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就在万千烟火冲上云霄,夜幕被照得透亮无比的瞬间。璀璨的焰火在头顶炸开,美似人间仙境,她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说出这三个字。
施探微就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术。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一刻,他变成了当年那个沉默,瘦削的小和尚。灰绿色的眼中无边的空,无边的冷,无边的寂寞。
却在刹那间涌入了什么东西,顷刻变得温暖起来。
“再说一次。”他仿佛上瘾,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
“说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都可以!”迟迟毫不犹豫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少女鬓发凌乱,神情带着淡淡的羞涩,一双眼眸明媚娇俏,却拥有昭告天下的勇气。
无比骄傲也无比热烈,无比坦然也无比真挚。
迟迟将手拢在唇边,作喇叭状,她看着下面,对着那些攒动的人群,迎着夜风,大声呼唤道:
“我爱你!小和尚!探微哥哥!五皇子!小侍卫!官家!夫君!——我最爱最爱的人,施探微——”
她喊完,感觉嗓子都有些哑了,得意洋洋地别过头,用邀功的语气说道,“怎么样,探微哥哥,我的诚意是不是很足——”
话音未落,就被人捧住双颊,深深吻住。
于无边月色中,他吻着她,眼角滚落晶莹的泪珠,隐没在与她呼吸交融的唇角。
尝到淡淡的咸涩,迟迟有些无措,为什么?
为什么哭了?
难道是她表白的姿势不太对?
少年鸦羽似的眼睫紧紧地闭合着,好像不敢面对这太过刺目的光芒,却在她的唇瓣上用力汲取,像是在贪婪地感受着什么。
他与她十指相扣,抵死纠缠。
胸口爱意翻涌,化为一阵剧烈的痛意,肆意流窜,如刀如刻,如灼如笞,不断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他的骨髓,冲刷着他的灵魂。
小年糕啊。
我该如何告诉你。
我见世人无悲悯,唯见你是观音。
作者有话说:
哥哥如果有属性面板,一定是:病娇,可被感化
而迟迟:专克病娇,心口一致的表白狂魔
第47章 用他的命
“年家三女, 礼部侍郎年若寒之女,昔承明命,虔恭中馈, 温婉淑德, 娴雅端庄。
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 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仰承皇太后懿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钦此。”
江从安宣完圣旨,环视众人, 他堆起笑容, “官家还有一道旨意。”
说罢他亲自搀扶起年若寒,在他耳边耳语一番。
年若寒脸色一变:“这绝无可能!”
要他将苏寒璧立为嫡妻,迎入年家祠堂?荒谬!
区区一个乐籍女子,她何德何能,就为了给皇后抬身份,便逼他升妾为妻,官家对年迟迟宠爱无度, 却要他的脸面往哪里搁?!
江从安皱眉:“年大人, 此为圣意。”
他走之后,杜姨娘走到年若寒身旁, 脸色铁青。
“老爷, 万万不可啊!”
从前,苏寒璧是个病秧子也就罢了, 没法跟她争宠, 可如今, 一旦被立为年家的嫡妻, 自己就要被那个贱女人压得永远翻不了身!
年若寒脸色阴冷,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杜姨娘满心火气无处宣泄,一转身,看到自家奉旨出宫的亲女杵在那里。
而那个死人的女儿,竟然位至皇后,风光无限。两相比较,不由得痛骂起来:
“都是你这个不争气的!你若能笼络住官家的心,今天如何会有这一出!我真是白养你了!”
说到怒极,甩手打去。
年芳菲被她掴了一巴掌,娇媚的脸上顿时浮现红.肿,她死死地抿住红唇,一言不发。
半晌,她才扬起脸庞,含着泪光问道:“荣华富贵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比女儿的终身幸福还要重要吗?”
她以往喜欢一个四海为家的郎君。
那郎君容貌出挑,一手剑术更是高绝。
被杜姨娘发现后,便命令她与人断绝来往,还以死相逼,说给她生了这样一副好相貌,不是让她拿来便宜那些无权无势的臭男人,活活糟蹋的。
“娘给人做妾,也要女儿给人做妾吗?”那时她口不择言,便被杜姨娘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
“那是天子!天子的妾,与凡夫俗子如何并论!你真是愚蠢,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偏偏去追求劳什子的风花雪月。那些东西有何用处?”
她不甘心,“天子的妾,也比常人的妻子还要好吗?”
