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月微迟——杳杳云瑟
时间:2022-09-08 06:32:16

  “小小年糕?”
  迟迟忍俊不禁。
  她笑着看着他,“为什么?像你不好吗?像你一样聪明强大,英俊温柔又坚强勇敢。”
  “为什么是男孩?”施探微却皱眉。
  “我想要女孩。”
  “女孩也可以的嘛。”迟迟摸了摸鼻子,“谁说女孩不可以英俊强大又勇敢。”
  施探微无奈笑了,捏捏她的鼻尖,“你啊你。”
  互相依偎了一会儿,他终于起身,衣袍自然垂下,上面绣着的龙纹金灿如新。
  依旧是那运筹帷幄,睥睨天下的模样。
  “我会亲自将广陵王带回来。”
  “夫君。”
  迟迟望着他,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
  可临了只有八个字:
  “当心裴述。此去小心。”
  少年灰绿色的眼瞳中,静静映出她的影子。
  仿佛要将她镌刻在脑海之中。
  随即,转身。
  “太后病重,思念幼子夜不能寐,传朕旨意,关闭城门,不得放广陵王离京。罗赤,清点五千精兵,随朕去将广陵王,带回慈安宫侍疾!”
  他终究还是留情。
  很久以前他便料到。
  他与施见青之间,必然要有一场恶战。
  避无可避。
  他们本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关系。
  他们拥有一模一样的面孔,一般无二的身形。
  他们曾在母亲的子.宫中一同生长、一同成形,一同降生到这个人间。
  可与此同时,又互相争斗倾轧,掠夺对方存活的资源,争夺父母亲朋的爱意。
  须臾不慎,便是你死我活。
  也许,这就是双生子的宿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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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我后悔了
  凤仪殿
  “我要你去找一个人。”
  迟迟想到在慈安宫听见的那些话, 对桑若道:
  “此人或许藏身在广陵王府,你去把他找出来,将他带进宫中。”
  当年真相, 或许那人是唯一的突破口。
  桑若挑眉, 一丝幸灾乐祸,“小臣听闻, 官家亲自出宫拦截广陵王车驾。莫不是这大庆的天要变了?”
  迟迟真诚道:
  “只要你帮我一回,我可以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追杀你。”
  桑若凝她片刻,羽扇在手心一打, 站起身来:“罢了, 就帮娘娘这一次。就当是全了我爹的遗愿!”
  迟迟看着他离去,转头对春雪道:“看来,我们得亲自走一趟慈安宫了。”
  ……
  崔氏端坐上首,一身素衣,眉目平和道:
  “你来做什么?”
  “儿臣是来劝母后停手的,”迟迟道,“当年之事, 母后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而冤枉了好人啊。”
  “好人?”崔氏皱眉,“自从先帝去后, 哀家身边可用之人不多。最得力的, 不过两个女官,可她们一个背叛哀家与皇帝勾结。一个被皇帝亲手诛杀……”
  她徐徐道, “他能要了哀家身侧之人的命, 也许有朝一日就会要了哀家的命。哀家岂能坐以待毙?”
  “可在大庆天子之前, 他首先是您的儿子。这世上, 哪有儿子会手刃自己的生母呢?”
  崔氏冷笑一声:“他可还认哀家这个母后?为了你,哀家的好儿子,竟说出那等话!”
  崔氏仇恨地看着她,仿佛是她蛊惑了皇帝。
  迟迟淡淡道,“可是当初。不是您非要儿臣的命不可吗?当权者,要一个小民的命,就那么容易吗?”
  说完,她便抿住嘴唇,静默了下来。崔氏高高在上的眼神已然告诉了她,是的,在他们这些位高者的眼中,他们这些小民就是卑微如蝼蚁,可以随意处决的存在。
  迟迟忍不住嘀咕,“我倒真希望探微哥哥不是你的儿子。”
  “你说什么?”
  迟迟却不理会,而是拍了拍手,“把人带上来。”
  那骨瘦如柴的赌鬼被扇得鼻青脸肿,一跪在地上只顾着不住地磕头认错。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小人说,小人什么都说!”
