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月微迟——杳杳云瑟
时间:2022-09-08 06:32:16

  太后脸色阴沉。
  此番言论,有理有据。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你确实好大的胆子。”她手里捻动着佛珠,和声开口,“不过,既然你心意如此坚决,哀家——”
  忽然一声唱喏。
  “圣驾至——”
  迟迟整个人也僵住了,怎么官家到了?
  但很快她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母后可有想念儿臣?”
  施见青。
  不,是广陵王殿下。他竟然跟官家一起到了。
  她将头埋得更低。脚步声漫进,身边掠过一人,衣衫划破空气的声响。
  一缕遥远的陌生的香气,幽幽传入鼻尖,依稀像是在哪里闻到过,她大气都不敢出。
  官家好像在她身边停下了……
  “这是?”极为动听的嗓音,分金断玉,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迟迟却感觉在哪里听见过。
  “年迟迟。”施见青的声音骤然响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悦,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二人相识?”
  太后的目光在宫女和小儿子的身上转来转去,倘若这二人相识,那今天这小宫女出现在这就值得推敲了。
  “不!”
  意识到否认得太快,迟迟连忙把声音放得缓慢了一些,仍旧跪伏在地,软声道,“奴婢卑微粗鄙,怎么可能与殿下这般伟岸的人物相识。”
  她说得寻常,却不知为何有人轻笑了一声,那声音似乎是……官家。
  不会吧、肯定是自己听错了。
  施见青怎会没听出这宫女的阴阳怪气。
  他冷笑一声,撩开袍子落座,却正好坐在了迟迟的右上侧。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她那稳稳叠在额下,包着白布的手上,却是微微一顿。
  旋即不知为何,他的气压变得有些低。
  皇帝坐于太后身侧,高高在上,宫人立刻奉上一盏清茶。
  他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浓长眼睫低垂,似乎对底下一幕视而不见。
  崔氏冷道:“那就奇了怪了,不相识,你如何一眼就叫出她的名字。”
  她道:“哀家听闻你前几天跟一个宫女……”
  施见青道:“母后可真是冤了儿臣了,那都是谣传。至于儿臣为何会叫出她的名字……年侍郎家的女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崔太后向来喜爱此子,闻言也就信了三分,“你啊,要不是成日里不着调,哀家何至于会……”
  她忽而一顿,“年若寒的女儿?”
  年侍郎家三位千金。大女才高,二女美貌,小女痴傻。
  太后恍然大悟,再细细看那道身影,确实,这不就是那日选秀、被她撂了牌子的礼部侍郎小女吗?
  当时觉得她举止粗笨不堪,资质甚差。方才却行止有度,言语伶俐,全然不似当日,难怪一时没有认出。
  崔太后身边的嬷嬷道:
  “落选秀女?若是老奴记得不错,这选秀被除名,又来参选初礼宫人,历朝历代,是没有这个先例的。尚宫擢选时,竟然没有细查吗?以其资质,怎会进入备选名单?莫非是贿赂了上面的女官。或者,选秀时另有隐情——”
  这可是欺君之罪!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哦?落选秀女?”
  一道茶杯落桌的声响,皇帝忽然开口,嗓音清润优雅。
  “你且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天颜不可直视,此为宫规。
  自己如今处境甚危,不能再被拿捏住错处,迟迟听话地扬起小脸,却仅仅是抬起下巴,眼睛始终看着地面。
  太后默不作声打量这宫女,倒是比选秀当日长开了一些,容色是不差的,眉眼之间含着一股灵气。
  是讨长辈喜欢的长相,她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
  身旁之人,却久久沉默。
  “皇帝?”
  浓长眼睫垂落,遮住里面翻涌肆虐的情绪,施探微轻声道:
  “朕……”话未说完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广袖下的手指轻轻颤着,他脸色苍白得可怕。
  太后奇道:“你的伤还没好?”
