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
她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此一去,便是永远不能回头了!”
她真的不希望那种事情发生。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们兄弟,真的非要走到你死我活的境地吗?
他真的要逼着探微哥哥担上弑父杀弟的罪名,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吗?
默了一默,施见青仰起脸来,低笑两声。
那笑声有些哑,“皇后娘娘这话,倒会叫本王以为,你对本王还有情。”
“我没有。”
“我有。”
迟迟怔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施见青不语。
他又淡淡地笑了一声,然后迈开长腿,大步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春雪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您怎么会在这里,官家下了早朝,正在四处寻您呢!”
迟迟猛然回神,施见青早就没了影子,“走,去见官家。”
她一脸焦急,看得春雪有些莫名。
……
太极宫
少女声音清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请官家下令,即刻拦截广陵王出城!”
看清来人,江从安大惊失色,“皇后娘娘您——”
施探微坐在龙椅上,默不作声地看着来人。
而后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他偏着头,一手撑着额,指尖轻轻叩着扶手。
灰绿色的眼瞳淡漠而疏离,里面无一丝温柔。
“理由。”
要说吗?
迟迟张了张口。造反二字一旦出口,无数人命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
她跪倒在地,决心力挽狂澜:
“请官家拦截广陵王车驾——广陵王是七珠亲王,不能放虎归山。”
施探微俯了俯身,笑意从容,“皇后的意思,广陵王要反?”
迟迟抿紧嘴唇,“臣妾并无实证,只是有此猜想。上一回,广陵王入宫冒犯臣妾时,便口出狂言。臣妾思来想去,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还请官家速速下旨,将广陵王拦下,以免遗祸。”
“哦?”
脚步声漫过,那人停在了面前,他的语气似叹非叹,“怎么开始自称臣妾了?不是说过,在我面前,不必如此么?”
他捏起她的下巴,眼神温柔而危险,“还是说,小年糕从始至终,都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呢?”
见她抿唇不语,他一把掐紧她的下巴,抬了起来,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眸,“至于皇后那番话,是觉得上回没有泄恨。要朕将广陵王捉来,让皇后好好地出一口气么?”
他摇了摇头,眸色极淡,“朕并不喜欢你对旁人这般在意。”
“来人。”
施探微松开手,拂袖道,“将皇后带回凤仪殿,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她踏出一步!”
迟迟深深看他一眼,却在春雪扶着自己走过罗赤身旁时,清晰道,“罗大人,即刻出兵拦截广陵王车驾。此为本宫懿旨。”
罗赤立刻跪了下来,却没有应。
迟迟看着他,小脸含怒,“怎么,本宫的懿旨竟无法使唤尔等么?”
大庆宫规,皇后懿旨具有极高的效力。而圣旨虽享有驳回的权利,但在没有明确指令时,懿旨便等同于圣旨。
于是罗赤为难地看向皇帝。
施探微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女,“皇后胆子真是愈发大了,都敢与朕对着干了。”
迟迟一福,模样乖巧,“这不都是官家给臣妾的权利么。”
那凤印还稳稳当当摆在凤仪殿最醒目的地方。
施探微望着她,勾了勾唇,不怒反笑。
“官家……”罗赤硬着头皮请示。
“愣着干什么。”施探微轻声呵斥,“难不成还要朕再下一道圣旨么?”
罗赤头皮发麻,却不敢再拖延,连忙照办。这妇唱夫随,先后发出旨意将广陵王阻拦,叫天下人如何揣度皇室,如何揣度他们这对夫妻。
迟迟暗自松了口气。
施探微看她的目光却冷得很,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给我回去待着,朕议完事再来收拾你。”
……
凤仪殿的大门缓缓合上。迟迟实在坐不住,便在殿内走动起来。
这施见青是拦住了,可还有太后崔氏啊。
她说的那个会帮助广陵王的人究竟是谁。
少女在殿内不住打转,转得春雪头晕。
“娘娘哎,您这是怎么了。一从慈安宫回来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迟迟扑到她跟前,红色的裙摆四散,“你可知当初,秦威为何要反?”
