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鼻淡唇,轩然霞举,仿佛是从玉山中徐徐走出的美少年。
见她盯着自己,目不转睛,施探微将手从汤池中伸出,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手腕,对她莞尔一笑。
他解释道,“今夜,我们不是官家和皇后。”
“我们是小和尚,和小年糕。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一双灰绿眼瞳,如湖水般温柔清澈,让迟迟蓦地有种被击中的感觉。
年少时许下的心愿,终有一日成了现实。
她不由得有些恍惚。
是在做梦吗?
他却先她一步,低低说道,“有时候,真怕这一切都是一场幻梦。真怕我没有等到你。就算是触碰着,拥抱着,也总是觉得不真实。”
他一露出这种落寞的表情她就受不了。要不是现在泡在池子里,她都想冲过去抱住他了。
这样一想,迟迟连忙伸出手臂,把叠在旁边的衣裙捞过来,飞快往对面游去。
“你等我一会儿!”
虽然他们有过亲密的行为,但总感觉,什么也不穿地跟他说话,好难为情。
顾不得擦干身子,她手忙脚乱套好那略显轻薄的衣裙。
谁知刚一穿好,就被人从后面牢牢地抱住。
“怎么办。”他贴着她的耳朵,呼吸平缓,仿佛沉醉在幻梦里般喃喃,“害怕现在就是最幸福的一刻,往后再也没有了。”
他呼出的酒气洒在颈侧,鼻尖也在她的耳后轻蹭,她都能清晰感觉到他长长的睫毛,轻微颤动。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也知道他眼底一定满含眷恋:“我想……”
迟迟说:“等等。”
她转过身,颇为认真地看他:“你忘记了,我们约定好,成亲时,要一起跳胡旋舞的!”
没想到她还心心念念这个,施探微忍不住失笑,却也没有反驳,任由她握住自己的手掌。
迟迟拉住他,快速在宽阔的大殿里穿梭。
有风穿过,吹动大红色的绸纱。
拂过他们二人的脸颊、鬓发、交握的手掌。
那一刻,他们好像变回了年幼时的样子。
那个小小的女孩,牵着高高瘦瘦的小和尚,来到属于他们的乐园。
宫人早已被屏退,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这对极为特殊的新人。
织金的绒毯上洒满雪一般的,荞麦花的花瓣,每每踏过,便溅起香风阵阵。
一道清脆的银铃声倏地响起。
施探微垂眸。这才发现她的脚腕上,竟绑了一串银铃。随着走动发出叮零零的声音。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
她赤脚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湿意。他的视线缓缓往上,她的衣衫极为轻薄,能隐约看见腰线,那抹腰肢细得不盈一握,好似用力便能掐断。
再往上便是纤细白腻的颈,丝缕黑发海藻般粘连其上,旁边颗颗水珠,肆意滚动,让人想要舔去。
她小小的耳垂如同糕点般嫩白,上面还有他吮吻过的痕迹。
他眸底出现餍足。
这个人,是完全属于他的。
迟迟拉着他就要奔向中场,开始他们洞房前的重要仪式,却被他低声唤住。
“我跳给你看。”
一如多年前,那个小和尚低沉温柔的声调。施探微缓步走到中央,在那柔和的烛光中站定。
他少年时无甚喜好,学东西却是极快。
这胡旋舞是他用心去学过的,身边亲近之人无人知晓。
迟迟呆呆地看着,难以想象小和尚跳起胡旋舞来是什么样子。
少年款款欠身,就在她还在发怔之际,他竟是袖袍翻飞,有模有样地舞动起来。
不似女子的娇媚柔软,竟是另一种干净凛冽,浑然天成。
大抵是改动了某些步伐,有些动作竟似剑舞。
正合了那一句诗——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轻。
迟迟瞧得惊叹不已。
大抵是习武人本身的灵巧,以及远超常人的韧性,他舞动起来,发若泼墨,体态轻盈,若天仙临凡,让人如至月宫,流连忘返。
一曲胡璇,竟比那夜那名舞姬还要跳得好看。
迟迟却是怔怔地想道:她的心愿,他果真一一实现。
眨了眨眼,她鼓起掌来,特别捧场地高声叫好。等他款款站定,她攥着手帕就迎了上去。
他出了很多汗,苍白的皮肤泛起血色,碎发黏在脸侧,低垂的长睫遮落一对澄澈的眼眸。
却一脸快意,仿佛许久没有这般酣畅淋漓,喘气声也有些粗重。
迟迟给他擦着汗,他低头看着她,一眨不眨。
他的汗水都流进领口里了。
“你看上去好热。”
她看着,极为顺口地说了一句,“我帮你把衣服脱下来吧。”
施探微薄唇微翘。他从善如流地扬起下巴,打开了双臂,这件僧袍可比一般的衣服好脱,只需要打开腰间的系带就行。
她的手触碰上去才感觉到他的身体有些滚烫,如同一块炭火似的。
不知为何,她的脸颊也微微烫热起来。
她猛然想起,今夜,是他们的新婚夜呐!这宽衣解带,那下一步……
“怎么不继续了?”
