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说——禾映阶
时间:2022-09-07 08:21:35

  本来还一肚子委屈,恨不得哭到天荒地老的。就因为这人的一句话,她完全不想哭了。眼泪瞬间就止住了。
  她撕开包装,从中抽出一张,粗略地把眼泪擦干,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秋词:“我记得你,你上次在地铁上救了我,谢谢你!”
  “你之前已经跟我说过了。”
  “救命之恩,总该是要好好答谢的。”秋词抬头见到了一旁书亦鎏金的招牌,想起了他家的新品,那款黑糖珍珠仙茶花,当即建议道:“要不我请你喝奶茶吧?”
  男人抬眸看她,莞尔一笑,“以后有机会的,不必急在这一时。”
  额??
  什么叫以后还有机会?
  她和这位先生今天过后还会再见面吗?
  男人完全不想给她答疑,转头就换了个问题:“哭完了吗?”
  “嗯。”秋词点点头,瓮声瓮气的。
  “那就快点回家吧!时间不早了。”
  已经九点半了,确实不早了。她早就应该回去了。稀里糊涂的一晚,像是一场闹剧,虽然主角和观众都只有她一个人,这会儿也该散场了。
  秋词扶住墙壁站了起来。蹲得久了,两条腿都麻了,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当心。”邹行光及时扶了她一把,温热的手指擦过她被烫伤的手背,牵扯出来丝丝疼痛。
  “嘶……”秋词的眼皮狠狠跳了两下,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邹行光看到她的手背,顿了顿。
  见她站稳,他便松了手。
  眸光微转,她细声细语:“谢谢!”
  邹行光问:“你怎么回去?”
  秋词:“我坐地铁。”
  “你住哪里?”
  “知春里。”
  好熟悉的地名!
  邹行光隐约记得自己身边好像有人是住知春里的。可具体是谁,他又完全想不起来。
  “走吧,我送你去地铁站。”男人双手插.兜,气定神闲地说。
  秋词:“……”
  “啊?”秋词一愣,“不用了吧?”
  她寻思着,他俩也不熟吧?
  “好歹之前救过你一次,要对你负责。”
  秋词:“……”
  邹行光当着秋词的面撑开了一把深蓝色的自动长柄伞。
  开伞的瞬间,秋词眼尖,捕捉到了一枚巨大的logo——海盛酒店。
  这是海盛酒店特制的主题伞,她之前见过邹盼盼撑。
  男人朝她抬了抬下巴,嗓音温和通透,“走吧!”
  “哦……好的!”秋词的反应慢了半拍,她傻愣愣地走到伞下。
  她居然没有拒绝一个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善意。
  大概是因为这位先生在地铁上救过她一次,她本能地信任他。
  这伞撑开后的面积很大,足够容纳两人。两人并排走在伞下,明明隔开了距离,却显得有些逼仄。走动间衣料相撞,呼吸几乎要纠缠在一块儿。
  秋词闻到了一股多变的香气,白松香混着茶香,佛手柑又和檀香交织在一起,还有黑加仑和橙。
  银色山泉,这个世界疯狂,没人性,腐败。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注①】
  秋词对香水一窍不通,多亏了邹盼盼平时给她科普。她闻到香味就对上号了。
  这个味道好容易让人沉迷。突然好想用力吸一口,将这股馥郁的香气吸进肺腔,占有它。
  两个陌生男女共撑一把伞,行走在雨中,这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或许人家内心坦坦荡荡,只是出于好心,在帮助一位失意的女孩。可秋词却想入非非,思绪摇摆不定,没法坦然面对。
  深究起来,想必是因为自己没有什么男性朋友,很少和男人打交道。
  绵密细腻的雨丝时不时就飘到秋词脸上,她鼻子痒,心更痒,一股气压堵在胸口,散不去。
  她忍不住偷偷打量身侧的男人。
  她站在他的右侧,他用左手举伞,风衣袖口短了一截,露出内搭的白色衬衫。袖口捂得严实,木质纽扣的纹路清晰又温淡。
  走路时腰板挺得笔直,肩线流畅,藏在细碎黑发之下的眸子幽深如潭,藏着一股温柔。
  这是一双深情的眼睛。
  口罩严实地遮住了他的脸,秋词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先生的余光是一直落在她脸上的。
  思绪游离,四处发散。
  秋词的脑子是晕的。她好像尝到了棉花糖的甜味儿,一种绵软的酣甜。
  又似乎是喝了酒,整个人变得飘飘然,好似踩在了云端之上,分外不真实。
  “你是在海盛酒店工作吗?”晕头转向之际,问题没过脑子,直接就冒了出来。
  “嗯?”男人骤然扭头,一记尾音拂过耳畔,带起轻微的酥麻感。
  秋词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麻了。
  她指了指伞檐,“这伞有海盛酒店的logo,你是在海盛酒店工作吗?”
