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月微迟——杳杳云瑟
时间:2022-09-08 06:32:16

  说完就观察起了施探微的神情。
  听到这番话,仙姿玉骨的少年微微一笑,“朕自然不会食言。不知是哪家的女儿,说来听听。”
  “一个宫女。”
 
 
第20章 她也配
  “宫女?”
  施探微沉吟片刻,而后款款展露出一个微笑。
  像是世上任何一个关爱弟弟的兄长般温和从容,“不若,你将那宫女带来,朕替你相看相看,若是样样都合意,赐为王妃也无不可。”
  “王妃?”施见青嗤笑,“皇兄抬举她了。一个小小宫女,何德何能配得上王妃之位?”
  再说了他这皇兄要见人,谁知是怀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想着,施见青忽然起身,走到桌案前,修长指尖轻轻搭在上面。
  “皇兄可还记得父皇赐给臣弟的那方砚台。”
  “那时是臣弟不懂事,多亏皇兄海量,不与臣弟计较。”
  虽是怀旧的语气,可明眼人都听得出其中的暗潮涌动。
  从安眼观鼻鼻观心,这说的是反王之祸还未发生时,先帝曾赏给六皇子一方砚台。
  六皇子自幼好动,喜欢钻研奇巧机关,对诗文不感兴趣,是以这块砚也就随意放着了。
  直到有一天,太子殿下到六皇子宫中,恰巧用了这块砚。
  得知这件事后,六皇子一言不发地拿起那块砚,当着宫里所有人的面,狠狠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摔完,他顾左右而说:
  “就算本王再不喜欢,那也是本王的东西。”
  太子殿下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一张小脸白生生的,灰绿色的瞳仁中毫无波澜。
  竟然也没有生气,领着下人就走了。
  翌日送来一块更加名贵的乌金砚,被六皇子拿来垫了桌脚。
  经由此事,这位的霸道任性可见一斑。
  但太子殿下一向纵容,或者说他压根毫不在意。
  于是宫中常有流言,只道六殿下更得宠爱,官家不日便会废长立幼。
  但太子之位从来没有过更易。
  从安暗暗捏了一把汗。
  联系前因后果,他似乎能够捋出个所以然。
  广陵王便也罢了,官家又是何时与那宫女……
  不仅闹到了明面上,还让官家说出替他相看的话来……
  相比起广陵王敢这样放肆,从安更惊讶的是官家的态度,不再是与之前那般不闻不问,而是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放在以往,皇帝根本不会过问……
  任他广陵王要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官家无不应允。
  有时候从安甚至会觉得,就算这位殿下开口要后妃,皇帝也会随手安一个暴毙的名头,将那女子指到他府上去。
  其中固然有太后娘娘的缘故,然而更多的则是这位天子的性情冰冷。
  只要不对大局产生影响,不破坏他所制定的秩序,就不会放在心上。
  然而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悄然发生了改变。
  那样一方砚台,
  又出现了……
  可是人,能够与死物一样吗?
  “你想求朕一个恩典,可以。”
  对上自家弟弟暗带讽意的眼眸,施探微的眉心几不可闻地抽动了一下。
  旋即缓声道:
  “朕这里也有件事,想同你商议商议。如今前线战事吃紧,兵部侍郎推举的人选朕都不满意。朕看你年纪不小了,现下朝中又无人可用,见青可愿为朕分忧?”
  “大婚以后,便去即墨城领兵,你看如何?”
  “……”
  施见青挺起腰背,拱手道:“皇兄日理万机,臣弟实在不该拿这种小事烦扰皇兄,臣弟这就告辞。”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施探微轻呡了一口银针茶。
  白雾袅袅,口齿盈香,不由得轻轻赞了一声。
  好茶。
  有人缓缓从屏风后走出。
  一身苍蓝色宫装,正是觅蓝。
  她也在太极宫中,以往只要她在,广陵王必然会有所注意。
  然而今日他却完全不曾注意到自己,一心只放在了请旨上。
  觅蓝心情复杂,皇帝却轻轻咳嗽了一声。
  她立刻收回心思,关切道:
  “官家的身子……”
  “朕无妨。”
  施探微摆手,“只是近日事务繁多,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他眸色极淡,看向觅蓝,“今日之事,不许去太后面前多嘴。”
  “官家指的是……”
  “全部。”
  觅蓝咬住唇瓣。
  她忽然道:
  “官家当真去见过那个宫女了?她跟觅蓝……生得像么?”