施探微低头,少女柔嫩的小手放在解了一半的衣带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状似好奇地问。
迟迟连忙将手放开,退后一步,正色道:
“你穿了僧衣就是出家人,我不敢冒犯。”
他长眉一扬,闷笑一声,“我早已还俗。”
话音刚落,迟迟就被他一把捞回,牢牢地固定在了怀中。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放在腰间。
被迫贴着少年韧性劲瘦的腰,他声线温柔却不容抗拒,“脱。”
迟迟抿唇,指尖微颤,去解他衣带。这过程漫长又煎熬。
他只穿了一件僧袍,熨帖着平坦结实的胸膛。
随着系带松垮下来,领口开得越来越大,因出了汗,那片肌肤呈现釉一般的色泽。
看得她口干舌燥,别开眼睛,不敢多看。
她几乎是束手束脚地,慢慢将那身僧袍褪下,然后抱在怀里,放到了一旁,转头打量起他。
少年眉眼英俊,赤着上身,除了脖子戴一串玉白的佛珠别无他物。散乱的乌发从胸前蜿蜒下来,像是传说中蛊惑人心的海妖。
极舒展,极有韵味的漂亮。
腰腹紧绷,美感与力量并存的肌肉,结实的胸肌,还有上面两个……
迟迟猛地把脸捂住。
“怎么不敢看了,之前不是一直想看吗?”
他调笑,一点都没害羞的样子,倒显得她大题小做。想着都跟他成亲了,还有什么好害臊的。
迟迟鼓起勇气,放下双手,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要证明自己才没有不敢。
施探微任她打量。
迟迟却忽然看到,他白皙的胳膊上有一些淡淡的伤痕,横七纵八,像是用小刀刻上去的,破坏了整体的完美,宛若白璧微瑕。
她立刻紧张起来,走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臂,盯着看。
“你这是怎么弄的?”
施探微有些不自在,抽了抽没抽动。
实在拗不过她,他轻咳一声,坦诚道:
“还记得吗?我们共见面三十二次。”
迟迟数了数那些伤痕,果然,三十二道。
施探微的指尖,按在那长度约莫有指甲盖的伤口上。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充满回忆,“这,是你带我看胡旋舞那一次。”
指腹往下一点:
“这是你我一起扮金童玉女那一次。”
又上移一寸:
“这是你给我买糖葫芦那一次。”
最后放在心上三寸,那最深也最重的疤痕:
“这是你说,要与我结为夫妻那一次。”
每一个,每一个他都如数家珍。
看着这些他亲手镌刻的伤痕,他露出的表情竟然不是疼痛而是温柔。
迟迟总算相信那些,他说小时候会用刀威胁别人,不让别人靠近她的话了。
这……也太病了。
竟然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铭记每一次的相遇。
迟迟扁着嘴,眼泪不用酝酿就往下掉,“你想与我见面你就说嘛,我一定一定会来见你的啊。小和尚你这样我好心疼。”
她的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他捧着她脸,俯身一点点舔去她的泪水。
唇瓣轻轻压着眼部的皮肤,将那处蹭得更红,又补偿似的琢吻。
“放心。现在不会了。”
这略显缠人的亲吻,终于让她放松下来,不再哭了。
她都不敢想象,当初他以为她身死是什么样的心情,又是怎么挺过来的?
