攻击得千疮百孔的心彻底碾碎,又用坚硬的泥土给心脏筑上一层厚厚的城墙,只有这样她才能在暴风雪来临时,度过这一个又一个寒冬。从来没人教过她要怎么把内心展露给别人看,每一步都是她自己摸索着前行。
邵也会闯进来,就像颗天边划过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