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下得很大,她一个人就这样跑出去了,他不放心,但是担心的话语说出来又显得那样苍白。
池钊看了眼程睦南身旁站着的丛珊,听到他这不咸不淡的语气,抬手就用力挥过去一拳。
这一拳力道太大,程睦南挨不住,退了好几步,几乎站不稳。
“池钊!”苏柠惊呼,“你动手干嘛?”
“睦南!”丛珊急得眼眶都红了,连忙去扶住他,看见他嘴角带血,她几乎吼了出来,“你凭什么打他!你知不知道他现在……”
“他现在怎么?”池钊怒问,“你倒是说给我听听,我看看分手的理由站不站得住脚。”
“丛珊。”程睦南叫住她。
“我不能告诉你,有些事情我们需要保密。”丛珊挣扎许久,看了程睦南好几眼,最后挤出这句话,虽然这已经是她不该讲的了,但她忍不住。
“呵。”池钊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外交部的人个个都这么了不起吗?渣了人、劈了腿随随便便一句保密就打发了,你们当我们是弱智吗?拍谍战片?还是说你们要去拯救世界了?”
丛珊还要继续和池钊理论,程睦南直接打断了她。
“事已至此,就这样吧。我挨了一巴掌和一拳,不管怎样,都够了。”他说完,迳直离开,丛珊紧随其后。
苏柠皱着眉,还是不愿意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先去找晚晚吧,我怕她出事。”她说。
“嗯。”池钊叹气,这边程睦南走了,他也不能追上去打,只得先就此作罢。
迟晚不认识路,只是沿着海滩漫无目的地走着,高跟鞋跑丢了,她也没去捡,就这样赤脚踩在湿了的沙子上。
雨太大了,她的视线很模糊,分不清自己脸上到底是雨还是泪,胸口处好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得她喘不过来气,连带着胃,一下一下地抽着,宛如撕裂般绞痛。
她捂着胸口,跪坐在了地上。
这样的情绪波动导致的身体不适,在中医上,俗称情志内伤。迟晚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这样深切地亲自体会这种症状。
原来难过,真的会伤“心”。
精心准备的妆花了,红裙子也湿透了像块抹布贴在身上,她这辈子最狼狈的样子,也不过如此。原以为会是最幸福可以一辈子铭记的美好时刻,没成想竟成了醒不过来的噩梦。
迟晚心想这一定是噩梦,快点醒来吧……程睦南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这样对她……
但是掐红了的胳膊告诉她,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苏柠和池钊找到迟晚的时候,她一个人躺在沙滩边,动也不动,任凭风吹雨打,像个失魂落魄的女鬼。
平时爱美的迟晚是最注意自己形象的,但是现在的她,全然不在乎。
“晚晚!”苏柠冲过去扶她,但是她闭着眼睛,好像听不见似的。
“迟晚,你先起来。”池钊把她拽起来,“再淋下去会生病的。”
“对啊,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天大的事情睡一觉之后再说。”苏柠一脸担忧,她们一起玩了二十几年,她从来没看过迟晚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迟晚感觉周遭的一切声音都离她很远,她不想去听,也不想说话。
池钊见说不动她,直接打横把她抱了起来,然后对苏柠说:“不管了,先带回去再说。”
“嗯。”
当天晚上,三个人在酒店开了间套房,苏柠帮迟晚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陪着她睡觉,一刻也不敢离开。池钊的神经也甭得很紧,他睡在外面一间,让苏柠一有情况就叫他。
“晚晚,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迟晚从海滩回来后,异常平静,不哭也不闹,苏柠担心得要命。
“吃点东西吧。”池钊叫了客房服务,挑着点了几个她喜欢吃的菜。
迟晚闷着头,乖乖吃了一些,但是刚吃下去没多久,她就胃液上涌,去厕所全部吐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啊?”苏柠拿湿毛巾帮她擦干净脸,“你要不要去医院啊?”
