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施五郎有危险,与施见青关系日渐亲近的徐彦之和徐六娘也想跟去,并且表示可以提供路上一切所需。
施见青没有异议,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算是默许了。
迟迟看在眼里,近来他与徐六娘走得蛮近,加上前面的英雄救美,俩人若能走到一起,也是一桩好事,她便刻意给他们腾出独处的空间。
于是一路上她没事就去找徐彦之唠嗑。
徐彦之见多识广,也很乐意同她说一些行商过程中的趣事。迟迟听得津津有味,总是捧着小脸,崇拜地看着徐彦之,把这个憨厚的汉子看得不好意思。
直到夜里外宿时,徐六娘复杂地看着她,道:“花栗鼠你可知道,这几天施六郎心情不太好。”
迟迟挠头:“啊?有吗?”
徐六娘摇头,“没什么。就是他总是问我,该怎么与心上人相处。”
迟迟茫然地跟她对视,不知道这算什么心情不好?她才算心情不好吧,她一路上都在担心探微哥哥的安危,觉都睡不好。
徐六娘无语凝噎。
一路车马颠簸。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迟迟做了个梦,梦到了小和尚。
赫然是她心心念念的小和尚!
虽然穿着华贵的服饰,戴着漂亮的玉冠,但那约莫八九岁的清瘦身形、俊秀的面容、乌黑的长发,就是她小时候最好的玩伴无疑。
她高兴地跑过去,却发现自己的手从他身体穿了过去,碰不到他,看着他高贵而冷漠的模样,她忽然反应过来,他不是小和尚,他是太子殿下。小和尚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手足无措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披发赤足,行走于夜色之中。
这里她来过,是太子的寝宫,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被废弃,布置得极为富丽堂皇。
他穿着一袭红得像血的长袍,露出的脚踝纤细而苍白。手持宝剑,灰绿眼眸闪烁着妖异的光,只会一遍又一遍,冰冷、机械地吐出一个“杀”。
迟迟只能焦急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宫里的人都说他病了,用了很多办法给太子治病,全都没用。迟迟心想,接下来就该送出宫了吧?
然而不知为何他并没有被送出宫去。
自然也没有遇到她和娘亲。
忽然有一天,他病愈了。
他重新挂上笑容,每天循规蹈矩、晨昏定省、礼贤下士,待谁都很温和宽厚。
她惊讶地发现,就连施见青也跟他关系极好,时常相约着出宫狩猎,其乐融融。
先帝驾崩,太子登基那一日,他跪在历代帝王的牌位之前,定定地与那些牌位凝视了许久。
迟迟感觉他的眼神冷冷的。
不像一个活人,倒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阴灵。
她刚冒出这个想法,一转眼,又是截然不同的场景。
打量着周围的陈设,她暗暗猜测,这里应当是听政殿,君王上朝之处。
忽然觉得一阵不对劲。
宫门紧锁,只有淡淡的光线透过缝隙,照出帝位上那道英挺的轮廓。
少年高踞于帝位之上,浓密的眼睫低垂着,居高临下地俯视,有些厌烦又有些漠然。
迟迟僵硬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江从安年若寒施见青秦威罗赤。还有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陌生的面孔。
所有人,所有人都死了。
文武百官全都在此,他们的尸身堆叠在一起,血流成河,场面极为壮观也极为血腥。
他苍白的面颊上沾了点血,就像当初她给他在眼角抹开的那一滴,胭脂般艳丽。
他掀开浓长的眼睫,那双灰绿色的眼眸依旧漂亮到让人眩晕。
他对着满地尸体,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仅仅是皱了下眉头。
然后他拿起一把剑,他爱怜地端详着它,仿佛那是他的爱人。那把剑光秃秃的,黑漆漆的,没有她送的剑穗,什么也没有,像是失却了所有生机。
迟迟的心中骤然升起极大的恐慌,她迫切地想要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事,然而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前喷溅的红,铺天盖地,宛如盛开的焰火。明明是梦,她却清晰感到了温热腥黏飞溅到脸上。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手脚冰凉。
她看着他满脸是血地躺在那里。她听着他的呼吸慢慢冰冷。
“朕这一生,似乎,一直在等一个人……”
他嘴里呕出鲜血,对着虚空伸出手来,他喃喃着,那双灰绿色的瞳孔极致温柔,又极致虚幻。
“你几时才来呢?罢了,罢了,这样糟糕的人世,莫要再来了……”
这样轻柔的声音,可迟迟却觉得满心的哀伤孤寂,心痛到几乎不能呼吸,哭着从梦里醒来。
作者有话说:
梦是哥哥没有遇到迟迟母女后发生的故事,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批。番外会写,很虐很虐
第38章 你怎么敢来
“你怎么了?”一只白皙的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
迟迟目光还有些涣散, 蓦地看到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她不顾一切地扑进了他怀中。
“太好了,你还活着。”
他却僵硬得不像话。双肩蓦地被人捏住,那张俊美的脸上腾起怒火, 漆黑眸光如同漩涡, 好像要把面前的人吞噬,“年迟迟!你看清本王是谁!”少年不悦地瞪着她。
迟迟一怔, 蓦地清醒过来。
她认错人了!