  忍不住试探,倘若他也是因为那个宫女生得与自己相似……
  闻言,施探微投来目光,似乎是在困惑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觅蓝咬牙道:
  “奴婢听闻广陵王殿下接近那个宫女,全是因之眉眼生得与奴婢有几分相似。那么官家呢,您又为何会去见她。”
  “若是因为奴婢的缘故,奴婢罪该万死。”
  她痴痴地说:“奴婢此心……从多年前起,便系于一人之身。从此除了那人,不论是谁,都再看不进眼中。”
  “你想当皇后?”
  觅蓝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这么轻易就被戳穿。
  她一下子慌了,好半天才镇定下来,迎向天子那双通透清澈的眼睛。
  施探微依旧是温和的神情,他莞尔道:
  “可是以为朕不知?”
  “噗通”一声,觅蓝跪倒在地,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在这人面前竟然犹如透明。
  但忐忑等了许久,也没等来皇帝的怒火,终于,她鼓起勇气,问出盘旋心中多年的困惑,“官家,奴婢斗胆一问,奴婢与白芷姐姐原本并无不同,都能为您效力。为何您……您就从来都不多看奴婢一眼?”
  “奴婢知道,白姐姐样样强于奴婢,可是她能做的奴婢也能做!奴婢对您的情,也不会比白姐姐的少,可为何官家您总是……视而不见……”
  “觅蓝。”
  他的声音依旧清润动听,却带着几分冷意,“白芷是因何被贬,你心知肚明,若非为你顶罪,如今岂会有如此局面。”
  原来他都知道!
  他竟都知道……
  觅蓝一下子瘫软在地,难以形容此刻心底的感受。
  她苦心维持的一切在他眼里,原来只是假象而已吗?
  他早就看破了一切,却为何什么也没有说?
  半个月前,太后原本有意将白芷赐给皇帝为妃,却因其又与广陵王纠缠不休,而心生厌恶将其贬谪。
  但此事……唯有觅蓝知晓真相。
  那日,乃是她与广陵王私会,被人看见告发到太后跟前,但那人并未看清女方的脸孔。
  但素日里能接触到亲王的……
  也就只有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女官。
  不是她,便是白芷。
  正当她害怕得不知所措之际,是白芷出面,顶下了这个罪名。
  原本这样的重罪落到自己头上,会要了性命的……然而白芷向来行事稳妥,深得太后喜爱,出了这样的事,太后也只是将她贬谪而已,随时都有再起复的可能。
  可是觅蓝没有想到这些事情,皇帝竟然全都看在眼里!
  难堪、羞.耻、悔恨种种滋味夹杂,五味杂陈,觅蓝忍不住红着眼开口。
  “可官家不也一样,对白姐姐只有利用?”
  她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白姐姐对官家有情,奴婢不信官家丝毫未觉,可官家依旧任意差遣,使之作为您的内应,背叛了太后娘娘。”
  白芷行事缜密,但一向与她无话不谈,想知道这些并不难。
  知晓这些事的时候,觅蓝不无吃惊,她没有想到太后与官家表面上母慈子孝,原来私底下竟然互相防范到了这种地步。
  只是,前有白芷,如今,又有那名宫女,为何不能是她?
  觅蓝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忽有簌簌之声响起,雪白衣袖轻拂,那清新的松香刹那间充斥四周,使人如同走入了密林深处,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绣着金色龙纹的白靴停在眼前,她听见少年冷漠的声音。
  “是,她是对朕有情。”
  “可那又如何呢?”
  “情之一字,对朕对她,从来都不是首选,这一点她比你拎得清。”
  “朕是天子。天下之人,都是朕的子民,你是,白芷亦是,从来不存在什么区别。朕用她,不过是因她通晓大局,用得格外顺手。朕亦许给了与之价值相配的东西。”
  “你呢?”
  他温柔地问道,“你想要皇后之位,又拿什么来换?”