杜姨娘只是以一种过来人的眼光看着她,然后将她拥入怀中,抱头一番痛哭。
她为妾半生,深知男人的情爱永远不如钱财牢靠。尤其是无权无势的男人。
其中苦楚,不愿女儿再受。
年芳菲不信,直到她心许的那郎君不告而别。伤心几日,便也罢了。
她素来傲气,也存着几分出头的心思,便义无反顾地求着父亲送她进了宫。可进了宫,才发现一切并不是她想象中那么美好。
她不能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没有君主宠爱的妃嫔,与这四下里洒扫的宫人有何区别。
她是见过官家的,温润如玉少年儿郎。气度却比她的生父还要沉稳。
她不是没有动过主动的心思,可当她看到与她一同进宫的美人一个接一个地败下阵来,她胆怯了。她不相信自己可以脱颖而出。
能够被太后留下的都是相貌不俗的女子,其中有一人的美貌远在她之上。
可就连她都没有办法碰到帝王的衣角。
没有人知晓官家喜好的女子是何等模样,他就像是古书上那些圣仁的君王,无情无爱,无欲无求。她们只能看见他的光辉,却触及不到他的实体。
要想揣摩他的心意,比登天还难。
时至今日,年芳菲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三妹妹偏偏……就能入了官家的眼呢?
……
迟迟正由宫女伺候着梳妆打扮。
皇后首饰花共有一十二株,小花如大花之数,并两博鬓。头戴花凤花钗冠,艳丽非凡。
皇后祎衣乃是深青色,上面绣着翠翟。
面靥均为珍珠制成,贴在额头和脸颊上。
珠翠排环,宝光灿烂。
嫁妆分两天抬进皇宫,共有两百抬。
浩浩荡荡的队伍抬着五花八门的轿子,从年府走到皇宫,让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今天子,从做太子时便勤俭节约,对这场婚礼却不惜耗费巨资。
虽不至于铺张浪费,却也做足了排面,让人慨叹天家恩宠,浩荡如斯!
官家旨意,在皇后经过的所有宫殿上方,都要高悬巨幅红色“囍”。
行册封礼时,官家亲临太和殿钦命使节,并检视即将颁给皇后的金册和金宝。
金册、金宝放在用朱漆金涂银装的盒子中。
内含用上好的珉玉五十片做成玉简,伴有金子做的皇后印玺。
印玺由纯金打造,差不多有三四斤重,用三等赤金五百两打造而成。
大婚当日,皇后乘坐十六人抬的黄色凤舆,过东华门,前往皇宫。
在太极宫阶下出凤舆,命妇接过皇后手中的苹果与金如意,换上内装珍宝、钱币的宝瓶。
皇后怀抱宝瓶,进太极宫,跨火盆。
继而帝后进殿上座,接受四海来宾的朝拜。
接下来就是同牢礼,夫妻共吃五谷杂粮,寓意从今往后同甘共苦。
同牢合卺以后,才是洞房。
迟迟累得不行,屁.股刚沾上座位边角,才悄悄吐出一口气,就被春雪扶着站了起来,接受百官朝拜。
她颇为幽怨地看向面前少年,他倒是气定神闲,仿佛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
少年一袭降纱袍,云龙红金条纱,白罗方心曲领,白袜黑鞋,佩戴玉绶,颀长英挺,俊美无匹。
接收到她的眼神,皇帝微微一笑,示意她再忍耐一二,很快就结束了。
终于走完了所有流程,帝后跟随司寝大监的指引,准备入洞房时。
忽有人高呼一声:“且慢。”
如此重大的节日高声喧哗,视为谋反!
皇帝只一眼,便有佩戴刀兵的御林军将那人团团围住。
那人面临重围,竟是不慌不乱,先作了个礼。
只见他碧袍金冠,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俊秀,声线清脆道:
“在下大燕郡王陈元汲,此番入京不仅是奉命观礼,更是有要事,想请大庆皇帝襄助。”
“今为朕大喜之日,有何要事,”
皇帝眉心微蹙,淡淡吐出四个字,“容后再议。”
长孙玉衡道:“小郡王怕是吃醉了酒,来人——”
那人却不依不挠道:“此事十万火急,还请官家听小臣说完。”
他似笑非笑,“小臣此番特地奉命前往大庆,不仅是为庆贺帝后大喜,更是为寻找大燕皇室一失落多年的至宝。就在方才,小臣终于收到了此宝物的下落,还请大庆皇帝能够高抬贵手,将宝物归还,小臣与大燕子民今后定当感恩戴德,涕零以谢。”
众人哗然。
何等至宝,要在帝后大婚当日堂而皇之地讨要,这不是存心搅局吗?