  他被折磨得太惨,再也忍受不了,张口就来,“小人只是为了还赌债,才随口编造了那么一句,当年先帝的饮食中确实有一样酒皮酥点,被太子殿下看见,立刻叫人撤下去了。谁知先帝不知什么时候背着众人自己偷偷藏了一块……”
  “后来……后来先帝的病情忽然加重……”
  “原本小人和御前侍候之人,都要因失职之罪被打杀殆尽,是先帝,是先帝命太子殿下不可追究……”
  “都是小人的疏忽,是小人的罪过,贵人饶命啊……”
  迟迟冷声问,“是何人让你编造如此谎言?”
  “是,是广陵王府的人……小人只记得他长得一张容长脸,戴一块木牌……”
  迟迟便想起了在慈安宫出现过的那个幕僚。
  她笑了笑,有些嘲讽,“母后看不起儿臣这样的人,”手指着那人,“那,为何你们都轻信于他?”
  同样都出身卑贱。
  为何不愿相信至亲,反而相信这样一个满口谎言的外人?
  她不由得感到困惑,“母后种种举动,真的是想要为先帝报仇吗?而不是为了重掌权势?”
  “你在质问哀家?”崔氏声线寒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太后有一副好相貌,两个儿子都遗传了她,尤其是高挺的鼻骨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迟迟叹了口气,缓和了一下语气道:
  “儿臣没有这个意思。儿臣只是想问问母后,这么多年,您可有公平对待过您的儿子?”
  “公平?”崔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跟哀家要一个公平?从他生下来的那一刻,他便不是哀家的儿子,而是借哀家肚子生出来的王!”
  迟迟一震。
  所以,他们注定是不同的,是吗?
  说完这句话,崔氏的面孔仿佛一瞬苍老了十岁,死死地握住扶手,“若他果真弑父,哀家不会留他性命。”
  她的心里也在怀疑,其实她的心里早就有了怀疑,她相信施探微是一个狠辣无情的人,是一个为了皇位可以手刃双亲的怪物……
  隔着晦暗的光影看去,崔氏的脸色阴晴不定。
  迟迟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何为天家无情。
  “母后。”这时,有人轻轻唤了一声,听到这个声音,迟迟浑身一震,抬头看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她的脸色顿时犹如见了鬼般。
  施见青?他没有出宫?!
  迟迟只是惊疑了一瞬,便平静下来。
  毕竟上次他悄无声息地进宫便让她意识到,广陵王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学无术。他在宫中有自己的门路。
  所以今夜是……调虎离山?她越想便越是心惊,不由得笑道:
  “儿臣明白了。你们只是想要一个借口……广陵王殿下,你想当皇帝?”
  施见青抿唇。
  他低低地说,“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崔氏眼睛看向一旁,那里放着一封空白的懿旨,她道:
  “若一会哀家的探子来报的是广陵王的死讯,这便是哀家废黜皇帝的懿旨。”
  “若传来的……”
  崔氏闭了闭眼。
  这一刻迟迟的心无比地寒冷。他出城前,还对他们保留了一丝情面。
  他们却要断了他的后路。
  迟迟不欲再留,就要起身离开,却被一人拦住。
  “请皇后娘娘,稍安勿躁,在殿中等待。”
  “本宫回去候着还不行吗?”
  “请皇后娘娘不要为难属下。”裴述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迟迟缓缓吐出一口气,骤然回身。
  “施见青!你这个懦夫!你永远只会躲在你娘身后吗!你想要什么,不管是皇位还是别的什么!你堂堂正正地自己来争、自己来抢啊!只会当缩头乌龟,玩弄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算什么本事!别让我瞧不起你!”
  崔氏皱眉,“别上当。她在激你。你若想登上皇位,这些诡诈算计,必然是不能避免的。”
  施见青却盯着少女,一双黑眸古井无波。
  她还在喋喋不休,“你这个阴险卑鄙的小人!”
  “闭嘴。”崔氏没想到施见青这般沉不住气,他大步走了过去,死死掐住她的下巴,吭哧喘着粗气,“我让你闭嘴!”
  迟迟看着他赤红的双目,一字一句地说:“我真后悔……”
  “闭嘴!”
  “我真后悔当初救了你。”
  少年的眸光再一次碎裂得彻底,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一步步地往后退,脸色惨白如纸,看上去像是被人捅了一刀,重伤得要死了一样。
  迟迟轻蔑地看着他,“你这样的人也想当皇帝?你配吗?”