  “奴婢……奴婢……”
  觅蓝强忍着不让眼泪坠下,“奴婢自幼倾慕官家,愿意为官家付出一切,乃至性命。”
  她抬起头来。
  少年那双灰绿色的瞳眸温柔依旧,却又是那么地淡漠无情。
  “你太天真。”
  施探微轻轻摇头,“皇后是朕的妻,亦是国母,并不是单靠谁的私情就能决定。”
  “皇后之位,朕自有定夺。”
  “退下。”
  觅蓝不禁泪盈于睫。
  即便是为他尽心竭力的白芷蒙冤落难,都不能打动这个少年一分一毫,更何况她呢?
  觅蓝极不甘心,她喃喃唤了一声官家,模糊地问道:
  “您当真……无情吗?”
  “您当真不会有所爱吗?”
  “您就永远不会有……求而不得的那一天吗?”
  “不会。”
  他回答得漫不经心,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会出现一毫一厘的差错。
 
 
第21章 并非无情
  慈安宫。
  “你今日去见了皇帝。”太后崔氏蛾眉轻蹙,寒声道,“觅蓝,你与白芷都是哀家一力调.教。白芷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至于你,哀家也要劝你安守本分,莫步了你白姐姐的后尘。”
  “是。”觅蓝恭顺回道,“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余生只愿侍候在太后身侧。”
  崔太后面色未变,不知是否相信了她这番说辞。
  倒是身旁嬷嬷笑道:
  “太后娘娘多虑了,官家为国事殚精竭虑,怎会耽于儿女私情?”
  太后摇头道,“不见得。”
  “你瞧瞧他跟白芷,”太后的语气里满是不悦,“哀家不想皇帝还是个情种,上回从哀家这里出去便昏迷不醒,堂堂天子为一女子守身如玉?这像什么话!”
  “也许……并非是对白女官用情的缘故,”嬷嬷察言观色道,“官家曾在庙宇修行,在这些事上许是受了影响。届时请几个温柔小意的开导开导,大约也就成了。”
  太后叹道:“哀家是怕发生与从前一样的事!”
  “从前?”
  就连觅蓝也集中了注意力,揉捏太后肩膀的力道微松。
  太后沉吟片刻,似乎陷入了回忆,她缓声道:
  “哀家记得,那是皇帝七岁的时候。那时他还是太子,回宫不满一年就离开了哀家与先帝身边,去到菩提寺中修行。”
  “哀家与先帝思念太子,便微服出巡,到他所在的庙宇看望于他。”
  “那孩子……”
  春光明媚的时节,小小少年一袭青灰色的柔软僧袍,坐在树下看书。
  若非那顶灰不溜秋的僧帽,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
  佛珠是玉白之色,颗颗圆润分明,坠在胸前。
  独坐静默,偶尔有沙沙的翻页声响起。
  偶尔,他抬眼一望。
  又慢吞吞落回书页之上。
  忽然,有人扣响门环。
  不紧不慢,如同雨打芭蕉,声声分明。
  小小少年恍若未闻,依旧专心看书,一双灰绿色眼眸沉静如冰。
  “吱呀”一声。
  门扉被人缓缓打开一线。
  原来,那门从未阖上,像是特意为谁留着。
  一袭嫩黄色衫裙的小姑娘,悄悄从门缝溜了进来。
  她细瘦的臂弯上挎着一个大大的篮子,乃是篾竹条编制,沉沉压在身上,与娇小玲珑的身子相比起来极不相称。
  方才他时不时看向门口,原来就是在等这个小姑娘。
  等人到了,他却又垂下眸子,一言不发地默默读书。
  那小姑娘从篮子中拿出了一碟又一碟吃食。
  红烧蹄髈、荷叶烧鸡、清蒸鲈鱼、小笼包,崔氏看着看着还以为,她是给儿子送吃食的奴仆。
  谁知那小姑娘自己盘着腿,坐在一边吃了起来。
  而那少年则继续念书。
  她吃着还不安分,时不时吧唧一下嘴。看得崔氏烦躁不已,心想自家儿子最重规矩,也该把她赶走了吧?
  却始终没有动静。
  两个人意外和谐地相处着。
  “你这么瘦。可惜还不能吃肉,真怕你哪天就饿死了。”
  小姑娘奶声奶气,指了指篮子里的东西,“喏,我娘给你做了桂花酿和荞麦馒头,你记得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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