迟晚摇摇头,示意苏柠不用。
“你不也是医生吗?她这样要不要送医院?”苏柠再次找池钊确认。
“情绪不好伤胃,可能刺激到了,所以一进食就吐。”池钊皱眉,“先观察看看吧,明天还是这样就去医院。”
“我没事,你们走吧。”迟晚缓缓开口,声音接近嘶哑,“我想一个人待着。”
“不行,你现在这样不能一个人。”苏柠不同意。
“迟晚,你要真为了个男人寻死觅活的,别怪我看不起你。”池钊心里不放心,但是嘴上却骂得厉害,“好歹读了那么年书,又是学医的,生命多可贵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
是啊,生命多可贵。
迟晚想起程睦南被她逼问的时候,他甚至说……我用我的职业生涯发誓,乃至用生命发誓也可以,戒指不是给你的。
他是有多不耐烦,才会用这样重的话来强调他没骗她。
“放心吧,死不了。”迟晚挥了挥手让他们走,“失恋而已,我想一个人待着静一静。”
“走吧。”池钊见状,思忖再三,还是拉着苏柠一起出去了。
……
一夜没睡的迟晚第二天还是准时去参加了自己的结业典礼,苏柠原先想替她请假,证书奖状什么的,都可以帮她代领。
但是迟晚准时出现了。
除了脸色极差,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像其他留学生一样正常地上台、正常地合影……除了相熟的好友,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前一晚经历了什么。
典礼一结束,迟晚直奔机场,她把几天后的机票改签到了今天。
她走得很急,甚至没有去拿留在使馆那边程睦南宿舍里的东西,只有随身一个小小的箱子。
苏柠这边还有些手续要办,没能和她订同一架航班,所以最后只有高价买了头等舱机票的池钊和她一起走。
出境的时候,海关这边正巧是洛佩斯值班,他看见迟晚,热情地冲她打了个招呼。
“嗨,迟医生,准备回国了吗?”他改了一贯的口音,试图用标准的西语和她对话,希望她能听懂。
“嗯。”迟晚点头,一年后的她,西班牙语水平已经达到了不需要翻译的程度。
“程呢?好久没和他联系了。”洛佩斯例行检查行李的时候,和迟晚闲聊,“没和你一起回国吗?”
迟晚摇摇头,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可能是太累了,亦或者是,她不想把自己和程睦南分手的事情再重复一遍,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离开哈瓦那。
如果可能,她甚至希望自己从来没来过这里。
池钊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是从表情判断,应该是认识的人,只是这海关小哥话多得过分。
“迟医生,很抱歉,有些东西你可能无法办理托运。”洛佩斯非常遗憾地摊手,“根据出入境规定,仙人掌这种植物个人因私出境是不可以携带的……”
迟晚愣住,她攥紧手心:“为什么?这是别人送我的礼物,为什么不可以带走?”
洛佩斯摇摇头,无奈表示:“真的不行,规定就是规定。”
“要不你让程帮忙带走吧,他走外交通道,有免搜查权。”看迟晚没说话,洛佩斯好心替她想办法。
“不用了。”迟晚平静地问洛佩斯,“不能带的东西要怎么处理?”
“我们进行扣押销毁。”
迟晚打开自己的随身箱子,缓缓拿出里面的东西,一件又一件:墨西哥的仙人掌、阿根廷的红纹石、委内瑞拉的咖啡豆、哥伦比亚的祖母绿项链……
“不不不,不需要都拿出来。”洛佩斯还以为迟晚是错误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急忙解释,“只有仙人掌盆栽不可以,其他你都可以带回去的。”
“不用了……”迟晚的箱子空了,她最后索性连箱子都不要了,只拿了一本护照走,“这些东西我都不要了,请一起销毁吧。”
洛佩斯一脸震惊,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吧。”池钊催促她登机,他知道她扔掉的东西多半和程睦南有关,扔了也好,省得整天睹物思人,越看越伤心。
迟晚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中药小香包,自己走到垃圾桶旁边,苦笑道:“按照规定,这个也是不能带的对吧。”
洛佩斯点点头,他想说,其实也不用那么严格,有些无伤大雅的小东西,他倒是有点权限可以放水,但是看迟晚那个样子,他还是把这些话忍了回去没说出口。
“我以后都不会做这种东西了。”她笑了一下,表情却比哭还要难看。
第29章