  崔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来人!给哀家把皇后绑起来,嘴也堵上。”
  没想到小儿子这么快就丧失了斗志,崔氏恨铁不成钢,看着他的背影寒声说道,“胜负尚未定论,若他肯顾念兄弟之情,哀家未必不会留他一条性命。你也不必太过伤心。”
  虽是这么说,殿外却早就布置了百名弓箭手,一旦皇帝返回皇宫,长驱直入,就会万箭齐发。
  崔氏眼帘轻阖。
  登上帝位者,手上不染鲜血,这可能吗?
  施见青当然也看到了那些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他们背上的箭簇闪着阴冷的寒光。
  弑兄……吗。
  施见青猛地回身,他眼角还泛着红,嗓音沙哑:“不!母后,如果方才那人所说是真,儿臣被有心之人蒙蔽——”
  此时此刻,他如梦初醒,自己都在做什么?!今夜过后,他与乱臣贼子有何区别?百年之后,他有何脸面去见父皇?!
  当年,先帝到底有没有下过易储的旨意,他本就是心知肚明,不是吗?
  每想深一寸,施见青的脸色便愈惨白一分。
  ……她的这个儿子,果真不是做皇帝的料。
  崔氏暗忖,她和颜悦色道:
  “无妨,皇帝是你,哀家才欣慰。你一向听母后的话,也是最孝顺母后的,母后自然要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你。过了今晚,你想要什么,哪怕是人,只要你想就是你的。这还不好吗?”
  说完,甚至意有所指地看向了一旁。
  施见青陷入了恍惚,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只要成为天子,天下最尊贵的人。
  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统统都可以成为现实。
  世上有几个人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忽有狂风大作,窗扇被风推开,大开大合。
  烛火被吹得狂跳,照在每一个人脸上,光影交错中狰狞毕露。仿佛魑魅魍魉在人间游荡。
  少女纤细的手腕被绳索反绑,一袭血红的裙裳绣着飞凤,仿佛石榴花一般盛放在灰暗的角落。
  她噙着泪,静静闭上双眼。
  没有人听到她在心中,一声又一声虔诚的祷告。
  请菩萨保佑他。
  保佑那个我深爱的少年……
  得胜归来吧。
  “母后这里,可真是热闹啊。”
  忽然,一道清润的嗓音响起。仿佛一道利刃,割破了浓重的黑暗。
  雨幕之中,那个少年仿佛是突然出现在每一个人的眼前。
  他玄黑色的衣袍在腰际掐起,又垂散下来,如同湿漉漉的黑色花瓣。
  他的手中提着一把剑,染了血腥的剑尖与地面摩擦,依稀有火光迸溅。那把剑的剑柄上,绑着一枚血红的流苏,随风摇曳。
  是这寂静黑夜里唯一的亮色。
  那双灰绿色的瞳孔,淡淡望了过来,被他看过的人,不约而同心生一股寒意。他张开口,却是对着崔氏说话:
  “母后有两个儿子,不论舍弃哪一个,还剩一个,可是儿臣,只有一个母后啊……”
  他徐徐叹了口气,握着那把剑,一步一步地迈上了台阶。贵公子般优雅从容,又是一身杀气凛然。
  崔氏眸光一冷,捏紧了手中的茶杯,一个眼神,命弓箭手预备。
  可他还在往前。
  一步,两步,三步……
  可等到他在台阶上站定,四周依旧寂静一片。
  为何无人出手?!崔氏方寸大乱,霍然站起身来。却见裴述不知何时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他竟私自去解开了皇后的绳索,正跪地低声请罪。
  “裴、述!”
  她咬牙切齿。
  他竟也背叛了她!
  而施探微不再看她,只是喊了一声,“广陵王!”
  他咬字清晰,让人避无可避。
  施见青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一身几乎融进黑暗,唯有袖袍上那血红的朱雀纹流光溢彩,象征守护之意。
  他缓缓走出,在台阶上站定,施探微在台阶下。只隔着短短的距离,他们凝望彼此。
  夜风带着浓重的湿气,卷过二人的袖袍和乌发。
  他们是那样相似,让人几乎难以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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