  “你说这个伞啊!”邹行光哑然失笑,“这是朋友的伞,随手拿来用了,我不是海盛的员工。”
  刚才从檐外听雨离开时,见外面下起了小雨。秦问怕他淋雨,随手塞了把伞给他。没想到居然是海盛酒店的主题伞。
  “哦!”秋词也不打算细问。笼统才见了两面,还是陌生人,不好打探别人的隐私。
  从精言大厦到地铁站不过短短的五十米,中间需要穿过一条川流不息的主干道。
  雨天路况不佳,车子滑行缓慢,堵了一路。
  两人一同穿过人行道。
  在一家药店门前,男人毫无征兆止步,“等我一下。”
  秋词尚未反应过来,他就推开玻璃门,走进了药店。
  透过玻璃,她看见男人和店员说了什么。然后店员拿给一盒四四方方的药。应该是什么药膏。
  他扫码支付后,拎着药推门而出。
  “给你买了烫伤药膏,你这手背还是抹点药吧!”
  秋词本能地低头瞟了一眼自己的手背,又红又肿。不过早就被她给忽略了。他如果不说,她都忘记这茬了。
  今晚在大哥家,有那么多的人,母亲、大嫂,她的家人,还有其他亲戚朋友。却没人发现她手背被烫伤了。
  反而是地铁上一个陌生的老太太,和眼前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先生,他们注意到了。
  很讽刺是不是?
  家人不像家人,他们冷眼旁观,伤你至深。陌生人却一次又一次关心你,让人感动。
  “多少钱,我把钱转给你。”秋词把装药的塑料袋勾在手指上。
  “你相信缘分吗?”男人静静地望着他,目光炯炯有神。
  她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们还会再见的,等下次见面,你再把钱给我。”
  秋词:“……”
  将秋词送上地铁。
  邹行光隔着车门和她道别:“到家记得告诉我一声。”
  秋词:???
  秋词一头懵,她都没他的联系方式,上哪儿告诉他去?
  她来不及多问两句,地铁就缓缓驶离了站台。
  那位先生一直目送着地铁离开,眼神温和平静,像是一面风平浪静的海面,能够包容一切。
  这一刻,风静了,雨也停了。
  她的坏情绪轻易就被一个陌生人给治愈了。
  ——
  到家以后,秋词迅速冲了个热水澡,换下那条满是鸡汤油渍的裙子。
  她认真搓洗干净,晾在阳台上。
  她躺在老藤椅上,任由舒爽的春风迎面吹,额角的碎发簌簌摇摆。
  百万同学还没睡,蹲在秋词脚边干饭。一小口一小口啃菜叶。
  经过这十来天,小鹅崽长大了一点,毛色浅了一些,比捡回来时好看多了。
  秋词掏出手机想给zou先生发消息。她要告诉他自己今天遇到了一位非常好的先生,他轻易就治愈好了她的坏情绪。
  一摁亮手机,她就见通知栏挂着两串文字,zou先生给她留了言。
  zou:【小朋友喜欢泡泡机吗?】
  zou:【到家了吗?】
  第一条是两个小时前发的,当时她还在饭桌上吃饭。
  第二条则是十分钟之前。
  她傍晚跟他说过自己晚上要去参加小侄女的生日宴。没想到他会在意小侄女喜不喜欢他挑的礼物,也会关心她的行踪。
  秋词的心里亮堂堂的,阳光照射到了角角落落,唯一一点黑暗似乎也被驱散干净了。
  这个世界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寒凉冷漠的,还是有人在关心她的。就像zou先生,就像今晚遇到的那位陌生男士。
  福布斯在逃富婆:【小朋友很喜欢你挑的礼物。】
  福布斯在逃富婆:【到家了,刚洗完澡。】
  zou:【那早点休息。】
  福布斯在逃富婆:【你不问问我今晚参加我小侄女的生日宴过得怎么样吗?】
  zou:【情况如何?】
  福布斯在逃富婆:【糟糕透了!】
  福布斯在逃富婆:【(猛女落泪表情包)】
  邹行光看到这张包情包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这姑娘晚上在精言大厦哭得那么伤心,这会儿想必早就满血复活了。
  zou:【(兔兔抱抱表情包)】
  zou:【既然过去了就不要想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福布斯在逃富婆:【zou先生,你和你家人的关系好吗?】
  zou:【很好,我父母都是开明的人,家庭氛围很和谐。】
  福布斯在逃富婆:【投胎是门技术活,你们都好会投胎啊!】
  福布斯在逃富婆:【我现在就想赶紧攒够两百万,把我外婆的老房子买回来。可是挣钱真的好难,我什么时候才能存够这两百万。没准等我存够了,房价又涨了,我还是买不起。我什么时候才能一夜暴富啊!】