施见青脸色愈发沉郁,缓缓松开骨节分明的手,“皇兄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
迟迟擦了擦眼睛,泪水却怎么也擦不掉, 不禁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施见青一僵,蓦地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正午时分,徐彦之停下马车,回头对同伴道,“马上就到归云岭了,前面的村庄便是新娘被掠案的事发地点。要不要前去打探一番?”
掀开车帘, 果然是一派乡村景致, 绿水青山,阡陌交通。迟迟点头, 和另外三人走在坑洼的小路上。
施见青不怎么说话, 倒是徐彦之兴致颇高,同迟迟与徐六娘谈论这里的风土人情。一路行去, 多半都是老弱, 连孩童都很少见到。
徐彦之唤住一位路过的农夫:“老人家, 请问二丫家在何处?”
“你们是……”
“我们是二丫娘的远房亲戚, 听说她最近成婚,特地赶来喝喜酒。”
他长相憨厚老实,加上几人在马车上都换了普通衣衫,看上去风尘仆仆,那村民便也信了几分,叹气道:
“你们还不知道吧。二丫嫁人那日遭遇不测,被山匪给劫走了。二丫他娘哭闹一天,也失踪了,说是要去报官,可这里离县衙少说也有好几十里地……”
老伯看了徐彦之身后一眼,蓦地低声道,“你们赶紧回去吧,这附近不安全。”
“此话怎讲?”
“你们没有听说吗?近来有贼人在四处掠卖女子!但凡有年轻女子孤身在外,必然会无故失踪。你家这两个妹子长得这般标致,还不藏严实点。”
徐彦之拱手:“多谢老伯。”
他回头对着迟迟苦笑道:“你们都听见了。”
施见青道,“按照皇……兄长的性子,我猜他定会深入敌营。”
“你是说,他会潜伏在掠卖人之中?”这倒是符合施探微的性格。他向来无有恐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怕以身犯险。
徐彦之道,“那我们如何寻他?难不成主动被掠走?不行,这太危险了,两位女郎都没有功夫傍身,万一出现了什么差池……”
徐六娘亦是苦思冥想,忽然提议道:“我们可以办一场婚礼!”凭借她哥哥的财力,想要弄到一套嫁衣、甚至包办一场婚宴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谁来做这个新娘呢?
徐彦之却有些犹豫,还没说话徐六娘就举起了手:“我来!”
她倒是积极。
这位徐六娘一向仗义敢为,何况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啊!
徐彦之狠狠瞪她一眼,“你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吗?可不是以往你打打闹闹那般儿戏!待我告知爹娘,你在外这般胡来,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
徐六娘被骂得狗血淋头,缩了缩脖子,一脸的不忿。
迟迟道:“我来。”既然是她要救人,怎能退缩。
施见青立刻否决:“不可!”
他抱着剑,整个人淹没在阴影里,脸色白得像纸,态度却十分强硬:
“我不同意。”
那还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吗?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徐彦之长得粗大,施见青的身量又过于高挑。
不论是谁扮这个新娘,都很容易被识破,到时候第一关都过不了,更别说深入敌营。
迟迟想了想,道:“还是我来吧。我熟悉掠卖人的手段,而且我还知道有一种花的汁液,沾到身上,可以留下经久不散的气味,寻常人的鼻子很难闻得出来。但是一条家犬只要训练两三个时辰,就可以循着气味找到那个人。我刚才在路边看到了这种花。”
“届时用花瓣榨出的汁液浸透嫁衣,不论我在哪里,都能被你们找到。”
她话刚说完,胳膊就被施见青一把握住,“你跟我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少年面部肌肉僵硬,眸光漆黑,隐隐压抑着什么,他把她拽到一边,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会面临什么!竟敢如此冒险?”