  施见青盯着迟迟,脸色微微发青。
  他也不知自己在担忧什么,按理说,宫中比她美丽大方聪慧的不知几何。
  但,如果他猜得不错,
  施探微见过这个宫女。
  能够让他这个皇兄特意扮成自己去见的人。
  她是唯一一个,恐怕也会是最后一个。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万一,皇兄当真对这个宫女……
  迟迟感觉他咳的厉害,好像病得很重的样子,听得人有几分揪心,官家的身子竟然这样虚弱么?
  崔太后缓声道:“这小宫女方才说,不愿参选初礼宫人,宁愿哀家赐她出宫,落发为尼。”
  施见青只觉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
  他脸色难看道:“你好大的胆子。”
  宁愿做尼姑也不……
  一直沉默的皇帝说话了。
  不知为何他的声线有些沙哑,“此事,朕做主允了。你这孩子不忘旧情,不惧权威,也算有情有义、勇气可嘉。”
  “回去吧,朕不追究你的罪过。”
  迟迟当即喜形于色,差点抬起头来,好在死死地克制住了。她低声道:“奴婢多谢官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未如此感激过,她几乎是满怀真心地祝愿道:
  “奴婢这就告退,恭祝太后娘娘凤体金安,官家身体康健、万事遂意!”
  说罢赶紧起身,脚底抹油开溜了。
  施见青手心暗暗用力,冷笑不止,她这会怎么就机灵得不行,谢恩谢得倒快!
  ……
  心口隐隐痉挛,那里片刻不停地传来疼痛,一如过往。
  他喃喃道,“原来那就是她长大后的样子。”
  少年穿着单薄的白色寝衣,披散着长发,手心里静静躺着一个湘妃色的香囊。
  记忆里童稚的声音响起。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能一眼认出你哦。”
  因为这双眼睛吗?
  这双灰绿色的、被视为不详的眼睛。
  她却摇了摇头:“就算把眼睛遮住,我也能够认出你。”
  “因为我不是靠这里认识你,”
  她笑眯眯的,指了指双眼,然后往下,指着自己的胸口,“是靠这里。”
  而他怔怔地看着她。
  她玩兴大,很快就缠着他,“小和尚,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要是能找到我的话,我就唱歌给你听。”
  “我娘亲总是唱歌哄我睡觉,以后我也哄你睡觉吧,好不好?”
  她笑着跑着离开了他。
  宽大的柔软的裙裾掀过花海,空气里涌动起甜甜的花香气味。
  她头上戴着一顶花环,洁白的纯洁的,荞麦花的花环。
  从那以后,孩子的笑容,在他每一个梦里摇曳不休。
  也是自那天以后,他就找不到她了。
  他以为这一生都再找不到她了。
  上天待他不薄。
  也曾怜悯于她。
  施探微捂住双目,喉结轻轻滚动。
  乌发披散满肩,少年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室内响起他低哑的笑声。
  “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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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喂他喝药
  迟迟有惊无险地回到白芷身边, 将慈安宫的情形述说了一通,半晌,拍着小胸脯道。
  “好在官家没有追究, 赦免了我的罪过。”
  “不过官家好像生病了。他总是咳嗽, 病得很重的样子。”
  不知从哪拿出个玉观音,迟迟合起手掌虔诚道:
  “希望官家的病快快好起来。从今以后, 官家在我心中,跟观音娘娘就是一样的地位。”
  白芷听了好笑,摸摸迟迟的小脑袋,“慈安宫那种地方你也敢单枪匹马地去闯,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在平安回来了, 不然我……”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
  迟迟依偎在她怀中,反过来安慰道:“娘亲曾经同我说过,人这一生,一定要为自己争取一回。我不愿接受那样的命运,就要有所作为,哪怕拼上这条命,我也不悔。而且姑姑你看, 我是幸运的, 我做到了,不用成为他的初礼宫人。”
  “不过, 我发誓下次一定不会这般鲁莽了。定与姑姑好生商议再行动, 观音娘娘作证!”
  她举起手掌,郑重地保证。
  ……
  一只手拂起沉甸甸的花枝。骨节分明, 白皙干净。
  少年唇上无甚血色, 唯有眸中一抹灰绿色深沉如海, 慵懒沉静。
  他远远望着什么, 月光照拂在他苍白的面上,半晌轻叹,“她今日哭了?”