“陈元汲!你放肆!”陈御史忍无可忍,出言呵斥。他虽不喜新后,却也不容有人挑衅大庆国威。
陈元汲并不理会他,而是直勾勾望着高台上的二人:“小臣口中的至宝,便是大庆皇后!”
众人大惊。
“小郡王这是何意?”
“莫非是皇后的身世有异?”
“大庆大燕素来关系紧张,若小郡王所言非虚,是来寻人……难道两国要因为一个女子开战么?”
年若寒浑身震颤,冷汗涔涔。
皇帝那双灰绿色的瞳孔猝然眯起,闪过一缕寒意。
罗赤佩在腰间的刀,已然悄悄拔出了一线,刀光森然。
陈元汲似浑然不觉危险,还在滔滔不绝:
“诸位有所不知,你们大庆的皇后,正是我大燕皇帝元鹤帝——流落在外的血脉!”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在人群中炸响。
“荒谬!”
“元鹤皇帝?怎么可能?新后出身年氏,早已昭告天下,怎么会是元鹤皇帝的女儿?”
“莫非是年大人有意欺瞒……”
年若寒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若非身后有柱子支撑,怕是顷刻就要软倒在地了。
他汗透后背,怎么也没想到,区区一个乐籍女子的种,竟有那样的身世……一个不慎,他便背负通敌叛国之罪!
有人还算镇定:
“小郡王言之凿凿,有何证据?”
小郡王挑了挑眉,一字不差地将苏寒璧的身世、以及如何与元鹤帝在泉州的相知相遇,后来又如何珠胎暗结、生死离别一一说明。
每说一字,便让年若寒心头的恐惧更多一分。
陈元汲讲得口干舌燥,最后一锤定音,振振有词道:
“话已至此,不知大庆皇帝能否,完璧归赵?”
完璧归赵,好一个完璧归赵。
皇帝轻轻一笑,温文尔雅:
“郡王远道而来,朕自当以礼相待。”
他悠悠地叹,“是朕太过礼遇诸位,竟让诸位在朕大婚当日,开口便同朕讨要朕的皇后。”语气已然带了杀意。
众人屏息。
陈元汲却是个胆大不怕死的,“不如,先问问殿下的意思!”
他直直望着皇帝身旁的盛装少女,“大长公主殿下,若您愿意同小臣回到大燕,小臣愿为您鞍前马后,即刻拔剑,杀出这皇宫!”
“你试试看。”
施探微轻声。
他说得轻描淡写,那些围在陈元汲身边的御林军却齐刷刷地将刀拔了出来。
顷刻间,大殿气氛凝重无比。
他的手,却忽然被一只柔软的小手给牵住。
施探微垂眸,看着少女娇美的侧颜,他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没有人能把你从朕的身边带走。阎王爷也不行。”
眼里深深的执念,几乎像是身体里长出的藤蔓,要将眼前的人死死缠住,生生世世都不放开。
迟迟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低声宽慰道:
“交给我。”
施探微抿唇。他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于是,迟迟便缓缓松开了他的手。
“诸位!”
随着一声娇喝,那一直不曾出声的少女,从皇帝的身后,款款走到高台之上。
她的身姿、面容,无所遮掩地出现在文武百官、他国使节面前。
繁复的衣冠将少女的容颜衬得娇艳欲滴,贵气天成,即便是在这般隆重的场合,她也毫不怯场。
桑若打着羽扇,仰头看着,不禁暗叹。
不愧是让老头儿魂牵梦萦的故人。
母女风姿何其相似,光是往那儿一站,便足以颠倒众生。
她道:
“既然小郡王肯尊本宫一声大长公主,想必也是尊重本宫的。但本宫这人,素来讲究,小郡王口口声声要迎本宫归国,却只是动动嘴皮子,实在不能让本宫信服。”
“本宫这里倒有一个想法。”
“殿下请讲。”陈元汲饶有兴致。
迟迟笑道,“本宫听闻,大燕素来注重礼数,论起辈分,大燕皇帝要叫本宫一声小姑姑,也是本宫唯一存世的亲人。如果尔等真有诚意,不若令大燕皇帝亲自到场,说不定本宫看在这血缘亲情的份上,便心甘情愿随着尔等归去,也不必大动刀兵,徒造杀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