迟迟蓦地笑了。
她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说,“谢谢你。我体会到你的关心了,其实你可以好好表达的。我向你保证,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施见青低下头,把她深深地看着,意味不明地吐出一句:“你跟皇兄,还真是如出一辙……”
知道她心意已决,他不再劝,而是从腰间取出一物,塞进她的手心。
迟迟低头一看,竟是一把精巧的小刀,刀柄上镌刻着华丽的朱雀纹,那一笔一划甚是笨拙,仿佛是有人亲手雕刻。
他说,“这是一把袖中刀,你绑在手腕上,贴身带着,危急关头可以救命。你一定……”
“放心啦!”迟迟笑眯眯地看着他,“我真的没有那么弱的。”
施见青避开了她的视线。
几人在村庄落脚后,徐彦之隔日便将嫁衣取了来。
随即紧锣密鼓地张罗起了婚事,出嫁那天,徐六娘给她盘起长发,艳羡地抚摸手心里顺滑如水的青丝,感叹道,“花栗鼠,你将来要是真嫁人了,千万记得请我们兄妹喝喜酒啊。”
“一定。”迟迟握着小手,看向镜子中的人影。少女面若芙蓉,点绛唇、描峨眉。眼波如水,红唇如焰。
她不禁想,娘亲若是能看到这一幕,该有多好。可惜,这次她并不是去嫁人,而是救人。不止是探微哥哥,她还想救更多的人,让二丫母女团聚。
徐彦之做事向来周全。他准备了新娘的嫁衣,自然也有新郎的喜服。
另一间房内。
施见青抚摸着袖口上的刺绣,这婚服是民间的式样,自然不如皇室的华贵,可他却依旧眉目认真地将这件婚服从里到外都抚摸了个遍。
昏黑的屋子里,响起簌簌的衣物摩擦之声。片刻以后,少年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浓密眼睫抬起,看向镜中。
少年身形颀长,乌发高束,有着一张俊美非凡的面孔。身上那件新郎红衣仿佛量身定制,秾丽如血。
他看着镜中,抬起修长白皙的指尖,像是顾影自怜般,一点点抚过自己的眉眼,鼻唇……他看着镜子中的人,忽然露出了极度憎恨的神色。
他一拳打碎了面前的镜子。
出门时,施见青已经换回了常服。
“施六郎,快来看。”
徐六娘身后,是身穿嫁衣的少女,施见青眸光一暗,她从来都适合红色,上一次他就知道了。
极简单素净的发饰,却极衬她妆扮后的容颜。莲步微移,红衣翩跹,她仔细描过唇,那饱满浓艳的红,冲淡了眉宇间的稚气,无端透出丝丝缕缕的妩媚,像是枝蔓缠绕上心脏。
与她对视,他心神一颤,蓦地别开眼去。他眼前出现了那朵山茶花。
那朵被他放在枕边,日夜端详的山茶花。
迟迟坐在轿子里,攥紧了手中绣着鸳鸯戏水的帕子。
说不害怕是假的,这种孤身一人踏上未知的感觉,就跟当初她选择进宫时一模一样。
轿子一直平缓地行进着,直到细布帘子被风掀起,她嗅到了一股很是奇异的香气。
迟迟反应极快,立马用帕子捂住口鼻,却还是晚了一步,意识昏沉前,她隐约看到帘子被人挑开,一个蒙面黑衣人弯腰钻了进来,看不清样貌。
不知过了多久,迟迟猛然惊醒。
眼前却被一片红色遮挡,似乎是被红绸蒙上了。手脚亦是被绳索捆缚着,动弹不得。身上衣衫还是完整的,应该还是那一身浸透过花汁的嫁衣,没有被换下。
这一点让她欣慰了些。
然后她就听见有人交谈。
隐约夹杂着一张皮子,上等白货,还没拆,一斤六两,的字眼。
她知道这些话的意思,十六岁,少女,容貌上等,还是黄花闺女。迟迟装作仍然昏睡,一言不发地听着。
黄老二看着倒在车厢里的新嫁娘,眼馋不已,这少女生得极好,他干这行当那么多年头一回见到这般姿色的。
那皮肤滑溜白嫩得他都想上手抚摸一二,却被狠狠拍掉。
“收回去!”迟迟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说,“这是你能碰的?主子那儿留了个上等货,正好给她破身。那之后你再上手也不迟,不急这一时半会。”
黄老二一听是这个理,便规矩下来。
那老妪笑得喑哑,怪异极了。
“小姑娘,你有福气了,咱们连新郎官都给你准备好了,就等着洞房花烛呢。那可是个年轻力壮的郎君,你争气点,给咱们村添个上等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