  白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一扇紧闭的窗。
  白芷心头一跳,不知他为何会问到迟迟,皇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心事难以揣度。
  许是因为广陵王是他同胞兄弟,官家心怀天下,对于这小宫女的遭遇有所怜悯也未可知,否则今儿也不会送来伤药和吃食。
  “是,伤心极了。毕竟她年纪轻,又是第一个付出真心之人……”白芷自责道,“广陵王如此胡来,藐视宫规,奴婢应该一早便来回禀官家。”
  施探微收回目光,道:“如此也好。总是这样单纯好骗,以后还得了?合该长些记性。”
  白芷愕然。
  官家这说的……不会是迟迟吧?
  ……
  迟迟的梦里花香四溢。
  她梦到了许久不见的小和尚。
  印象中的他,不怎么爱说话,任她怎么逗弄也永远只是一两句,跟个锯嘴葫芦似的。
  他也不爱笑,总是安安静静的,那双灰绿色的瞳眸像是一片冰冰凉凉的海。她喜欢小和尚的那双眼睛,也喜欢跟他待在一处。
  那时他们偷偷溜进春风楼里,看着台上那些美丽的舞姬,她羡慕极了,在他耳边悄悄地说:“等我长大了,就跳那支胡旋舞给你看。”
  他却忽然垂下眼眸:
  “我学。”
  “我跳给你看。”
  她记得那时自己高兴地笑了,紧紧反握住小和尚的手,“那等你还俗,我们一起跳。”
  “在我们成亲那日跳,不许反悔哦。”
  童言无忌。
  小小年纪又怎知晓婚姻为何。又怎知晓,何为男女之情。不过是想与那人同在一处,长长久久。
  迟迟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事,好些片段都零散不清。
  不过她记得,当年有人找到她娘亲,给了一大笔银子,叫她们速速离去,否则就让官兵将她们抓起来,投入大牢。娘亲顾忌自己的乐籍身份,只好应下。而她记挂着小和尚,想跟这个唯一的好朋友告别,想尽办法溜到他们常常相见的地方,却是人去楼空。
  她失落极了,偷偷难过了好几天。后来才想通,小和尚是佛门弟子,讲究因缘际会。
  也许,是他们缘分走到了尽头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修行。
  还是已经还俗,娶妻生子,也不得而知了。
  ……
  施见青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遍,巨响滔天。
  进门的小厮被他一脚踹了出去,施见青收回衣角,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愤怒溢于言表。
  “殿下这是……”
  李叙颇为不解,怎么每次从宫里回来都那么大火气。
  觅蓝淡淡一笑,“交给我吧。”
  她刚进门,便听到少年隐含恼恨的、阴森的声音。
  “不愿?本王还非得让你心甘情愿。”
  咔嚓一声,少年生生捏碎了手中茶杯,就算是出了血也不在乎。鲜血浓稠,一滴一滴从指缝中流出,他却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
  觅蓝淡淡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
  “其实殿下你看,你也没有多喜欢我。在你心里,我、还是其他什么人,跟您小时候豢养的鸟雀有什么区别呢?”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现在有一个胆敢违抗您的人出现了,您便如此大动肝火。觅蓝不知,您到底是因为恼怒还是……有些其他的心思呢?”
  施见青冷冷抬头。
  这样的眼神,是以前的广陵王不会有的。现在,他却因为一个宫女,对她露出如此神情。
  觅蓝皱紧眉头。
  他忽然开口:“本王可以帮你得到皇兄。”
  觅蓝微顿:“条件是?”
  施见青眼睫轻颤,沉声道:“我要那个宫女。”
  他攥紧手掌,任由鲜血流淌得更加汹涌。
  那样的笨蛋也有傲骨?他偏偏要折断她的傲骨!不自觉间,一种阴暗的情绪在心底肆无忌惮地蔓延。
  不错,他霸道、乖张,想要的一定要弄到手。
  就算毁掉也不会让旁人染指,哪怕一分一毫。
  觅蓝看他许久,徐徐道:“殿下可千万不要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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