  福布斯在逃富婆:【小时候总盼望着长大。可现在成年人了,发现比小时候还痛苦。空有野心,能力却不足。想要的永远都遥不可及。】
  经过今晚,邹行光大概能够简单拼凑出富婆小姐目前的人生——年纪不大,和家里人的关系寡淡疏离,一门心思存钱买房,想要摆脱家人。可惜刚出校门,能力不够,买房遥遥无期。
  想起她还有一个大哥,不难看出这就是一个重男轻女家庭走出来的女孩,每一步似乎都走得非常艰难。
  邹行光工作数年,又是儿科医生。这种重男轻女的家庭他看得太多了。生活中区别对待,厚此薄彼,这已是寻常。有些父母嫌弃女儿,甚至不愿意花钱为孩子治病。
  从古至今,女孩子是没有家的,就跟蒲公英一样,落到肥处迎风长,落到瘦处苦一生。【注②】
  以为家是避风港,事实上家才是伤害的源头。
  一个人一旦对金钱过度渴望,很容易误入歧途,尤其这姑娘年纪不大。
  邹行光又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zou:【知世故而不世故,这才最难能可贵的。人不能活得太清醒,该糊涂时就糊涂。一个人的年龄和他自身的能力很难成正比。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发现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遗憾在所难免。即使是而立之年的我,很多时候也没法真正掌控自己的人生。但努力总没有错。只要你肯努力,面包总会有的。】
  以前,秋词很讨厌听这些大道理。她所听到的那些大道理绝大多数都是长辈喋喋不休的说教。打着“为你好”的幌子,各种pua你。
  但这一刻,秋词的心里十分熨帖。她从不认为zou先生打这么一大串文字过来是为了说教。她倒是觉得这只是一个年长她几岁的朋友对自己的安抚,一种不带任何目的的善意的安抚。
  大道理谁都会说,可很少有人会对一个素未蒙面的网友说这么一大段心灵鸡汤。在如此快节奏的当下,大家的时间都非常宝贵。人们尚且分不出时间和精力给至亲之人。遑论只是一个网友。
  毕业在即,秋词时常会感到迷茫。这种迷茫更多是源自对金钱的焦虑。她很缺钱,她急需一大笔钱买回外婆留下的这栋老房子。虽然她现在还住在老房子里,可她不确定那些人会什么时候来抢房子。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亦或者是在下一个小时。房子一日没过户到自己的名下,她就没有安全感。
  她满月以后,父母就把她丢给了外婆。她是外婆一手带大的,从牙牙学语到双十年华,外婆也从两鬓乌黑到满头银发,这栋老房子承载了祖孙俩太多的回忆,对她意义重大。她必须守住这栋房子。就好像她守住了这栋房子,她就守住了外婆。
  zou先生的这段话一下子点醒了她。她不应该这么焦虑的。她应该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她总能筹够那两百万。
  福布斯在逃富婆:【谢谢你zou先生,你的鸡汤我喝了!】
  ***
  时间就像是指缝间的烟雾,你抓不住,轻易就溜走了。
  四月匆匆而去,五月悄然而至。
  百万同学被秋词养得越来越肥,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跟个小丑一样,特滑稽。
  院子里的秋英长势好,红红紫紫,五颜六色。不止秋英,还有百日菊和午时花。
  这玩意儿开得集中,一大片聚集在一起,朦胧光影下,花朵点亮了原本光秃空荡的小院,平添无数生机。
  原来看到花开能让人这般满足。难怪zou先生这么喜欢养花。
  她心情愉悦,拍了照片发给zou先生。
  福布斯在逃富婆:【我圆满了。】
  ***
  家中长辈聚餐。邹行光下班以后直接开车回了堰山老宅。
  到了他这个年纪,催婚是在所难免的。不止父母催,亲戚朋友逮着也催他。
  他态度好,好脾气地坐着,嘴上应承下来。心里却全然不在意,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
  邹盼盼之前那么迫切地想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他。一个月过去居然消停了,没后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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