迟晚坐在飞机上,起飞前,她删除了手机上所有关于程睦南的东西,照片、备忘录、联系方式……一切能想到的,她全部都找出来一点点地清除,内存每减少一点,她的心就像被撕扯了一块,对于她而言,这些不是虚拟的数据,而是真实的、活生生的一段记忆。
曾经多美好,现在就有多伤人。
迟晚暗恋成真的梦,在哈瓦那短暂地实现了,只是,这一年的美梦,终究在她要离开这里的时候,醒了也碎了。
池钊和迟晚认识这么久,从来没看过她这幅失魂落魄的表情,在夜里飞行的十几个小时航程中,机场的灯光亮度很暗,她坐在最里面靠舷窗的位置,披着毛毯,落寞地看着窗外,眼神如失焦一般。
偶有光线扫过她的脸庞,池钊才发现,隐在黑暗中的人,眼里的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断往下掉。
无声的,却如重锤般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除了递纸巾和默默陪伴,什么也做不了。
“为他那样的人,值得这么伤心吗?”池钊叹了口气,“你倒不如选我,知根知底的,这么多年从小大大,我什么时候让你哭过?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让着你、护着你的。”
迟晚沉默着没说话,她闭上眼睛,一句苛责程睦南的话都说不出来。
即使他伤她那么深,她也不愿意别人用“他那样的人”来说一句他的不是。
“我是认真的。”池钊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
“池钊,在我的认知里,我们一直是最铁的发小,如果你真的对我有什么别的想法,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段友情没有任何升级成恋情的可能。”迟晚讲得很明白,“你如果是认真的,我倒是觉得你这样无微不至的关心会让我心里负担很重。以后……”
迟晚还没讲完,池钊直接开口打断了她,他很清楚她要讲什么。
“行了行了。既然你眼睛这么瞎,我也救不了你了。”池钊起身去卫生间,撂下一句话,“咱俩……维持现状。我换一个认真的对象去缓解我的催婚压力。”
……
回国后,迟晚婉拒了好友苏柠和池钊的旅游散心邀请,一头扎进了学习里,写论文、看文献、写病历……
懒散的天赋派,就跟换了个人一样,直接变身卷生卷死的勤奋派。
一年后,因为各方面表现过于优异,她毕业的时候直接走特殊人才引进通道在津天大学留校任教,既以助理讲师身份给本科学生授课,又继续攻读博士课程,与此同时,还在津天大学附属中医院接诊。
起初,她这么年轻,顶着这么多头衔,总是有人不服气的,背地里的议论,无非就是围绕她的家庭背景来说道。
后来,看到迟晚几乎医院、学校两点一线,全年无休式的拚命三郎劳模作风,这些不和谐的声音渐渐的也就消失了。
“迟老师,我们买的冰淇淋,您也来一个。”新来的实习医生小妹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可爱多甜筒“孝敬”前辈,“天气这么热,您一直忙着给患者艾灸、贴三伏贴,赶紧吃一个解解暑,休息一会儿再忙。”
迟晚看了眼冰淇淋,笑笑婉拒,从桌上拿起冷饮塞回女孩儿的袋子里:“不了,你们自己吃吧,我不喜欢吃这个。”
“啊?”小妹妹一脸不解,仿佛老师错过了这世界上最清甜凉爽的美食,“这么好吃您不喜欢啊?”
迟晚顿了顿,淡淡回答道:“嗯,不喜欢。”
“好吧。”实习生耷拉着脑袋出去了,本来想跟迟老师套一套近乎要一下期末考试范围来着的,奈何她过于高冷,整个就一工作狂魔机器人,油盐不进、冷若冰霜,不吃零食、不发自拍、绝迹于朋友圈,让人根本摸不着她的喜好。
这时,苏柠和池钊正好敲门进来。
迟晚抬眸,有些诧异,“什么风把你们一起刮来了?”
苏柠把挂的号放在迟晚桌子上:“看病。”
“看病?”迟晚点开系统一看,苏柠果然挂了号,她扭头问苏柠身后站着的池钊,“那你呢?”
“我也看病。”池钊一本正经掏出自己的病历本,挂号的时候新买的,还簇新呢。
迟晚往后一倚,双手环抱:“你俩搞什么鬼?别浪费我时间哈,后面还有一堆病人排队等着呢。”
“你看看,我说的吧,不挂个号,她估计连话都没时间跟我们讲。”池钊说道。
“我婚礼你来不来?”苏柠开门见山,“这回总不能找借口了吧,我终身大事哎!你伴娘不肯当就算了,人都不来是不是准备等着我跟你绝交呢?”
“我没说不去。”迟晚解释道,“伴娘这个事情,我真不能当,你知道的,我感情路不顺,不想给你带来霉运。”
“我还不知道你?嘴上答应去,到时候临时有事,就又鸽了。”
“这回放心,我一定去。”迟晚举手发誓打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