“你好坚强。”
换成她是小和尚,可能一天都坚持不下来吧。
忽然想到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道,“那假如,假如以后我们老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哦,我先你离去。”
“你一个人该怎么办呐?
想到这里她就哀愁不已,她的这个小竹马呀,看似沉稳强大,其实很不让人省心啊。
此刻她才知晓,原来爱一个人,总是会为他操心,为他担忧。
为他时笑时哭,为他愁肠百结,为他谋想后路……
施探微不语。
但那双沉默而深邃的眼睛已然给出了答案。
迟迟重重一震,又忍不住簌簌落下泪来,声音哽咽。
“你不能……”
他却将她用力抱紧。
那样紧,仿佛要融进骨血之中。
他是被遗弃在这世间的信徒,毕生都在等待一个,只属于他的神明。
若得拯救,往生极乐。
不得拯救,永堕无间。
迟迟抽噎不止,被他轻柔地拍着脊背,倒也慢慢平息下来。
她揉了揉眼睛,决定跳过这个话题,“都怪我,大喜的日子,问这么伤感的问题。”
她十分自责。
那少年却忽然低低地说:
“多爱我一点吧。别让我成为你的遗憾。”
“嗯?”
他轻轻撇开脸,“没听到就算了。”
迟迟睁开湿重交错的睫毛,温柔地看着他。她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好。”
……
芙蓉帐暖度春宵。
大抵是第一次,他有些生疏,低低地问位置可对?迟迟不敢睁眼,满脑子都是嬷嬷给她看的那些册子。当时她看的时候,一直都在想金刚杵……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摒弃乱七八糟的想法,她悄悄睁开了眼。
昏暗的光线中,除了眼尾有些发红,他的神情还算冷静。英俊的眉骨却被汗水浸湿,汗水顺着下巴滚落,流进锁骨。
迟迟忍着羞.耻开了口,“大概是……是这里。”
她回忆着教习嬷嬷给她看的册子,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指点了一下。
他默了默,“抱歉。”
然后尝试了一下。
却蓦地搂紧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发出一声低低的,清越的闷哼。
听得她头皮发麻,心尖也一阵酥酥痒痒的跟过电似的。
然后,两个人僵持住了。
半晌,他徐徐地撑着起身,自上而下看着她,灰绿色的眼眸里欲色未去。打量着她的面容,他嗓音哑极了,似乎感叹,似乎幽怨:
“还是……不成啊。”
“……”
他妥协般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我记得,小年糕很怕疼。”旋即俯下身,乌发铺散在脊背上,好久才说,“不然……等你及笄好不好。”
口中说着等,动作却全然不是如此。
迟迟恨不得把自己蜷缩成虾米。
却引得他闷哼了一声。
她闭着眼不敢睁开,感觉自己要被蒸熟了,蒸透了。
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实在是有点疼。
“不,不然你……”
她去抓他的指尖,意思很明显了。
让他换一种方式。
“……”无声片刻,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施探微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克制地吻了吻她的唇角。
“且等我一等。”
说着,他直起身来,顺手将乌黑的长发撩至颈后,露出赤.裸莹润的肩头。
他披好了一件外衣,站起身子,徐徐地走到屏风之后。
片刻后,少年清亮的音色夹杂着低喘响起,听上去十分诱人。屏风后背负她的,是他若隐若现的身形。
一想到他在做什么,迟迟的脸上就火辣辣的。
也不知等了多久,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撩开了帷帐,那张好看的脸上潮.红未褪。
他俯身看来,带着十分歉意。
“久等了。”
确实挺久的,为什么要这么久啊。
迟迟嘟着嘴,有些埋怨地看着他。
却发现他盯着自己,灰绿色的眼瞳中如同被放了一把火,愈发幽暗。
“啊!”
惊呼一声,她整个人忽然被他从床榻上抱了起来,不得不勾住他的脖颈,以免滑落下来。
迟迟浑身羞红,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不敢出来。她现在可是不着丝缕啊。
“探微哥哥……”
“嘘。”
他抱着她走了几步。迟迟好奇地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就在门口,隐约有个晃动的黑色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