“秦将军?”
春雪捂住嘴,想了好一会儿,才低低道:“反贼之事,宫里严禁议论。那些都是传闻奴婢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年秦将军与反王合谋,差点害死官家与广陵王殿下。”
“但他后来屡立战功,又亲手将官家与广陵王殿下从反王手中救回,这才令先帝与他冰释前嫌。”
“可这个秦将军,十分不老实。先帝在位时便纵容族中子弟欺侮良民,还私囤兵马,犯了先帝的忌讳。但先帝仁善,只处置了一些秦氏旁支,以儆效尤,却令那秦将军愈发不知礼数。”
“幸得当时还是太子殿下的官家敲打,才收敛了一些。但也只是表面收敛,他手底下那些兵卒真真是恶事做尽。”
“好在,那些恶人都得官家亲审,一一定罪、枭首示众,再也作不了恶了。”
迟迟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暗想。
“要想起事,则必须有强劲的兵力。”
太后与先帝曾二圣临朝,难保手中没有掌握一些兵力。
她背后的崔氏便是枝繁叶茂……自己在封后之前便认真了解过,崔氏有好些子弟都在兵部任职。
谁说朝堂……不是另一个江湖呢?勾心斗角的事一点不少。
而那枚底牌是谁,竟能决定将来谁主天下?
蓦地想起,施探微曾经提到过的一个人。
御林军统领,裴述。
官家和广陵王的武学师长。
此人掌控宫廷兵力,若他倒戈,与施见青里应外合,一同谋反。
施探微便是腹背受敌,防不胜防,纵是神明再世也难敌!
当初,秦威输就输在他的兵力都在城外,而禁宫兵马,全都被天子牢牢握在手中。
倘若那张底牌真是裴述……
迟迟感觉鸡皮疙瘩一路爬了上来。
“让我出去,我要见官家!”
她用力拍打着殿门。
“皇后娘娘,请回。”
任她使尽浑身解数,那两个御林军油盐不进,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
迟迟十分郁闷。推开窗扇,那儿也有御林军,就防着她跑出去呢。
天边浓云翻滚,似是风雨欲来,瞧着这样的天色,她心情更加焦躁。到了傍晚,他总算来了。
“你要见朕?”
施探微脸色冷淡。
他走进来也不坐,狂风从殿外吹进,卷起他雪云般的袖袍。身形挺拔,似乎只是小站片刻便走。
“探微哥哥,是不是出事了?”见他不说话,她又换了个问题,“广陵王拦住了吗?”
“你就关心这个?”
迟迟知道,他始终在意她曾经与广陵王那段经历。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主动上前握住他的手。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施探微蹙眉,“你不用管。”
“夫妻一体,我如何能不管?”
迟迟有些恼了,握住他的手也用力起来。
他始终不语,脸色依旧那般苍白。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发上湿意浓重,像是能滴下墨来,似乎是淋了些雨。
他是淋着雨走来见她的。
“我不想看到你一个人扛这些……”她抱紧他的腰,“你懂不懂?”
迟迟将脸靠在他的胸口,很低地说,“如果他也背叛了你,你身边还有什么人?”
“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少年的手在身侧攥紧。
他在孤苦的人生里遇见她,就像大海终于等到与天空相拥。
“有什么事我来解决。”他声音沙哑,“我只是想保护你。”
“我也想保护你啊!”迟迟更紧地抱住这个少年,带着哭腔说,“我不愿你再那样孤独了。”
“小和尚,你明明很爱你的娘亲、很爱你的父亲、很爱你的弟弟……”
他的手猛地捏住了她的肩膀,力气很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肩胛骨。
可她忍着疼痛还是要说,“帝王者,孤寡命,你心里真的认同吗?”
是谁?是谁逼着他一个一个地除掉自己的亲人。难道身居高位,就注定众叛亲离吗?
窗外轰隆一声,大雨倾盆。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施探微的脸色在乍然闪现的电光中,显得无比苍白,他笑着说,“朕手刃生父。罪不容诛。是朕贪图皇位,杀死了朕的亲生父亲。”
“不,我不信,”
她摇着头,“我不相信你会那么做。一定是有什么隐情……”
“不要自己背负好不好?”他可以把身上的伤口都藏起来。
那心中的呢?他心上那些伤痕要怎么办?
“……”
他的手缓缓放松,无力地垂了下来。
施探微声线低哑,“小年糕,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都是老生常谈,也许你不愿意听……”
“我愿意听!”
施探微笑了,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像每一个梦般美好又羸弱。
“从前,有一户大户人家,他们生下了一对双生子。哥哥因为要继承家业,很早就被送到了书塾之中,--------------/依一y?华/由严厉的师长教养。而弟弟则留在了母亲身边,承欢膝下。
有一次,哥哥散学回来,看见他的父亲母亲正在与他的弟弟玩耍。
他们像是寻常人家一般相处。然而因为哥哥的到来,所有人变得拘谨。
父亲变成了官家,母亲变成了皇后。
只有弟弟,会走过来牵住哥哥的手。
唤他一声,兄长。
哥哥其实并不计较这些,他觉得不论是在师长身边,还是在他们身边,都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有一次,他们面临了绝境。那个负责保护兄弟俩的大人,选择放弃弟弟的生命,护住哥哥。
哥哥看着那个大人做出这样的选择后,躲在石头后面伤心地哭泣。
她看上去是那样地难过,她一遍遍地以额头撞击山石,出了很多很多的血。
然后她默默地站了起来,她忍着哭声,在弟弟的衣服里塞进许多她在路上舍下来的干粮。
她还将带着体温的衣服一件件地脱下来,裹在弟弟的身上,自己只着单薄的外裳,冻得嘴唇青紫。
哥哥默默地看完了这一切,他不太明白那个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在那个大人抱起弟弟的时候,哥哥跟着走了出去。
他让那个大人留下弟弟。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量和保护,他有理有据。
也许是他的冷漠无情让大人恢复了理智,他们三人都保住了一条命,走出了绝境。
后来回到宫中,有人告诉哥哥,说他的父皇动了废黜太子的念头。
哥哥只是冷冷地想,那又如何呢?
哥哥一直没有问。
直到那一日,他的父亲在弥留之际,把他叫到榻前,抚摸着他的脑袋告诉他,他从未动过废储之心。
他说,他大限将至,不希望哥哥留着这个心结。
他要哥哥应下永不手足相残的誓言。
于是,哥哥跪在他的榻前发誓,永远不会加害于他的弟弟。
一直以来,众人都说,哥哥是弟弟的表率。
其实……弟弟才是他羡慕的模样啊。
他的父亲,母亲,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真心实意、发自内心地爱着他,护着他。
故事里的哥哥,自然是施探微。
而弟弟,则是施见青了。
迟迟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她呆呆地说,“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就好了。”
“我和娘亲一定会待你很好很好,不会让你吃这样多的苦头。我会对你很宠很宠,陪你吃饭,给你唱歌,讲故事哄你睡觉。”
施探微失笑,“我要真是你的哥哥,我们还怎么成亲呐。”
“也对哦。”
迟迟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真是个傻瓜。”
“那,从今天开始,探微哥哥你就是我认的干弟弟。我会像姐姐一样保护你宠爱你的。”
“笨蛋。”他还是叹,搂过她的肩,“你是我的娘子啊。”
迟迟含着泪光,嘴角抿着笑意。
他沉吟了一会儿,在她耳边道,“娘子要是可怜我孤苦伶仃,就给我生个孩子吧。”他眼里又带上熟悉的笑意。
迟迟瞠目结舌。
其实她不是被他这句话吓到,而是在想他们连房都没圆,孩子从哪里来啊?
她虽然傻,但这种基本的常识她还是有的。
他却觉得她可爱,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逗你的,”
“探微哥哥不急。但是很期待呢,小小年糕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希望长得像你多一些。”